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悬空,北风呼啸。
锵锵锵!
当南门城楼上郭嘉与李利轻声低语时,阵前战场上尘土飞扬,马嘶声如雷,碰击声不断。
激战至此,从午后打到斜阳西下,马超与孙策二人大战七十多个回合仍在酣战胶着当中,势均力敌,难分伯仲。
此时此刻,曾经见过孙策与吕布交锋之人,很难将前几日的孙策与此时的孙策联系起来。因为那时孙策仅与吕布交战三十回合,并且已显败象,然而孙策此时却与西凉锦马超力战七十多个回合仍然不落下风,骁勇异常。
难道西凉上将马超与温侯吕布之间差距如此之大,亦或是孙策与吕布对战时未尽全力?
答案是否定的。
其实两军阵前观战的明眼人都已看出来,孙策此时确实是竭尽全力而战,而马超却不尽然。激战至今,马超除了脸颊略显潮红,神情沉着冷静,抵挡反击信手拈来,不急不躁,不紧不慢,似乎留有余力,亦留有后手。
换言之,那日孙策与吕布之间只是切磋较量,并非生死相搏。战前吕布言明在先,不会伤及孙策性命,且以长辈自居;如此对战,不难想象交战之中双方必定留有余力,都没有全力相拼。因此,当战至三十个回合时,双方都是毫发无伤;尽管吕布右手虎口崩裂,但这点伤势对于武将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如同女子刺绣扎到手指一样,家常便饭而已,不值一提。
况且,战后吕布曾对孙策明说,若是生死相搏,孙策至少能与他力战五十个回合不落下风。由此可见,倘若孙策与吕布全力相拼、生死相搏,力战七八十个回合不成问题。即使处于下风,也不会就此丧命。
由此联想到昔日虎牢关三英战吕布,那是一场生死大战,吕布毫不留手之下激战七十个回合震落张飞手中丈八蛇矛,而后与张飞、关羽二人力战四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此后再与刘关张三兄弟激战数十个回合方才回马逃走。从中不难看出,孙策武艺之高与张飞相比亦不遑多让。只可惜他们曾未交手,无缘得见孰强孰弱。
易地而处,孙策对战马超,起手一击因轻敌而虎口崩裂,但这点伤势并不影响他的战力,反而激发他潜藏在骨髓中的血气和凶狠。因此。当他全力出手对战马超之际,攻击防守皆是丝毫不落下风,与马超拼得旗鼓相当,平分秋色。
横向比对,即使马超对上吕布,谁胜谁负亦是犹未可知,不到最后一刻。很难说谁能稳胜一筹。
是以,对于马超、孙策和吕布这样的当世顶尖武将来说,已经不存在简单意义上的强弱与输赢。若是生死相搏,力量、武技、骑术和座骑优良与否,都能直接影响成败,甚至一阵风、一粒沙或是一声惊叫,都能决定最终谁能存活下来。
这种巅峰对决已经不能用纯粹的武艺强弱来区分,拼的是武技。靠的是座骑与力量,磨的是耐性,最后决定胜负的往往是心境。任何一个因素被一方抓住,都有可能致对方于死地。
唏聿聿!
五个回合后,孙策胯下战马惊声嘶啸,究其原因却是刚刚对冲之中被马超座下雪影良驹踢中前蹄,致使孙策的座骑回马时痛声长嘶。
然而这一声马嘶却让孙策惕然心惊。待留下胯下座骑的神态后,他顿时暗自焦急,眼底掠过一丝忧色。因为一个多时辰的来回疾奔,他胯下战马已然显露出后力不济之象。马鼻处溢出气泡,嘴角出现白沫,这一切都意味着战马气力不支,无力再战。
眼见于此,孙策如何能不急,岂能不担忧?倘若激战之中战马不济,或摔倒或马失前蹄,那将是毁灭性的灾难,直接连累他丢掉性命,一切功名大业都将化作粪土,毁于一旦。
心思急转中孙策咬咬牙,已有决断,事已至此,惟有速战速决。不然的话,他除了战败,就是趁机逃回本阵,等于直接向马超认输。而这,却是孙策绝对不能接受的结果,他生平最恨手下将士临战而逃,因此他自己宁肯战败也不会临阵脱逃。
“驾!杀———!”
