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前世今生, 无论她是成人亦或小孩,她的睡姿都是这般让人无奈。
黎川没了困意,从地上爬起来,将羽绒冲锋衣脱下来,给苏秦盖在身上。
苏秦睡眠很浅,被他动静惊醒,下意识坐起来,看见是他, 胡乱揉了一把头发。
黎川冲她“嘘”了一声, 示意她动作小点。
他拎着搁在角落的背包, 往外面洞口处走,苏秦也跟过去。
黎川将手电插在石壁上, 靠着石壁坐下, 将背包放到腿上,从里面取出一把随时军刀匕首, 递给苏秦。
姑娘接过刀,愣了一下。
男人低声说:“关键时候,得用刀,恶魔不会跟你讲情面。”
男人的声音被石壁吸走一半,被水声带走一半,内洞休息的人便听不见了。
苏秦挨着他坐下,左手握着黑色的匕首壳, 右手将匕首□□, 电筒光下, 刀刃闪过一阵清冷的寒光。
“你来支教为什么会带这些东西?”苏秦声音弱弱地,语气像个小姑娘。
她一面欣赏这把匕首,一面问他。
前世,她认识黎川是在五年后,那个时候黎川虽然同情她,却不敢犯众怒护她,将她从村民手上带走。他敢做的,是去找警察帮忙。
而这一世她提前五年认识黎川,也明显感觉到他此时的性格与五年后不同。
做事没有瞻前顾后,在他英勇的冲劲儿里,带着一股无畏的勇敢,面对敌人,眼神冷酷。
难道是他现在太年轻,少年意气让他置危险于不顾,陪着她们来这里?
“章老师的。”黎川继续解释,“章老师是刑警,因为做错了事被停职,他在城里待着无聊,便跟我来了这里修身养性。”
“喔……”
苏秦将匕首收起来,靠在石壁上发呆。
旁边的男人沉默一阵后,从背包里取出医疗用品,指了指她的小腿:“你的伤,我帮你清理。”
“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苏秦将裤腿卷起来,露出那块触目惊心的伤痕。她扭过脸对着男人,盯着他手里的碘伏说:“黎老师,我自己……来吧?”
黎川从背包里摸出一支巧克力,递给她:“你吃点东西,我来。”
他的背包里除了防身物品外,还有压缩饼干、巧克力,糖果,都是充饥补充能量的东西。
苏秦撕开巧克力,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抿了一口。
甜腻在齿间化开的同时,伤口传来一阵刺疼。苏秦皱了眉头,嘴里发出一阵“嘶”音。
黎川并没有停下,继续替她清理伤口,贴上纱布后,小心翼翼替她将裤腿放下来,“可以了。”
男人一如既往的温柔。
黎川的性格就是如此,对谁都好,对谁都发不上脾气。也正是因为这样温吞的性格,导致了前世林晓茵纠缠多年。
苏秦不是没有过怨言,但她不会说出来,懂得自我消化。她很清楚,自己可以和黎川在一起这么些年,正是因为她从不会跟他闹脾气。
可重活了一世的苏秦,忽然觉得上辈子活得憋屈,窝囊。有时候她真的应该跟他大吵一架,让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也真应该在林晓茵纠缠上来的时候,直接甩一巴掌过去。
今天林晓茵被李云珍痛打,她不否认有自己的报复成分在里面,她也完全可以让林晓茵免了这顿打。
重活一世,她的思维方式变了,连性格也变了。
如果这一世,黎川还提出要跟她在一起,她还会答应吗?她仔细想了下,好像不会了。
这一世,她也不会甘愿平凡,去做一个小裁缝。
前世她虽然嫁给了最好的男人,可相敬如宾的生活却过于平淡,没有一点精彩可言。又想起前世林晓茵当着女儿的面,让她和黎川离婚,女人嚣张的模样更是让她觉得恶心。
黎川性格温吞,如果他拒绝女人能说点狠话,雷令风行,林晓茵也不会纠缠这么多年。
转念一想,林晓茵也是因为有钱,才敢这么为所欲为。
重活一世,苏秦不想自己再那么窝囊,无论是在家里、学校、职场,亦或是婚姻场上,她都要强大起来,站定一个位置,让人不敢撼动。
……
黎川见她摇头,不解,低声问:“摇头做什么?”
