回府后,当天晚上二夫人郭氏领着廖氏和李湘如去春晖堂给老祖宗请安。
正好苏禧也在,坐在临窗暖塌上陪老太太说话,面前摆着一碟子今春新摘的樱桃,老太太不喜欢吃,说酸得倒牙,便全推给了苏禧。苏禧一点儿也没觉着酸,也不蘸糖酪,一会儿就吃了好几个。自从她戒掉甜点糕点以后,这每季新鲜的水果便成了她唯一的慰藉了。
郭氏给老太太请过安后,介绍道:“母亲,这是儿媳表弟的妻子廖氏,这是我的表侄女儿如姐儿。”一边说一边拉了李湘如的手走到老太太跟前,笑道:“如姐儿,快来见过老祖宗。”
李湘如乖乖顺顺地屈膝,“湘如见过老祖宗,老祖宗福寿安康。”
这会儿李湘如换了身丁香色葡萄纹缎夹纱袄,穿一条百褶裙,比刚入门时体面了不少,举止也很得宜,乍一看倒像是教养得极好的姑娘。苏禧从老太太怀里侧头看去,不由得想起李湘如嫁给大哥后的情景,大哥因公务繁忙几天不曾回家,李湘如疑心他在外头找了女人,在院里闹了一通不说,还跑到殷氏那儿撒泼吵闹,完全是市井泼妇的形象,把殷氏生生地气倒了,也更坚定了大哥要休弃她的决心。
可惜苏禧没能等到大哥休妻,她自个儿先回到了十岁这年。
便是大哥后来休了李湘如,也不能抹掉他那些年遭受的痛苦。而这痛苦的源头,苏禧要在这一辈子彻底掐断了。
老太太打量了李湘如两眼,点点头道:“倒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
老太太让身边的李嬷嬷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见面礼,送到李湘如手上,是一对金丝蝴蝶嵌白玉簪,蝴蝶翅膀打磨得很精致,栩栩如生。李湘如低头掩饰眼里的喜色,屈膝谢道:“多谢老祖宗。”
老太太自然没错过李湘如的表情,却没说什么,淡淡地收回视线,“既然是老二媳妇的亲戚,便只管安心住下来,只消没什么大事儿,府里都不会慢待你们。”
这话既是客套也是提个醒儿,让她们母女俩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廖氏连连道是。
接着郭氏和廖氏便陪老太太说话,苏禧几个小姑娘去了一旁的暖塌上聊天儿。
苏禧跟苏凌蓉没什么好聊的,跟李湘如自然更不想搭话了。不过殷氏从小教养她,在人前要乖顺大方,即便再不喜欢这个人,也不能失了礼数,让人看笑话。尤其是苏禧见识过李湘如泼妇般的真面目后,对这种人更加厌恶,打心眼儿里不想跟她们成为一类人。
所以也不会多亲近就是了。
苏禧把粉彩缠枝莲纹碟子推过去,脆生生道:“五姐姐和如姐姐吃樱桃吧。”
李湘如比苏禧大了四五岁,只当她是小妹妹,“多谢禧妹妹。”
苏凌蓉却不领情,以为老太太坐得远,没注意她们这边的情况,用鼻子哼气:“谁要吃你剩下的。”
哪知老太太虽年纪大了,但却头不昏脑不聩,自然把这句话听了个清清楚楚。老太太放下手里的茶盅,朝暖塌叫了声“幼幼”。
苏禧跑到老太太跟前,乖巧地叫道:“祖母。”
老太太摸着她的花苞头,慈祥道:“还是咱们幼幼懂事,知道把好东西让给姐姐。”言下之意,就是苏凌蓉身为姐姐,却还没有妹妹懂事。
郭氏脸色微微一变。
老太天素来不怎么瞧得上老二媳妇,只觉得她目光短浅,又善妒,将老二管束得三五天都不敢回一次内院,两个孩子也被她宠得没有规矩,只说了几句话,没让她在跟前多待,便打发她跟廖氏一起回去了。
二房的人刚出门,便遇上苏礼从外面进来。
苏礼是来找苏禧的,苏柏羽那孩子解不出苏禧给他出的“孔明连环锁”,想请苏禧告诉他答案。苏礼才走到门口,面前却挡着一位姑娘,他看向李湘如,颔了颔首,然后绕过她走进了屋子。
李湘如直到走远后,脑海里还回想着苏礼方才看她的眼神,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苏礼冷静稳重的气度,却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
到了初八这一日,是苏老太太的寿辰。
因年初苏老太爷刚立了功,击退了北狄入侵,守住了边关七八座城池,帝心大悦,赏赐了苏清波食封一百二十户和金银珠宝无数。如今苏老将军在朝中炙手可热,借此机会来向苏家示好的人不在少数,是以今年老太太的寿辰办得格外热闹,提前请如意班的人来府上唱了三天三夜的戏,从早到晚,咿咿呀呀,听得苏禧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这日府上来了不少人,听说庐阳侯府也来了。
庐阳侯厉行弈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女儿名叫厉安宜,比苏禧大三岁,儿子正是苏禧上辈子的夫君——厉衍。
自打苏禧重生后,还没有见过厉衍。
苏禧上辈子是喜欢厉衍的,因为厉衍生得高大英俊,又沉稳持重,对于没接触过多少外男又怀揣着一颗芳心的苏禧来说,最容易对厉衍这种男子动心。是以殷氏给她说这门亲事的时候,她没有拒绝,红着脸默认了。只是当她嫁给厉衍之后,才发现当初的决定多么草率,两人之前根本没有多少交集,那点儿情窦初开的喜欢,后来想想,或许只是一丝丝好感罢了。
成亲以后,苏禧发现厉衍并非真心娶她,他心中另有其人,那人正是才貌双全的傅仪。厉衍书房里藏有一幅傅仪的画像,他从不让苏禧踏足那间书房,若非有一回苏禧忍无可忍闯了进去,或许她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夫君心里有一抹明月光,而自己却什么都不是。
便是傅仪后来嫁给了豫王世子卫渊,厉衍也不曾放下她,甚至除了她不肯碰别的女人。
成亲两年无子,殷氏不知明示暗示了多少次,可苏禧心里清楚,没有圆房,怎么会有孩子?
