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徐徐降临,大战方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正午时分,城池守卫战爆发.
曹军与攻城叛军浴血厮杀,喊杀声震天,惨叫连连,喧嚣噪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整整一个下午,曹操始终坐在县衙正堂批阅竹简,稳若磐石,处变不惊。
正堂大门敞开,从县府门前经过的行人和甲士只需扭头张望,便能看到曹操聚精会神忙于政务的身姿。无声无息中,很多原本惊慌失措的将士和城中百姓看到这一幕后,不由心中大定,从而有条不紊地帮助守城将士搬运擂石滚木,接送伤兵下城医治,一切急而不乱,井然有序。
“呼———!”
察觉正堂光线越来越暗,身形纹丝不动的曹操抬眼看着门外的夜色,长嘘一口气,一直提在嗓门眼上的忐忑之心终于放下,紧绷的心神渐渐松弛下来。
“终于守住了吕布叛军的第一波攻势,这是两个月来我军与叛军交战之中第一次稳稳守住城头,没有放一个叛军将士登上城头杀进城内。这是一个值得高兴的好兆头,这说明吕布叛军兵锋已挫,兵力大减,远不如之前那般迅猛强悍。此消彼长之下,我军完全有可能打退叛军,赢得喘息之机,既而卷土重来!”凝神看着门外黑暗中的火把光亮,曹操暗自思量道。
嗵嗵嗵!
伴随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荀彧俊朗的身影映入曹操视线当中,随之身影迈过门槛,大步走进正堂。
“主公,这是今天一个下午的我军伤亡战报。请主公阅览。”快步走到帅案前,荀彧递上一卷竹简,恭声说道。
“嗯,文若辛苦了,快坐下说话。”曹操微微颔首。摆手示意荀彧落座。随之,他将竹简放在案上,起身走到荀彧身边坐下,和声说道:“战报暂且放下,文若简要说说敌我两军的伤亡情况。”
“诺,属下遵命。”荀彧欣然应声。接声说道:“整整一个下午的血战,我军伤亡一万三千四百七十八名将士,其中战死七千余人,伤兵大约六千人。阵亡将士中,校尉战死五人,司马、军侯和小校战死七十余人。余下屯长和队率等低级将领阵亡两百余人。伤亡不小,却无一兵一卒临战退缩,凡是伤亡将士尽皆伤在正面,英勇顽强。而今战事方歇,各营将领正在积极修缮城墙,储备防御军械,时刻提防叛军趁夜偷袭。”
一口气说完己方战况后。荀彧语气稍顿,缓口气之后继续说道:“我军伤亡惨重,吕布叛军伤亡也不小。东阿三城虽然城小墙矮,却终究是居高临下抵御叛军,擂石滚木和火油准备得十分充足,属于以逸待劳。因此,吕布叛军同时攻打三座城池,纵然士气高昂,将士勇猛悍不畏死,却终究没能攻上城头。也没有冲破城门,鏖战一个下午却始终没能登上城头。至攻城战结束,吕布叛军大约战死六千余将士,伤兵多达一万余将士,总体伤亡数字比我军超出三成。
此外。吕布叛军此番追击而来的总兵力只有四万余众,不到五万之数。故而,今日一战便折损近半,想必今夜吕布逆贼就会再度调集其他城池的守城将士前来支援攻城,否则叛军近几日便无力大举攻城,只能是小打小闹。
不过我军绝对不能出城与之正面对战,因为吕布亲率的狼骑军没有参与攻城,毫发未伤。一旦我军出城交战,定然正中吕布下怀,被他麾下狼骑军一举击败。毕竟我等此前之所以一败再败,皆拜狼骑军所赐,正面对战,我军纵有数万大军也无法阻挡狼骑军的铁骑冲锋。并州狼骑军之骁勇,的确是名不虚传,强横无匹,难以抵挡!”