“我在想,我们回去之后,身边的亲戚朋友,会以怎样的眼光看我们。”苏秦后脑勺靠在石壁上,叹气一声:“红红变成了那样,出去之后又能怎么样呢,她……”
黎川沉默,片刻后,手搭在她肩上压了压,以示安慰,“这些人,会有报应。”
苏秦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低声说:“希望吧。”
这三个字轻飘飘地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宛如千斤重,沉甸甸地压在黎川胸口。
愚昧的村民,该死的人贩。
黎川又想起了前世在火海中丧生的妻子和女儿。
大概是前世那场火灾的打击,让黎川想明白了一些事。
学生们评价他为“暖男教授”,可这个“暖男”的称号,施加给一个丈夫,何尝不是另一种性质的渣?
作为一个男人、丈夫、父亲,他的温柔应当只给家人,不该给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他对林晓茵更不该一味忍让和宽容,做人,该自私的时候当自私。
前世他活得太“圣母”,这一世,就自私点活,不仅为自己,也为苏秦,和他们未来的孩子。
*
第二天,云非照常上山神庙送食物,推开门看见里面一片狼藉。他看见被绑在椅子上的李云珍,露出慌张模样,手忙脚乱给她松绑。
李云珍虚弱地抓住他的手腕,说:“非非,快,回村子叫人,你媳妇儿跑了。”
云非闻言,眼眶一红,咬着嘴唇哭着跑下山。
他踉跄跑进张星家里,抓着张星一双手腕哭喊着“我媳妇儿跑了、媳妇儿跑了”。
张星起了个早,想送黎川离开村子,却没看见他人。会儿一听山神庙里的女人跑了,张星立刻意识到事态严重,聚集村民上了山神庙。
云非跟在大部队后面,哭得撕心裂肺。
同来的婶婶拍着他的肩安慰:“非非乖,非非不哭,你媳妇儿跑不了,咱们村子口把守的严,她能跑哪儿去?你放心啊,你星哥一定会把媳妇儿给你找回来。”
云非小嘴一噘,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红肿的眼眶:“我要媳妇儿,要媳妇儿……”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蹬腿耍泼,吵着闹着要媳妇儿。
张星让人把受伤的老母亲送下山,让几个男人跟他一起,分头上山去找。他看了眼坐下地上耍泼大哭的云非,说:“非非,你回家去,我一定把媳妇儿给你找回来!好不好?”
“不好!我要跟你们一起去!”他从一个大叔手里夺过砍柴刀,傻气的脸上满是倔强:“我要找媳妇儿!找不到媳妇儿我不回家!”
“好好好,随你随你。”张星带着一行男人上了山,开始沿着山道搜索。
到傍晚,他们一无所获,有人提出去岩壁山那片看看。
有人提议,就有人反对。
同行的大叔说:“那一片几乎没路,又闹熊瞎子,他们不可能去。我们还是先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张星低头想了一会,说:“正因为那片没人去,所以我们更要去看看,说不定,他们就在那边。”
云非心跳加速,表面上却又得装作“一脸赞同”的样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云非只好跟着他们继续前行。
到了岩壁山那一片,荆棘丛生,他们继续往里行。
因为这片山闹野熊,村民很少来。前两天张二娃失踪,张星让云非母子来这一片找过。
野熊攻击力迅猛,张星走在前面心有余悸,走了几步,停下,扭头对后面的傻子说:“非非,这片你熟,你走前面带路。”
“哦。”
云非点头,乖乖地走在前面,快到岩壁山时,走在前面的云非忽然“哇”一声大叫,掉头往回跑。
其它人不知什么情况,也“哇”一声转头往回跑。
村民们一口气跑到半山腰才停下。
张星喘着粗气停在原地,站在石头上清点人数,发现没少人,松了口气,问云非:“傻子,你刚才看见熊瞎子了?”