厉声暴喝中,孙策打马飞奔,想趁着战马尚可支撑之际,再不可与马超僵持对攻,必须使出压箱底的大杀招,力求速胜。
眼看孙策双手脱缰纵马杀来,马超虎目微眯,身体微微下沉伏在马颈上,单手持枪策马疾奔。待双方距离拉近时,他左手瞬时松开缰绳,继而双手握枪,枪尖划地而起,提枪突刺,直取孙策右侧胸膛刺去。而欲求速胜的孙策一改之前挥枪格挡的防御招式,面对马超突刺而来的亮银枪,他不躲不闪地提枪对刺,黝黑色的霸王枪瞬间刺出直指马超胸膛而去。
霎时,马超与孙策二人不约而同地选择同一种攻击方式,彻底放弃防御,挺枪直刺,置生死于度外,以命搏命。
这一幕看得东西两边观战的数万将士心惊肉跳,数万颗心提到嗓门眼上,无比吃惊地张着嘴巴,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阵前战场上两个策马飞奔的身影。
“锵!”万众注目之中,但见孙策与马超迎面相遇的一瞬间,两人同时变招,奋力刺出的枪锋凌空对撞,继而两杆长枪剧烈抨击,赫然是毫无保留地硬碰硬的力拼碰击。与此同时,孙策胯下已显疲乏之态的座骑,躲闪不及与马超胯下雪影良驹正面相遇;霎时间,两匹战马撇过马头,侧身相撞。
唏聿聿!
惊马长嘶之中,只见孙策胯下战马被雪影马撞得吃痛嘶叫,继而战马后撤数步,险些踉跄摔倒。疾步后退当中,孙策胯下坐骑受惊乱窜,马身随之掉转,与雪影马并驾而立。
座下战马不济,使得孙策酝酿已久的杀招中途夭折,不但没能压制马超,反被座骑拖累。从而被马超抓住时机狠下杀手,亮银枪划破孙策左臂铠甲,留下一道一尺多长的血槽。然而孙策却丝毫不为所动,不管不顾地挥枪还击,霸王枪攻势迅疾,快如闪电般突刺直劈,试图扳回一局。也要在马超身上留下霸王枪的印迹。
并驾齐驱中马超无疑占据着优势,因为他是顺势而行,而孙策则是被动转向,无法借用战马冲刺之力。相比之下,孙策在力量上瞬间下降两三成,处于劣势地位。而这正是马超寻求已久的破敌制胜的大好时机。此时若不趁势攻击,又待何时?
霎时,马超整个上肢弯曲成弓形,两腮鼓鼓,甩开膀子,紧握亮银枪凶猛出击。只见亮银枪此时竟被马超当做铁棒使用,再也没有之前的刺、挑、抽、劈等招式。而是毫不取巧地抡起长枪打砸,纯粹是仗着一身蛮力,猛敲狠砸。
无独有偶。孙策此时与马超一样,将霸王枪当成棍棒使唤,毫无技巧可言,硬拼力抗,毫不示弱地与马超对打互攻。
双方此前已经较量七十多个回合不分高下,枪术不相上下。招式也不分强弱,力量更是旗鼓相当。是以单纯依靠枪术技巧取胜已然无望,势均力敌,谈何取胜?既然以巧取胜无望,那么花俏的攻击招式亦是徒然,惟有以力搏力、以命搏命才是绝对胜负的关键所在。
战斗到这个份儿上,双方拼得不是枪术。也不是武艺,而是力量和速度的对决。硬碰硬的较量中,谁的耐力更持久、攻击速度更快,谁就能制敌致胜。
还有一个绝对不容忽视的制约因素。这就是双方胯下座骑是否得力,能不能扛得住如此巨大的力量碰撞。而孙策之所以决定速战速决,就是因为他的座骑后力不济,无法与马超继续厮杀相持,从而迫使他不得不做最后一搏,胜负在此一举!
