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气永远多变,这是一个善变的季节。
柳相对站在二楼大厅的窗前看着窗外刚才还一片晴朗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心里还在回想着几天前的事情,一声叹息。
田拥军被子弹穿透了腹部,差几厘米就挨到了胰腺,胰腺如果被打穿,胰液灌入身体,必死无疑。不幸中的万幸,大夫说了,几个月以后田拥军依旧是活蹦乱跳的一个好汉,这让温书记不禁松了一口气。
被射中的两个刑警,一个没有生命危险,而另一个,却永远无法再睁开眼睛。
郑少新当场死亡。
郭庚双腿双手骨骼被撞断,肋骨三根骨折,重度脑震荡,现在依旧躺在医院里没有醒来。
自己身上的伤势不大,可双腿的外皮全被磨掉,褪下裤子的时候已经模糊一片,头部有两个不小的口子,轻微脑震荡,可以说是这些人中伤势最轻的一个人。
温书记强烈要求柳相对住院治疗,但还是被他倔强的拒绝。
医院对现在的柳相对来说是一个恐怖的地方,那个地方每天都有人在死去,就像那个下着大雨的黑夜。
在父母的陪同下他双腿缠满绷带一瘸一拐的离开,在走出医院的瞬间,柳相对想到了那位虔诚信佛的妇人。
柳相对没有隐瞒,将事情所有的经过讲给了妇人听,妇人始终注视着院子里那一棵长势喜人的高大杨树。
顺着老人的眼光看过去,那里有一片叶子落了下来,依旧绿着。
她终究没有转身。
她早已经看过了盖着白布单的儿子,而死亡通知书,也已经发到了她的手上。
回家后的柳相对几天内没有踏出楼门半步,只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仔细的想着人间的这些事情,关于自己的,关于田拥军的,关于听到的那个殉职的警察的,还有,关于郑少新的。
那天的所有细节柳相对没有跟父母谈起过,他们也刻意躲避着没有谈起,可柳相对知道他们心里对自己的担心。
8月3号,病房里的郭庚醒来,被带往山塘单独隔离。
8月5日,有传言出,郭庚开始交代问题,一个庞大的贩毒网络浮出水面,华遵官场开始动荡,很多人开始不安。
8月7日,市公安局一系列人员变动,让人眼花缭乱,李局长双规,伍路刚被带走,还有很多柳相对不认识的人牵扯其中。
8月12日,市政府迎来调令,郭品工平调山塘水务局局长,上任四天后的16日,双规。
8月19日,华市长任期到站,温有方任华遵市委第一副书记,人民政府代市长。
8月21日,田拥军入院一个月,山塘市公安局迎来公安部嘉奖令,集体三等功,田拥军凭借在破案中的优秀表现,荣立个人三等功。
8月22日,公安局新局长上任,姓汪,据说是王中军书记力荐,与其渊源颇深。
8月23日,市委任命田拥军为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行政级别提半级,刑警队依旧归其管辖。
一切有条不紊,社会依旧一片祥和,偶尔会有流言传出,但是都没有出现柳相对的名字。有人难过,有人开心。
官场的变更没有引起柳相对丝毫的兴趣,他觉得这些东西跟自己有关,但关系不大。
他更喜欢看到大街上逐渐多起来的印有‘如山’两个字的50斤的粮袋,更喜欢听见父亲兴高采烈的说着我们到9月底应该可以在8个镇,4个乡建立起直营粮店,通过银行贷款可以为他们铺满货物。
他更喜欢吃罢晚饭母亲不停跟父亲念叨着今年真是发了大财,估计利润要比往年翻上几番。
他更喜欢跟父亲讨论关于玉米的看法,听着父亲说出跟他的想法符合的规划。
他甚至都想开着自家新买的箱式货运车出去兜几圈。
他也常去粮店,看看邓薇洒满汗水的额头和愈加开心的笑容。
他也常常跟父亲新招来的业务拓展员相互探讨。
业务拓展员是柳相对起的名字,而这个人员柳相对也非常熟悉,他的表兄,唐建生,三姑家的孩子,比他大了9岁。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采购人才,他在那一世虽然过得不是很如意,可采购技巧和营销手段,绝对非比寻常。
拿柳相对后世的经验来看就是:有大将之风。
柳相对也会经常去医院看望田拥军,那个高大的汉子身体素质好的惊人,手术完毕后恢复的很快,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重返岗位,只是这次办公不会是在刑警队,而是搬进了公安局那栋庄严的四层楼。