“我……我不知道。”云非声音怯怯地。
“那你跑个屁啊!”
云非低头,一边玩着指头,一边吞吞吐吐说:“我……我只是看见树上缠着一条大蟒蛇。我怕……”
张星:“…………”
天色已晚,他们也没带火把,不能再继续待在山里。
村民们心里清楚,他们跑不出山村,找到他们也只是时间问题。
指不定,等他们没了粮食,便自己下山了。
张星带着村民回了家,又挨家挨户去问候丢“媳妇”的村民。他拍着胸脯跟村民打包票,一定把人给找回来!
*
苏秦一行人,待在山洞里哪儿也不能去,读秒如年。
午后,孟思思有点坐不住,又开始惶恐,昨夜逃出来的那股子激动荡然无存。她说:“万一,警察没有来,我们被抓回去了,怎么办?”
文梅正在生火烤干馍,闻言,愣住,下意识看向洞口拖竹子的苏秦。
苏秦闻言,抬起下巴指向山洞尽头的悬崖瀑布,说:“万不得已的时候,就孤注一掷,从那里下去。”
林晓茵抬眼看向洞口尽头,下意识吼出声:“你疯了?你想让我们都去送死吗?”
“我也没让林老师跟着跳啊,您可以待在村子里,给村民当媳妇儿,您貌美如花,他们顶多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舍不得打断你的手脚,”苏秦花了一上午时间,同黎川一起砍了很多竹子,她说:“我们利用这些竹子做成竹筏,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便利用竹筏从悬崖瀑布上冲下去,死的几率应该不会很大。”
“这么高………死的几率应该很大吧?”孟思思吓得心口一跳。
“听我说完啊,”苏秦从兜里掏出一张竹筏设计图纸,递给他们看:“喏,我们要做的竹筏,尺寸和人的身体差不多高宽,到时候我们把床单撕成布条,将做成的竹筏绑在背后,我们被水流冲下去,到了下面河里,便会被竹筏的浮力带起来,漂浮一段,到了水流不那么湍急的地方,便可游上岸。”
“对了,你们大家都会游泳吧?”
大家一致点头。
“……这种方法听起来不错,可是……真的可行吗?”文梅略带疑惑,“而且……我们也不会扎竹筏。”
“我会。”苏秦前世被困山村五年,这些手工农活当然不在话下。她顿了一下,又说:“不过,这种方法也只是我的猜想,有一定危险性。不到万不得已,这种方法咱们也不能用。”
比起被淹死,她们更怕被带回去,打断手脚,变得跟红红一样。
苏秦开始扎竹筏,黎川帮她砍竹子,林大小姐为了活命,也开始帮忙撕布条。
起初扎竹筏的时候,苏秦的动作略生涩,到了后面,开始上手。
黎川跟她在一起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她还会这个,不由地对这个小姑娘生了几分钦佩。
到晚上,五只竹筏全部扎好,按照原定计划,苏秦打算将残疾女孩和自己绑在一起,带着她一起跳下去。
黎川制止她这么做,皱眉说:“你体力有限,这种事我来。”
孟思思也质疑道:“黎老师,不是我们小看你,你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师,体力真的可以吗?俯卧撑都做不了几个吧?”