“锵锵锵!”
两马并行飞奔之中,霸王枪与亮银枪以肉眼难觅的速度连续碰撞,从而激起一串串闪亮刺眼的火舌,火星四溅,炫光璀璨。剧烈碰击数十次后,并驾齐驱的两人两马之间仅有三步之隔,两杆长枪架在一起,枪锋下的红缨交织缠绕,随着战马疾奔前行而较力相持。
顷刻间,两人从盟军阵前打到南门城下,继而沿着墙根力拼相持,两杆旋绕交错,寸步不让。
“主公,好机会呀!”
城楼上,当马超和孙策二人并驾而行奔至墙角下的一瞬间,郭嘉神情大振,急声喊道。
“何来机会?难道奉孝想趁着他们较力相持之际下令乱箭射杀孙策?”李利神情错愕地接声问道。
“正是!”郭嘉闻声点头,欣然说道:“孙策此贼甚为凶悍,竟然能与马超将军力拼八十个回合而不败,足见其武艺高强,留之必是祸患,不如尽早除之。如今他居然和马超将军打到城门前,这就等于自己送上门找死,活腻了!因此,只要主公一声令下,不用乱箭齐发,只需十名弓弩手一起放箭,定能将孙策当场射杀!”
“不可!”郭嘉话音未落,以腾霄为首的一众将领异口同声地急声说道。
随即滕霄神色肃然地说道:“军师此言差矣。自古两军对垒之中,阵前斗将的本意是斩杀敌将,打击敌军斗志,鼓舞己方士气,从而破敌取胜。故而,阵前斗将最为忌讳暗器和阴损手段,双方拼得是实力,靠的是过硬本领,赢要赢得堂堂正正,输要输得心服口服,如此才能起到挫败敌军斗志、鼓舞己方军心士气的作用。刚刚孟起和孙策打到敌军阵前,对方并没有趁机放箭射杀孟起,如今打到我们这边来了,而我军却暗放冷箭欲害孙策性命。如此行径,岂不让人齿冷?
一旦我们果真这么做,即便当场射死孙策,也起不到震慑敌军的效果,反而令他们义愤填膺,斗志更加旺盛。因为暗施冷箭是懦夫才有的胆怯手段,而真正的强者根本不屑于使用阴暗手段,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打败对手。因此,军师所言末将等不敢苟同,请主公明鉴!”
郭嘉闻言后,神情顿时阴沉下来,脸颊微红,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不以为然之色,随即神情急切地看着李利。希望得到李利首肯。只要李利点头,众将说什么都没用,城头上的弓箭手会立即放箭。
“呵呵呵!”看到郭嘉和滕霄等将领的意见相左,气氛颇为紧张,李利爽朗而笑,笑呵呵地道:“看来我今日前来观战是个错误的决定,否则孙策定然丧命于此。可惜我急匆匆赶来。非但没有大破敌军,反而救了孙策一命。如此看来,孙策这厮命不该绝呀!”
“呃!主公何出此言,我怎么越听越糊涂?”郭嘉神情错愕地急声问道。
李利闻言后,当即敛起笑容,微笑道:“奉孝有所不知。当日我将周瑜招到麾下之际。曾向他许诺,有生之年不会杀死孙策,藉此成全他和孙策的兄弟情谊。因此,如果我今天不来东垣城观战,你们即便诛杀孙策,杀了也就杀了。正所谓不知者不怪罪,虽然我李利会因此背上些许恶名。却也不会降罪于你们。只可惜我清早闻讯赶来,原本想看看我军大败敌军的壮观场面,不承想却阴差阳错地救了孙策一命。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孙策命不该绝啊!”