也是后来,苏禧才知道厉衍当初娶她是被庐阳侯逼迫的,庐阳侯想借着苏家当跳板,巩固厉家的地位。苏禧得知真相后一心要与厉衍和离,可惜没有和离成,她就染病身亡了。
这辈子既然知道了一切前因后果,苏禧是万不会再傻得嫁给厉衍了。
见过几位夫人后,殷氏便让苏禧带着几位年纪相仿的姑娘去后院玩耍。
傅仪自然是人群的核心,无论她走到哪儿都有人捧着,颇有些众星拱月的架势。傅仪身边的姑娘是殷氏娘家的大女儿殷萋萋,与傅仪同岁,也是教养得极好,内外兼修,落落大方,才名虽比不上傅仪,但在同龄的姑娘里也算很难得了。同这俩人走在一块儿的,不是甘愿当那衬托红花的绿叶的,便是努力往才女方面靠拢的。
苏禧记得殷萋萋,是因为三年后殷萋萋同齐王世子卫沨定亲了,羡煞上京一众贵女。只是这姑娘福薄命薄,才刚定亲没多久,便掉进自家后院的湖里淹死了。
倒是可怜之人。
后来卫沨又定下一门亲事,好像是文渊阁大学士的孙女儿,可惜没过去多久,这姑娘也意外身亡了。苏禧觉得一定是卫沨克妻,不然怎么先后定了两门亲事,对方都死了呢?
“那边海棠花开得好,咱们去那边走走吧?”郁宝彤指着前方一处道,打断了苏禧的思绪。
郁宝彤是荣国公府的三姑娘,上头有两个姐姐出嫁了,下面还有一个妹妹才三岁,今日便没带出来。郁宝彤今年十二,比苏禧和唐晚都年长些,是以平日里很照顾两人。
苏禧收起胡思乱想,关心道:“郁姐姐这阵子是不是很忙?我和晚姐姐好些天没见过你了。”
郁宝彤这阵子关在家中,确实许久不曾出来了。“我娘给我寻了一位女先生,让我每日学习女四书,今日若不是你写信邀请我,恐怕我娘还不肯让我出来呢。”
唐晚不无同情道:“郁夫人好严厉。”
“倒也不是。”郁宝彤到了快说亲的年纪,郁夫人这么做也是为了女儿着想。不过对着两个妹妹,郁宝彤不好说出来,便转移话题道:“嗳,幼幼是不是长高了?我瞧着比年前高了点儿。”话语一顿,认真打量起苏禧来,仿佛才看清她似的,“脸蛋儿也小了,都说姑娘家抽条以后会越来越苗条,这话果真一点儿没错。幼幼生得这么好看,日后长大了不知该多漂亮呢。”
苏禧惭愧地抿抿唇,她让郁姐姐失望了,上辈子她长大后非但没有变得苗条,还变成了大胖团子,跟漂亮一点也没扯上关系。
三人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说了会话,便有丫鬟送上点心,有红枣山药糕、桃花酥、如意卷等。过了会,郁宝彤见苏禧对桌上的点心一口未动,不由得好奇地问:“幼幼不是很喜欢吃桃花酥吗,怎么今儿却不吃?”
苏禧跟唐晚、郁宝彤的关系要好,即便上辈子成了亲,三人也如同亲姐妹般,便没有隐瞒,把自己最近节食运动的事情跟她们说了。
郁宝彤最先想的是:“你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东西怎么成?可别把身子饿坏了。”
苏禧捏捏自己的脸颊,吐了吐舌头道:“郁姐姐觉得我是会饿坏自己的人吗?”
“鬼丫头。”郁宝彤啐她一口,不过心里却是放心了,又想起她说每日练的动作,道:“我家里有一位女师父,幼时是专门教我跳舞的,她的舞不仅跳的好看,还能塑仪造体,让身段变的美好,幼幼既然有这方面的心思,不如我把她介绍给你如何?”
大燕朝很注重女儿家的教养,虽说跳舞多是舞姬会做的事,贵女一般不公然献舞,但是在自己家中,习舞却是很常见的。
那自然再好不过了,苏禧喜道:“我先请示一下我娘,若是她同意了,我再写信给郁姐姐成吗?”
郁宝彤说好。
半个时辰后,外头渐渐起风了,苏禧几人便准备回屋去。刚转过一道月洞门,便见廊庑下站着两个人。
傅仪穿着鹅黄色苏绣莺鸟纹春衫,亭亭玉立,身姿绰约,光是看背影便颇为赏心悦目。
而站在傅仪对面的男子,穿着选青色直裰,高大俊朗,乌目黝黑,正是苏禧上辈子的夫君厉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