说完话后,荀彧脸上流露出唏嘘惊叹之色,俨然是对吕布麾下的狼骑军心有余悸,甚是忧虑。
“嗯。”曹操轻轻点头,沉声道:“文若所言甚是。吕布这厮打仗,其实没有多少谋略,所倚仗的就是其自身强横无匹的武艺和座下快如闪电的赤兔宝马。若是单凭吕布匹夫之勇亦不足惧,唯一让人难安的便是他麾下还有一支一万余人的狼骑军。这支骑兵战力太过强悍,骑术精湛,装备精良,弓马娴熟,彼此之间配合默契,足可以一当十,勇不可挡。正因如此,我军三次与之正面交战,悉数落败,不敌狼骑军。”
说到这里,曹操感叹道:“细说起来,我军同样拥有三万余战骑,与其他诸侯交战之中同样战力不弱,所向披靡。但是,前番我军战骑与吕布麾下狼骑军正面对战,却是差距极大,高下立判,根本不是狼骑军的对手,三万多战骑生生被一万余狼骑军冲击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正是由于战骑初战不利,导致士气低靡,既而引发此后一连串的大败。”
荀彧闻言后,微微点头却没有接话,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若是出谋划策或是政务军机,他都比较擅长,自然是当仁不让,但是遇到这种真刀真枪的战场厮杀,确实不是他之所长,心有余而力不足。
由此可见,乱世当中武将比文士吃香不是没有道理的。不管文士有多少奇策良谋,终究还得倚仗得力将士前去执行,若是将士不够精锐,纵有良策亦是徒然。就像眼前的兖州之战一样,单凭陈宫一人之智,肯定斗不过曹操、荀彧、程昱等一众智谋之士,吕布自然更不用提了,三个吕布绑一块也比不上曹操睿智。但是,一个陈宫加上骁勇无敌的吕布,再有百战骁骑狼骑军相助,生生打得曹操一败再败,就连老巢都被吕布端掉了,如今只能困守在三座小县城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昔日楚汉之争,刘邦数次联合数十万大军攻打项羽。却连续三次被项羽杀得大败而归,仓皇奔命,险些丢掉性命。如此连番大败之后,刘邦不得不倚重韩信,拜将封王。最终依靠文武双全的韩信打败项羽,开创大汉天下。
而今天下战乱不堪,能臣谋士不在少数,每个诸侯手下都有几个当世顶尖的智者为其出谋划策。然而,谋士再好,还得帐下将士战力强悍才能成事。否则纵有妙计安天下,却没有足可平定天下的强兵,亦是纸上谈兵,毫无用处。
如今荀彧听出曹操对吕布麾下的狼骑军颇为惊羡,却是不知如何回答,毕竟一支战力超强的战骑并非一朝一夕可成。还需百般锤炼方可成军。就像吕布麾下的狼骑军,早在董卓霸占洛阳之前就已初见雏形,随后历经无数次战役,逐渐组成现在这支战力强悍的狼骑军。
相比之下,曹操自从陈留起兵至今满打满算三年多时间,麾下虽有十余万兵马,也称得上是百战精兵。但是真正与吕布麾下狼骑军相比,还是太过稚嫩,战斗力差距很大,还需继续锤炼几年,方可与吕布军一较高下。
沉默片刻后,曹操从手袖中掏出一封信帛,随手交给荀彧。待荀彧看信时,曹操轻声说道:“这封信是两个月前袁绍写给我的,信中所谋甚大,原本对于我兖州军十分有利。我等自然不能放弃,理应鼎力相助。然而,现在我们自身难保,局势十分艰难,兖州根基悉数丢失。还被吕布贼子率军追击围困。但信中所说之事马上就要着手进行,或许袁绍早就准备妥当,只等时机一到便立即发兵西进。我等又该怎么办?”
平复心神后,曹操继续说道:“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可遇不可求,错过这次良机,以后即使是我们主动联络袁绍,恐怕他也不一定愿意出兵相助。可此次却是不同,这是袁绍主动联合我等出兵,到时候他若想占据主导地位,就必须出兵出粮。相对而言,我们只需出兵帮衬即可,无需动用粮饷。
等到大战结束后,不管战局胜败如何,都对我们极为有利。若是联盟得胜,我们收复兖州之后便可挥师西进,攻取司隶;若是袁绍大败,我等亦可伺机攻取冀州,取而代之。可惜如此良机摆在我们面前,而我们却被吕布这厮所困,短时间无暇抽身。如之奈何?”
