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轩敏锐地捕捉到这变化,但还是很不在乎地说:“是程俊雅去北京时在字画市场买的,当时就说要拿给省长,我说两百块钱买的,你也敢拿给省长。”
李强呵呵笑笑,“这个程俊雅,她啥时喜欢起这些玩意儿了?”说着话,眼睛却一动不动盯着字画。
“她是附庸风雅,跟我一样,啥都不懂,就知道弄张假的唬人。”
李强仔细地盯着字画看半天,神情忽而紧张,忽而松弛,最后,慢悠悠说:“这幅字应该是康熙爷的真迹,但这东西不会到市场上啊,程俊雅怎么能淘到它?”
“哪是康熙爷的,程俊雅说,卖字画的人告诉他,这是北京一名老书法家的遗作,要了五千元,程俊雅讨价还价,最后二百元就拿了下来。我看,它可能连书法家的作品都不是,定是卖字画的模仿的。”
“这也有可能,北京那些顽主,啥都能造出来,而且绝对乱得了真。要不你再请人看看,我对这些,只懂点皮毛而已。”李强收回目光,笑着说。慕容轩却从他脸上看到意犹未尽四个字。
“省长家来的人多,还是放您这儿吧,哪天来了高人,帮我鉴定一下,如果真是人家模仿的,就扔了,这种东西放家里,会让人笑话的。”
“这怎么成,万一它是真的呢?”李强似乎有些紧张,那是行家看到真货后的本能反应。
“哪有什么真的,我还怕占了省长家的地方呢。”说着,将字画收起,装作很随意地,扔在了书柜上面。
这顿饭吃得很开心,特别是李强省长,少有的热情。饭桌上又开了几句玩笑,李强还顺带提起了贝梅梅,说她不想在妇联干了,找他,他说,找我顶什么用,找组织部啊。
慕容轩说:“梅梅是个好同志。”
李强也说:“这话没错,梅梅这同志,的确不错。”
话到此为止,慕容轩已清楚,贝梅梅找过李强,李强刻意把她提出来,就在于告诉慕容轩,这人应该安排到更适合她的位子上,具体怎么安排,就得看慕容轩的了。
从李强家出来,慕容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一趟真是没白来,不但有效地沟通了跟李强省长的关系,还把贝梅梅的问题也解决了。
慕容轩留在李强家的礼物一共三样,一是那幅字画,实实在在是康熙爷的,是他当省政府秘书长时很偶然得到的。北京有位字画玩家想在羊城开自己的公司,托人求到慕容轩门上,意思是要把羊城乃至岭南的字画及古玩市场垄断在自己手里。
慕容轩帮了他这忙,他请慕容轩吃饭,拿出三幅作品,让慕容轩任挑一件,还声明,挑假了概不负责。这也是古玩收藏家跟人打交道的一种方式,真真假假放你面前,挑上真的是你眼光好,挑上假的你自认倒霉。
慕容轩几乎没挑,顺手就拿了这幅。事后那位玩家惊叹,早知如此,他送慕容轩几百万得了。
慕容轩笑笑,岭南没有人知道,他在古玩方面,水深着哩,这都得益于开发区当招商局局长那几年,他的所学,一半来自于那位真人,一半,来自他的天赋。
真人送给他那件价值连城的弥勒佛,其实是被他的天赋震惊。那尊弥勒佛也是他从十几件一模一样的佛像里顺手拿的,只是真人不相信,想第二次考验他,结果第二次时他还是顺手拿了这件。真人叹服,说这辈子,他遇上的高人,就慕容轩一位。
可是真人还是舍不得把弥勒佛送他,至于后来真人怎么想通了,把弥勒佛留在道观里,让弟子转送给他,慕容轩就不知道了。不过他相信,凡事都有缘,或许,这辈子,他注定跟这尊弥勒佛有缘。
第二件礼物,是一份材料,或者说一篇文章,慕容轩花了一个礼拜,把这些年对沿海地区经济模式的思考还有未来经济危机的防范写了出来,这文章绝对有价值,弄不好还会在经济界引起震动。
他给李静宜书记写了文章,将来发出来,李强一看就知道是他写的,所以,他必须给李强省长也写一篇,这样,两边对他都不会说什么了。
第三件礼物,就是两罐茶叶,他相信李强会打开,不会把它顺手送给别人。
那罐里有一对玉兔,虽不是稀世珍宝,却也来之不易。李强夫妇都属兔,能有一对乾隆爷玩过的玉兔放在家里,会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从李强家出来,慕容轩心情无比激动。
田光说得对,做人不能做得太绝对,太绝对,路会越来越窄,关键时候,替你说话的人就会越来越少。