“如此甚好,主公英明!”滕霄等将领闻言后顿时松了口气,当即齐声应道。
相比之下,郭嘉却是满脸失望之色,颇感无奈地摇摇头。神情显得有些失落,似是心有不甘。
目光从郭嘉和众将脸上滑过,李利轻拍郭嘉的肩膀,对众将轻轻摇头,正色道:“其实我很赞成奉孝的谏言,只要有机会斩杀敌将,使用什么手段都行。根本不必忌讳是不是光明正大,是不是卑鄙阴损。因为杀死一名颇具名气的敌将,不但能让敌军蒙受巨大损失,还能替我们除掉一个强敌。减少我军将士的伤亡。像这种能够获得实惠的事情,我李利绝对不会放弃,但求实利,不图虚名。因此,我要提醒你们,对待敌人不要心慈手软,更不要顾惜名声。只要能够杀死敌手,何必刻意追求什么堂堂正正?
纵观古今,有多少驰骋沙场的名将和猛将最终是战死沙场的?没有几个,甚至可以说是屈指可数。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是被阴谋诡计害死的,或死于宵小之手,或是被人栽赃陷害,全都死的不明不白,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我希望你们不要迂腐守旧,敢出手时就出手,不要瞻前顾后,顾忌太多。”
话音稍顿,李利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此次我们原本有机会射杀孙策,却因我先前许诺于人而不得不放弃,致使大好机会白白溜走。如果我们射杀孙策,孟起就不必继续鏖战,翻掌间就能取下孙策首级。
可惜呀,我李利现在身居高位,一言一行时常身不由己,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被声名所累,继而瞻前顾后,白白错失良机。况且我之前答应过公瑾,此刻就要履行承诺,不能出尔反尔,否则何以统帅大军。所以,此事就此作罢,能不能打败孙策或是将其诛杀,就看孟起接下来的表现了。”
临末了,李利语气突变,沉声道:“孙策其人文武双全,野心极大,今日不死,他日定是我等之大敌!”
“这、、、”滕霄闻言后神色大变,低声迟疑道:“主公息怒,末将知错了。现在我就亲自出手射杀孙策,永绝后患!”
背对滕霄的李利,闻声摇头,沉吟道:“罢了,此事就此为止,日后休要再提。眼下公瑾正在领兵攻打并州,若是让他听到孙策被我军所杀的消息,岂不令他寒心?准备一下吧,孟起与孙策之间的战斗快见分晓了,随后敌军必定大举进攻,到时候就轮到你滕云龙率部厮杀了。”
“诺,末将领命。”滕霄恭声应道。随即他向郭嘉躬身一礼,坦言道:“军师见识过人,目光长远,刚刚确是末将太过短视,误解了军师之意,还请军师多多包涵!”
“云龙将军言重了。事关主公声誉,将军之言并没有错,倒是我不知原委,太过急功近利了。”郭嘉躬身还礼,微笑道。
郭嘉此言倒不是客套,而是有感而发。其实,当他听了李利的话后,神色渐渐恢复如常,心中便已释怀。正如李利所说,既然许诺于周瑜,此时就不能反悔,否则如何服众。何况,周瑜自青狼谷一战成名后,已然稳居诸将之首,战功赫赫,而且眼下正值收取并州的关键时刻,实在不易节外生枝。
有鉴于此,聪明如郭嘉岂能不明白李利话中之意。孙策固然要除,却不是现在,也不能死在李利面前,而是要让西凉诸将在随后的战斗中背着李利伺机除掉孙策。这才是李利一番话的真正意图,既不能失信于周瑜,又借此机会言明利害,暗示诸将随后应该如何行事。
而郭嘉之所以迅速释怀,是因为他看到了李利坚如铁石的王者之心。自古成霸业者没有谦谦君子,更没有心慈手软、循规蹈矩之辈,只有不拘小节、因势利导,不断开拓进取,惟有如此才能成就千秋霸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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