“嗯。”荀彧仔细看过信帛,随之借着曹操说话之际凝神沉思。待曹操话音方落,他点头说道:“主公所言极是。眼下我等处境十分艰难,若是吕布贼子穷追不舍的话,即使我们最终能够战胜吕布,那也是两败俱伤的惨胜,得不偿失。而一旦局势发展到这种程度,就意味着我们彻底失去会盟的时机,很有可能还会被会盟诸侯趁势灭掉,从而彻底消灭我们这股势力。
换言之,即使没有哪路诸侯刻意针对我们,待他们会盟之后,不管成败如何,他们都会趁机凑在一起瓜分中原各州。而主公因为没有率军会盟,自然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反而会沦为被他们瓜分的目标。”
说到这里,荀彧话音稍顿,随即低声说道:“权衡利弊得失,属下建议主公无论如何都要参加这次中原会盟,哪怕彻底放弃兖州也在所不惜!”
“放弃兖州?”曹操愕然失神,脸色大变,惊疑不定问道:“文若何出此言?如果我等放弃兖州,岂不是彻底失去了立足之地?没有根基立足,我等早晚必被其他诸侯消灭吞并,死无葬身之地呀!”
“主公莫急,且听属下详细道来。”荀彧似是胸有成竹,不急不躁说道:“属下之所以说放弃兖州,那不过是最坏的打算,以防万一之策。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主公也不必担忧,我等可以南下取豫州,亦或是攻取荆州,这两处都可以立足。尤其是荆州,地处中原腹地,地域广大,拥有九郡之地,一百多个县,人口众多,十分富庶。此外,荆州还与汉中和益州相连,端是不可多得的根基之地。
不过,眼下荆州刘表也不是易于之辈,手下拥有二十余万大军,实力强大,轻易不可招惹。但是,如果我等当真失去立足之地,那就无须顾忌,凭借我等实力攻取荆北郡县还是有把握的。”
语气稍停,荀彧话锋一转,说道:“就目前形势来看,我等虽然处于不利态势,但实力并未折损太大,丢得都是城池,手中兵马却没有折损多少,实力犹存。
兵法言:存人失地,人地两存;存地失人,人地两失。只要主公有雄兵在手,何愁没有城池立足。况且,兖州乃是主公经营多年的根基之地,吕布贼子想要夺取兖州,即便城池在他们手里,兖州百姓还是心向主公,早晚还会回到主公手里。
属下之所以说放弃兖州,其实只是迷惑吕布等人的戏言。主公可以手书一封将会盟之事告之吕布贼子,并承诺放弃兖州,不再和他争夺城池,至此两军罢兵休战。然而,主公暂无城池立足,故暂借东阿三城屯兵,待会盟结束后,便将东阿三城交付于他。而后,我等领兵离开兖州,另谋根基立足。
此外,主公还应写信告知袁绍,让他帮忙奉劝吕布;还有陈留张邈、张超兄弟,陈述厉害,促使他们劝阻吕布罢兵休战。如此多管齐下,吕布必然罢兵休战,因为中原会盟对于他吕布来说,同样十分重要,可以让他一雪前耻,为昔日灞河断指之痛报仇雪恨。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哦?”曹操沉吟一声,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诡笑,颔首道:“文若大才,此策大善!不过这样以来,日后我曹操岂不是要落下一个出尔反尔、背信弃义的恶名,失信于吕布?”
“哈哈哈!”荀彧闻言大笑,神情十分不屑地冷笑道:“主公此言差矣!天下间谁都能说‘信义’,自诩言而有信,唯独吕布不配提起‘信义’二字!遥想吕布恶行,屠丁原、杀董卓,弃王允于不顾,独自仓惶逃命,此等作为,他还有何颜面提及‘信义’二字?
因此,主公欺骗谁都有可能留下骂名,惟独蒙骗吕布不会遭人非议,更不会被人诟病,因为吕布罪有应得,骗他就等于替天行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