这个惊动了公安部的大案让田拥军因祸得福,虽然挨了一枪,但这也让他的仕途一片坦荡。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田拥军经常唏嘘,说这是命大福大,当时只是习惯了部队那种跃起扑倒的训练,没想到真还是阴差阳错了,如果原地扑倒,可能就是大腿或着别的位置,而大腿部血管密布,如果被击中有可能就是轮椅或者拄拐的命运,到那时候估计就要脱掉警装,告别自己一直心爱的这个事业了。
他还说当时带上柳相对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如果没有后来柳相对用车顶垮郭庚,说不定当场就被补了几枪,去跟马克思报道了。
柳相对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其实他是想说我们都要感谢那个已经不再的人,那个坏人,他站了起来,用后背挡住了呼啸的子弹,救回了柳相对,田拥军,还有那个昏迷的刑警三条人命。
于是他想起了那个头发花白的妇人,那个凝望落叶一言不发的母亲,她执着的相信着佛祖,相信着轮回,可她也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吃斋念佛,也挽不回那已经消逝的生命。
是她在最后的时刻用母爱感化了那个十恶不恶的罪徒,让他知晓了所有人生存的不易,因此算起来,救他们的,是那个信徒。
柳相对救了他的母亲,郑少新救了柳相对,还了他的救命之恩,还送给了田拥军一场富贵,间接的劈开了华遵换届的重重迷雾,让温书记理所当然的上台。
这一切,算不算佛家说的因果。
温秀逸来的更勤了,只要下班,她总会到柳如山的粮店坐会儿,跟邓薇说说话,然后拉着柳相对出去走走。
自从放下了心结,柳相对发现温秀逸更加的阳光和开朗,时不时就将我们家的老头挂在嘴上,讥笑温书记穿衣戴帽的土气和不修边幅,可话里话外透出的温情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
柳相对知道在自己整倒郭庚的过程中温秀逸其实对于温书记决定的做出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可他从来没有说过谢谢,那种默默的温情使他相信,温秀逸已经把自己看成了她的亲人,亲人之间,不需要这些东西。
温秀逸也经常会问起自己将来的打算,究竟有什么想法,是想走上仕途还是经商,柳相对这时候总是笑而不语。
他已经不太想去算计这些东西,自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那几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活着,就要洒脱着的活着,生命有太多无常的聚散,不要总沉湎过去回头望,也别期望将来翘脚往前看,过好当下最重要。
......
时光走的很慢,这两个多月的暑假时间柳相对感觉快要抵的上自己上一世的一生。
时间走的很快,昨天仿佛还在初中的校园,明天就要收拾行囊准备踏进一中的大门。
这是柳相对重生回来的第四个月,他刻意的做了很多改变,也被迫做出了很多改变,刻意改变了一些人的命,一些人的命也被无意的改变,在16岁少年的眼里,这个世界已经不再像原来,这让他会经常感到无所适从。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缥缈的灵魂,活在了陌生的人间。
还好,自己很快就会进入那个一到夏天就满园飘香,风吹过来,榕树花落下来就像飘雪的校园,还好,他很快就会遇见那个总是挂着恬淡的笑容,一脸阳光和温暖的女孩。
我的夏梅,我回来了,你,是否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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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这么多了,明天进入高中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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