跟李强的关系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李强不像李静宜书记,李静宜书记性格中有跟他相像的成分,那就是认准谁,就是谁;认准哪条道,就是哪条道,轻易不改变自己,也不放弃什么。
李强不,表面看李强正直,敢于坚持原则,时常做出些别人无法理解或不能接受的事。其实他是在矛盾中寻求一种新的平衡。岭南格局未稳,原书记高放的影响力还在,还有一大部分人遵循着他的模式,李静宜书记又急于想把自己的威信和地位树起来,想建立起他的模式。
这样,岭南的矛盾就看似只是李静宜书记与高放之间的矛盾,其实不,这只是表面,真正的矛盾,则表现在现有班子中。
一是李静宜书记跟陈东可之间的斗争,这股斗争一开始还潜伏在水下,现在已彻底浮出水面。另外,李静宜书记也不能不提防李强,要说真正的威胁或者压力,还是来自李强这里。
毕竟,他是省里二把手啊,而且他在羊城当市长,后来当书记,长达十年时间。
十年啊,羊城几乎姓吴了。而掌控了羊城,就等于拿到了岭南一半以上的控制权。
这次调整班子,其他市的领导都蠢蠢欲动,有的想保位子,有的想再上一个台阶,独独羊城市很平静。
为什么?因为那是李强工作过的地方,李静宜书记目前还没有力量去动它,也没办法去动,只能维持现状。但现状这种东西,持续久了,它是会发生变化的。李静宜书记不可能不清楚这点,清楚了而又无可奈何,才是最大的悲哀。
下面动来动去,只能盘活半盘棋,甚至半盘也占不到,能把羊城市盘活,才是真正的盘活。
李强当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他一方面利用羊城,形成跟李静宜书记的抗衡;另一方面又不敢把这种抗衡做得太明显,毕竟他到省长的位子上还不足一年,立足未稳,如果一上来就跟李静宜书记针锋相对,吃亏的还是他。
所以,更多的时候,李强在妥协,而且尽可能妥协得让李静宜书记满意。陈东可一开始也想跟李强结盟,这种政治联盟在当下官场中不是没有,而是很多,但大都以惨败告终。政治经验非常丰富的李强,不可能走这条路,但也不能太疏于陈东可,只能在狭小的空间里再次寻求一种平衡。
种种平衡放到一起,李强就很吃力,真的很吃力啊。这时候,李强就得争取一个人,让这个人作为他的平衡点,来缓和各方矛盾,将涌向他的种种矛盾或压力暂时以缓冲的姿势传递到这个人身上,确保他有从中回旋的余地。
思来想去,这个人非他慕容轩莫属。能担起这作用的,岭南班子中,也就他慕容轩一个。这便是慕容轩敢于向李强主动抛绣球的原因。
当然,内心里,慕容轩对李强是敬重的。李强是实干家,是位颇有远见和抱负的领导,羊城各项事业能发展到今天,李强功不可没。
可惜,政治场的输赢不是靠实干来定的,某些时候,实干远不如巧干会干,况且,谁也不能说李静宜书记就不是实干家。慕容轩有时候也想,如果他们能合二为一,那是再好不过,但这种结果会发生吗?
斗争中发展,发展中斗争,这是任何事物发展铁的规律,官场更是如此!算了,不去想了,毕竟一桩心愿已了,且不管结局如何,至少眼前他是赢得了主动。这么想着,他叫上王明理。王明理早就说过,有个可以让男人完全放松下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用不着想的地方。
他现在就想找这样一个地方。
地市级班子调整终于要揭开它久捂了的盖头了,李静宜书记到北京开会回来的第二天,把慕容轩叫到办公室,“慕容啊,有件事跟你碰碰头。”
“书记您说吧。”
“地市级班子调整,我想了很久,组织部也拿了一个方案,可我总觉得,方案还有些欠缺。这样吧,你把手头工作停停,按照你的思路,拿一个方案出来。对了,一定要细化到人头上。”
“这不妥吧,应该由组织部定的,我参与进去,不大好。”慕容轩心里怦怦乱跳,嘴上却说得既谦虚又周到。
“这么多年,依赖你依赖惯了,别人拿了总觉得不放心。”李静宜书记说了句实话,又道,“组织部拿组织部的,你拿你的,将来我们择优而用之,特殊时期特殊办法,这事做好保密工作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