被质疑的黎川很严肃地回答:“一百个没问题。”
“咳……”拥有前世记忆的苏秦居然脸红了一下,眼前莫名闪过前世黎教授和她的初夜。
黎教授的体力……是……蛮不错的,这点毋庸置疑。
黎川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他性格虽然温吞,但从小都有锻炼,防身的招式学了不少,击剑、泰拳是他宣泄压力的方式。
……
他们毕竟还在敌营,片刻都不敢松懈。
这种时候云非不能上山,也不能给他们通风报信,他们能做的,就是自己做好万全准备。
睡觉之前,苏秦和黎川一致认为,大家应该将竹筏绑在身上入睡。
一旦村民在他们睡觉的时候找到这里,他们可以迅速做出反应,跳下悬崖瀑布。
苏秦虽然是个小姑娘,可思考事情却面面俱到。她越是表现谨慎,黎川就愈发心疼她。
如果她不是在村里受了欺负,被刺激,何以会让一个仅15岁的小姑娘有这样敏感的心思?
*
第二天中午,村里乱成一锅粥,章程带着警察来了村里,加上被拐卖女孩的家属,大约有二十几人。
孟思思的父亲带着四个保镖,残疾女孩的哥哥也来了现场。
章程带来警察,张星震惊不已,受到欺骗的他,气得要拿刀去砍他:“章程,老子待你不薄,你居然出卖我?”
章程咳嗽一声:“喂喂喂,你好好说话,什么叫我出卖你?我是人民警察,这叫做卧底,你懂不懂?你赶紧把囚禁的几个姑娘带出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留你一个全尸!”
陆队给了章程一个白眼,提醒他:“小章,说话注意分寸,你现在还在停职中。”
“是是是,陆队您说话,您说话。”章程往后一退,表现得像个狗腿子。
为首的陆队长问张星:“你就是这里的村长吧?你们村的张凤、张石头,涉嫌拐卖妇女儿童,我们需要带他们回去。另外,被拐卖的那几个女孩,我们也要带走。”
院子外面,已经围满了村民。
村民们也是第一次见警察来村里,都觉得稀奇。
张星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一瞪,吼道:“什么被拐卖的女孩?我们这里没有,”他抬手一指人群,说:“我们这里的媳妇儿,可都是从隔壁几个村子明媒正娶来的。警官,您别听这人瞎说,我们这里真没什么被拐卖的女孩。再说了,给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买啊,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和警察一起来的额年轻小伙冲出来,一把抓住张星的衣领:“我妹妹在哪儿?把我妹妹交出来!”
男人抬手就要揍人,被警察拉住。
张星理了理衣服说:“我们这里真没有被拐卖的女孩子,不信,你们搜啊!”
村民围在村长家门口,你一言我一语。
“是啊,俺们村儿都是干净姑娘,哪儿有什么被拐卖来的,警察同志,你们可别冤枉好人啊。”
“那可不,张凤干了违法的事儿,不代表咱们也干了啊?你们去抓张凤啊!”
“是啊,警察同志,俺们村子就这么大,不信你去搜啊!”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云非冲进人群。
他径直走到陆队长跟前,说:“我知道那些被拐卖的女孩在哪儿,我带你们去。”
张星和村民愣愣地看着这个傻子,一个婶婶过来拉他:“傻子你说什么呢?什么被拐卖的女孩?我们村子里没有被拐卖的女孩!”
云非将胳膊从婶婶手里抽出来,用力将其推开,对着身材魁梧的陆队说:“叔叔,我妈妈也是被拐来的,我带你去找那些女孩,你也必须答应带我们出山。”
人群里一阵哗然,大家都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傻子。
张星怒不可遏,额头青筋暴突:“傻子,你胡说八道什么!警官,你别听他瞎说,他是个傻子,是我们村儿里的傻子,你千万别相信他的话。”
陆队扫了眼急吼吼的张星,一脸凝重看着云非,问他:“你真的能带我们找到那些姑娘?”
