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连豹听着四堂哥五堂哥两个轮番娓娓道来地诵读着二人合力完成的报告,亦是颇为惊讶的。
其实都不用去听他们都说了些甚的,只听二人的语气,秦连豹就能知道这两个皮猴孙确如花椒所说的那般,确是少见的郑重。
再听内容,自是亦能明白花椒所说的“倒是长得同军令状差不多”一语到底源自何处的。
这是一个方面。
而二一个惊诧的方面。
秦连豹虽然对武举也略有了解,可到底因着不曾也没有机会特地研究的缘故,所以仅限于些许较为笼统的概念同观点。
譬如说,在秦连豹的认知中,虽然当今武举取仕,重在弓马,兼取策论。而且因着科举文武分途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确实能够为朝廷在民间选拔将才,可到底也因着文武分途,其实是并不利于造就朝廷、国家所需要的兼备人才的缘故,所以太祖察觉到这则后,早年就已经要求打破科举考试中的传统界线,允许文、武生员或者举人交叉考试了。
认为各得展其所学,文武两途,方能皆得真才。
可实际上,现实情况却不容乐观。
直到目前看来,真正能够进行文武交叉考试的考生,能够允文允武者,仍旧寥寥无几。
这自然不是甚的好现象。
可以说是文武科举制度的弊端之一。
而且随着文武两途各成畛域,而且壁垒越发森严的现象日益严重的缘故,文武兼长之人才自然会越来越少,能够出将入相的显人大家自然亦会日益匮乏。
而且当今朝廷中,又不比文职,武职多半还是由世荫承袭为主,加上素来行伍起家的才算是“正途”。
虽然武举出身因着朝廷一直在大力提倡的缘故,制度上日益严密,录取上头也越发的公正,确实使得民间渐渐抛开了重要性上不及文举,出身上头也不及文举的成见。
民间习武者开始正视武举,开始参与武举。相辅相成的,习武的风气也开始越发的兴盛。
数量上,确实不可否认,历年来确实在不断的增大,军中比例也在上升,可到目前为止,可以说仍只是补充形势而已。
而且再有提倡,可武举出身的“杂途”,在升迁上不如行伍出身的“正途”来的顺利,这也是实情,情况正好同文举的文官相反。
只要这样的境遇得不到改善,或许武举终将没落……
不过这些都只是秦连豹的些许个人浅见而已。
而对于细致到武举各项科目的明确规格等级的标准,秦连豹还真是头一遭听说留意的。
这才意识到,这两个孩子,确实是下了功夫同决定的。
吃过夜饭,就把报告拿给秦老爹一众人看。
正如花椒所说的那样,其实这家里头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真是少有秘密可言的。
只不过看着小东西们自以为滴水不漏地瞒得挺紧,还觉得自己挺美的,一干长辈们也就顺着他们,当做自己不知道罢了。
而这会子既是说开了,自是要好好说道说道的。
秦老爹自是由着孩子们的。
不管文举也好武举也罢,抑或种地做个棋盘人,或者做工做个手艺人,只要孩子能够脚踏实地,树高千尺不忘根,他就都支持。
至于秦连熊同秦连龙这两个当爹的,想都没想,也俱都支持。
既是孩子们感兴趣,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还有这样的决心,他们自然没有不去支持的道理。
就譬如这两个孩子从旧年开始就对保婴堂的运作非常感兴趣,甚至于长大后还计划着要去保婴堂做事儿。
秦连熊知道后,每逢他们解馆,就会特地抽出辰光带着他们上保婴堂多听多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而如今孩子一天一天的长大,眼界放宽了,格局放大了,又有了新的兴趣,他们为人父母的,要做的自然不可能是粗暴的打压,让孩子放弃兴趣,泯灭天赋,只可能是极尽可能持续地提供支持。