云非点头,说:“嗯。”
孟思思的父亲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微胖,穿一身登山服。
他上前一步,手搭在云非肩上,轻拍:“小伙子,你只要带我找到我闺女,我不仅带你和你母亲离开这里,还会给你们一笔钱,拜托了,小伙子。”
云非点头,准备带他们上山。
陆队派了两个警察去保护云琴。
村民们回家拿了锄头、砍柴刀出来,挡在上山的山道口,不让他们过路。
陆队直接拔出枪,对天开枪示警。
村民们被巨大的枪声吓得一滞。
张星仗着他们人多势众,举着锄头,站在台阶上大吼:“乡亲们!这群警察要绝了我们的后,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我们一起上,他们不敢拿我们怎么样!警察不敢对百姓开枪!”
村民被张星一番话点燃热血,朝警察冲了过去。
陆队骂了一声“操蛋”,冲着人群吼了一声:“你们这是公然抗法吗!你们是想袭警吗!”
对于陆队的警告,张星置之不理,拿起锄头朝章程冲过去,对着他脑门砸过去。
章程“嚯”了一声,往后一跳,凶险躲过。
村民们也冲过来,拿起手上东西开始砸一群警察和被拐女孩的家属,陷入混乱。
陆队朝天连开几枪,村民依然没有停下,便“砰砰”几枪打在为首几个村民的膝盖上。
张星膝盖中枪,血流不止,疼得捧着膝盖躺在地上“哇哇”大叫。
村民们立刻停下,不敢再向前。
警察拿枪指着他们,陆队震肺一吼:“都他妈是法盲是吧?都给我蹲下!抱头!”
参与斗殴的村民们乖乖蹲下。
陆队让这些人都滚回家去,不许出来,又派人看出村口,不让任何出村。他被村民的愚昧震惊,走在山道上感慨说:“这群刁民!刚才参与斗殴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全部抓回去接受教育!”
约摸两个小时后,他们抵达山洞。
苏秦他们以为是村民进来,正准备跳悬崖瀑布。还好云非及时吼了一声,制止了他们背着竹筏集体跳崖的行为。
红红的哥哥见到她时,差点不敢认。
哥哥不敢相信,这个断手断脚,被割掉舌头的残疾女孩……是他的妹妹。
教育?只是教育哪里够?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哥哥将红红抱在怀里,张大嘴,无声哭泣,心痛如刀割,仿佛身上的肉,被人一寸寸割下来。
孟思思扑进她爸爸怀里,憋了好些天的眼泪终于淌出来。
孟爸爸看了眼那个残疾女孩,又看怀里好手好脚的女儿,心里有些许宽慰。至少……女儿的身体是完好的。
……
警察将张二娃、张凤、张星等相关人员押下山,由于参与聚众斗殴袭警的人太多,警方人手不够,不能一一押回。陆队派人守在村口,等待县城派出所再派人来支援。
被带出山的,不仅有被拐卖的姑娘们,还有云非母子。
他们在同罗乡暂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红红和她的哥哥,不见了。
他们继续赶路,前往土陵镇又是一天的行程。
土陵镇的砖瓦平房建筑已经被自建的小楼房取代,环境比起同罗乡好很多。
他们到了镇上,没一会,镇上派出所就开车过来,将相关所有人员送去了南宜县派出所。
抵达南宜县已经是当晚八点钟,警方将带头袭警的中枪村民送去医疗,又安排了苏秦等人去了宾馆。
县城住宿比不得城里,没有五星级宾馆。
晚上大家围桌吃饭时,孟父摸着孟思思的后脑勺叹道:“思思,今晚将就点,等回了城里,以后出门,爸爸一定让你住最好的酒店,回了家,爸爸带你去吃最好的东西。”
“爸爸。”孟思思正埋头扒饭,闻言,搁下碗筷抬眼看他:“爸爸,这里的住宿条件和伙食已经很好了,我们这些日子吃的都是凉的馊的玉米馍馍,已经很久没吃到热腾腾的白米饭和肉了。”
孟父闻言,眼圈一红,将脸撇过去偷偷抹眼泪。
陆队伸手去拍他的肩,安慰说:“老哥,你也别难过,闺女好手好脚的回来了,以后可要看好了。”他一抬下巴看向孟思思:“还有你小姑娘,以后别再任性,不要再玩什么离家出走,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人心险恶。地狱空荡荡,恶魔人间晃啊。”
孟思思低头咬着一块藕,闷闷地“嗯”了一声。
想着明天就要跟苏秦和文梅分开,颇有不舍,她问:“苏秦姐,文梅姐,回去以后,你们要常跟我联系啊,我会想你们的。还有你苏秦姐,有什么困难,给我们打电话,你救了我,我欠你的。”
苏秦一摇头,说:“我们是患难友人,再者,没有你们,凭我一人之力想逃出去,想绑了张二娃,没那么容易。”
黎川左手边坐着苏秦,右手边坐着章程,他一个劲儿往苏秦碗里挑鸡腿,章程嫉妒地眼红:“我说老黎,你也太偏心了,照顾小姑娘,居然不照顾我?”
“顺手。”黎川淡淡瞥他一眼,“你也该减肥了。”
章程腮帮子一鼓,傲娇地“哼”了一声,转头就挑了一只大鸡腿,夹给云非:“来,非非,这个大鸡腿给你。只有这么可爱的你,才配得上大鸡腿哦。”
“谢谢章老师。”云非眉眼一弯,冲着章程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章程嫌弃道:“别叫我章老师,叫我章程,章大哥都行。对了非非,你们打算去哪儿啊?”
云非带警方找到孟思思,孟父给了他们母子一笔钱,作为报答。钱不多,但也足够他们租个房子,先安定下来。
云非扭过脸去看母亲,云琴接了他的话:“我打算先回云阳市,带非非回去看看他的外婆。”
云琴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外婆,已经过去十五年,外婆未必还在世。这么多年过去了,非非父亲恐怕也已经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
想到这些,苏秦居然替他们难过。
她看向非非,打算回去先想办法赚钱,有钱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在山里这些年,云琴教会云非很多知识。
云非现在的知识水平,大概在初中,补一补课,混上高中应该没问题。
可补课费、高中学费,云琴也未必能够负担,她毕竟在大山里困了这么多年,恐怕习惯不了城里的工作模式。
前世的云非为她而死,这一世,苏秦得想办法赚钱,供云非读书,也算报恩。
她毕竟是重生的人,所学的知识刻在脑海里,即便晚两年回学校读书,也没所谓。当下,她得先解决非非读书的问题。
……
晚饭快结束的时候,陆队的小灵通“嘟嘟嘟”地响起来。
他接通电话,“喂”了一声:“什么事儿?”
听完电话,陆队一脸沉重。
苏秦见他神色不太好,问:“是不是……找到红红和他哥哥了?”
陆队没有回答,收起小灵通,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道:“村庄被一把火给烧了,收买被拐女孩的几户人家,全被烧死。其它村民虽然没事,但住的地方全被烧毁。”
“好!”孟父一拍桌,“这就是报应!”
苏秦叫不出好,心情很沉重,放火烧村的人,显而易见。
章程和黎川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然后开口问:“那……嫌疑人有结果了吗?”
“嫌疑人?什么嫌疑人?”陆队喝了一口酒,说:“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人家红红哥哥有不在场证据,他跟我们分开后,一直和妹妹待在同罗乡一家农妇家里,没有再回张家沟。”
章程又和黎川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陆队感慨说:“不过这事儿也不归我管,我只负责被拐人口案件。”
……
村庄没了,三个女孩躺在一张床上,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可能在世间某个角落,还会有和她们同样遭遇的女孩,还等着警察去解救。
孟思思想到什么,从床上猛地坐起来,说:“我决定,以后去考警校,我要和那些人贩子斗争到底!”