就是这么简单。
可决定出来,两位小当事人,四堂哥五堂哥两个哪怕已经从花椒那儿得到了正面的回复,也从秦连豹那里得到了赞许肯定的目光,却仍是唬了一大跳的。
万万没想到他们想了一肚子的解释,怎的去说服一干长辈们,却根本没有施展的余地,就这么“胎死腹中”了。
只还未回过神来,就听秦连豹同他们商量,愿不愿意更换学塾。
小兄弟两个还未从愣怔中走出来,就再次懵然。
秦连豹就解释给他们听。
其实原因很简单,寻常学塾里的先生们,四书五经自是读的通透,也教的不错的。可对于兵书能有多少了解和体会,这就不大好说了,恐怕大多都是一摸两只的。
就好比他,亦是如此的。
而小兄弟两个既是决定从武,那不说精通,可熟悉兵法却是必须的。
所以更换学塾,或者说延请名师,亦是当下必须要达成的。
小兄弟两个就有了片刻的迟疑,这是他们并不曾想到的。
可到底没甚可说的,重重点头,一切听从长辈们的安排。
而长辈们对他们的安排,就是转天就给他们请了假,由秦连豹带着他们去崇塘拜见李巡检。
虽然认真说起来,李巡检作为文职外官,只是个官卑职小的九品芝麻官,却是正经武举出身的武举人。
在武举一途上,完全可以算是崇塘,乃至莲溪境内少数的专业派人士。过来向他请教相关事宜,总比门外汉的秦家自家踅摸要强得多的。
而李巡检亲自迎了秦连豹一行进门,听说了他的来意后,诧异自是诧异的。
他虽然一直知道秦家的小字辈们都有习武,可他自个儿就是习武出身,秦家的那点子训练负荷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所以一直以来都以为只是叫孩子们强身健体的缘故,说起来也算不错,却没想到秦家竟然亦是想要文武兼备的。
乍一听说,自是首肯心折的。
毕竟在李巡检一贯看来,一个家族想要在波诡云谲的人世间绵延世族、派衍支藩,靠的唯有一点一滴的积累,一步一个脚印地攀升。
积累也好,攀升也好,自然离不开良好的家风,离不开对族人的“打磨”,离不开家法的执行……总之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更离不开家族的传承。
而这份传承,往往就得依仗于长远的打算同规划。
传给谁、传甚的,怎的传……未雨绸缪也好,居安思危也罢,甚至于四面撒网四面开花,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唯独要不得的,就是孤注一掷。
破釜沉舟,往往路选对了,或许能一飞冲天。可一旦选错了,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风光时如烈火烹油,衰败时便树倒猢狲散……
这样的事例已经太多太多,式微的家族也不计其数,已经足够他们引以为戒的了。
而秦家刚刚发迹就能有此认知,作为姻亲同盟来说,可以说已经完全够格了。
好吧,李巡检当然不知道他是真的想多了。
不过他也没有当即点头,而是直接领着秦连豹一行去了镇外的田庄。
弓、刀、马、步、箭,亲自领着四堂哥五堂哥一一试下来。
方才勉强颔首,却是直言不讳地同秦连豹道:“两个小伙子若是吃得了这个苦,依我看,家里头也不必再另觅名师了,直接过来这庄子上训练吧!武艺上,可以让李蹊帮着调教一二,至于兵法论策上,李蹊的先生精通于此,也一并教导,岂不两便。”
秦连豹一愣,却是意外只想。
不过虽然他在来此之前只是打算请李巡检帮着指点一二,子弟既欲从武,到底该往何处使劲儿,可既然李巡检愿意提携,于他们来说,于两个孩子来说,确实是再好不过的。
也不客套,赶忙道谢。
李巡检就满意地笑了起来:“咱们都是自己,相互扶持岂不是该当的事儿。”
又喊了李蹊:“带你这两个小舅子去跑一跑。”
躬身道谢的四堂哥同五堂哥俱是一脸的懵然,“小舅子”又是谁?
却是走出院子,才倏地反应过来,不由望了眼李蹊,又面面相觑,齐齐吞了口口水。
只不提李蹊知道四堂哥同五堂哥意欲从武后,立马换了副面孔,怎的操练二人的。也不提待孩子们一离开,李巡检就直截了当地同秦连豹议起了孩子们的婚事来,还抱怨秦连熊:“这个媒人实在不靠谱……”
只说家里一众小字辈们,在知道四堂哥同五堂哥已将要从姚氏学塾里退学,转而前往李家接受武举方面对应的训练后,大大小小的,一时之间,俱都不曾回过神来。
其实别说他们了,就连四堂哥同五堂哥直到这会子都还懵着一张脸。
实在是事情发展的太快,还不容他们反应过来,真正捋清楚,甚至于身为天老大他们老二的“小舅子”,连着称呼一事儿都还未同姐夫“探讨”清楚,就被浑身都散发着刀光剑影的李蹊操练的差点爬回来。
直到这会子,他们才隐隐有些知道,他们之前认识的那个温文尔雅的李大哥,肯定是假的!
却是欲哭无泪。
而待一众小字辈们回过神来,纷纷眼冒精光地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提问时,更是欲说无语。
说甚的呢?说他们自讨苦吃?明明长了脚,却得用爬的?明明长了脑子,却不好使?
却忽的想起茴香来,睁开眼睛,满脸痛惜的望着她。
茴香不明所以,还蹙着眉头蹲下(身)子问着二人道:“要不要洗个热水澡?拿药油按一按,否则明儿可该爬不起来了。”
丁香却伸手在二人头上齐齐拍了一记,同茴香道:“二姐别管他们!”又朝二人翻白眼:“做的甚的怪样子!”还嫌弃道:“瞧瞧你们这模样,也不嫌丢人!”
五堂哥趴在长凳上,哼哼唧唧不知说了些甚的。
四堂哥却怄得不行,就要炸毛,只浑身瘫软,炸不起来,倒还勉强有力气说话:“我们怎的丢人了?你是没看见呀,李大哥那叫个心狠手辣呀!换做小六小七,估计爬都爬不回。”
说着还一脸委屈的望着茴香。
茴香“唰”地一张粉脸涨的通红,这才有些明白,方才二人的眼神到底意思何在。
丁香却一无所觉,倒是来了兴致,就问四堂哥:“李大哥怎的心狠手辣了?让你们干甚的了?负重还是拉弓了?”
二堂哥却是无奈道:“不许胡说!李大哥这是为了你们好,否则他何必吃力不讨好,做这恶人的。”
三堂哥也踢了脚四堂哥:“三叔之前可就同你们说了,就看你们吃不吃得了这个苦了,你们当时怎的说的?这会子又叫苦连天起来了,丁香说的没错,你们确实有够丢人的。”
四堂哥就扁了扁嘴,可看着茴香血红的脸颊,到底甚的都没说。
花椒瞧着,就安抚似的摸了摸四堂哥的头,又问他道:“是不是李大哥不知道你们的程度,练的太凶了?”
四堂哥看向花椒的眼睛就一闪一闪了起来,朝她摇了摇头,五堂哥已是强撑着竖起了脑袋,却是道:“李大哥说想看看我们的潜力在哪里,就一直加码一直加码,直到我们都快跪下了,方才暂停下来。”
香叶听着,就瞪圆了眼睛,也学着花椒的模样摸了摸胞兄的脑袋,耷拉着嘴唇道:“哥哥同四哥真可怜,李大哥知道你们的潜力在哪儿了,明儿就该这么训练你们啦!”
所有人都一脸惊讶的望着香叶,香叶就重重点头。
这个她太有经验啦,她娘就老是这样对付她的,知道她饭量几何后,就能一点一点短她的三餐点心了。
可不是一样的道理了,只不过一个是加码,一个是减码罢了!
四堂哥同五堂哥一时傻眼。
丁香已是“噗嗤”一声乐了起来。
谁都没有留意到,一旁好几张小脸上,看着瘫倒在长凳上的四堂哥五堂哥,眼角眉梢都是艳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