文梅已经出来打工很多年,她家庭条件不好,考上了大学,没能去上。可是现在,她不甘就此一生。
苏秦握住文梅的手说:“梅梅,有些事情,你想做,就去做,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还年轻,可以一边打工,一边赚钱。你可以重新参与明年的高考,可以重新考大学,考你喜欢的专业。我们寒门子弟,如果没有幸运光环笼罩,念书,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念书,真的可以吗?”文梅陷入自我怀疑的状态。
“一定可以。”苏秦满眼坚定望着她:“只要肯学,就一定行。你想考什么专业?”
“我……”她红着脸,有些不太好意思:“律师。你呢?苏苏。”
“我吗?”苏秦想了一下,说:“我想赚钱,赚很多钱。也想有名气,我想到一个中国所有顶级明星都围着我转、以我为中心的程度。到那时候,我就可以借用明星的力量,煽动媒体,让全中国的人注重‘打拐’,让所有姑娘注意自我保护。”
听起来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孟思思不解,问她:“你是想当明星吗?可你即便成为了明星,也不可能让所有明星围着你转啊。”
苏秦笑了一声,伸手过去摸了摸女孩的小脑袋:“傻姑娘,当明星可做不到这些。你只要站在时尚圈的最顶端,自然会有明星来贴着你站,他们跟你合照的时候,会想尽办法出风头,站c位。”
“c位是什么?” 文梅问她。
她想了一下,挺敷衍地解释说:“就是……显眼的位置。”
前世的生活坎坷,这一世,苏秦并不想白活,她想赚钱,想要名气,也想走上那个铺满星光的巅峰位置。
*
在苏秦离开南宜县当天,陆队给他们送来好消息。
原来张星是在逃杀人犯,几年前在卫东省杀了前女友和包工头,身上背着两条人命,死刑是跑不了了。
苏秦想到前世张星被捕后又逃跑,给陆队提了个醒。陆队着重记在心里,拍着她肩膀说:“妹子,你放心吧,这种杀人犯,我不会让他从我手上跑掉。”
警方安排了人送女孩回家,黎川和章程也要回云阳市,和苏秦、云非母子同路。
早晨八点,两人丢下还在宾馆睡觉的林晓茵,跟着上了苏秦那趟大巴车。
从宜南县到云阳市,车程5个小时。
中途路过休息站,黎川下车休息,看见苏秦扭头看向窗外,而云非则趴在她肩头睡熟。
苏秦没有喊醒云非,任由他靠在自己肩上睡觉。
黎川经过他们时,故意打了个踉跄,手抓住云非的肩,稳住了自己身体。
云非被他吵醒,揉着惺忪睡眼醒来,一脸迷茫看着他。
黎川的手在他肩上压了压:“没事,继续睡。”
云非:“………………”
把人吵醒了不说对不起嘛!黎老师真没礼貌。
哼。
等黎川下了车,云非扭过头,一脸委屈看着苏秦。
她看着非非委屈的样子,觉得特好笑,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说:“他不是故意的。”
云非噘嘴,鼓着腮帮子嘟囔:“那可不一定。”
*
下午四点钟左右,大巴车抵达云阳市。
苏秦和云非换了位置,大男孩脸贴在玻璃上,一脸新奇地看外面,不免感慨这里精妙绝伦的建筑。
大巴车经过市区,上了环绕立交桥,可见四周高楼林立,往来车辆川流不息。
云非从未出过村,此时的他就像一个穿越过来的古人,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抵达车站,黎川和章程分别送苏秦和云非母子回家。
苏秦的父母接到警方通知,一早就在家里等。
黎川和警察将苏秦送到家里,坐了一会便离开了。
回到家的苏秦,看见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这个小男孩是在她失踪后,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
这个小男孩是父亲在外头和小三生的孩子,父亲说,小三几年前生病去世,而小男孩一直跟着外婆住。苏秦失踪后,父亲便将小男孩接了回来,母亲将这个小男孩当成亲生骨肉疼,转移了失去女儿的痛苦。
可苏秦和母亲都不知道,那个小三,压根没死。
前世苏秦回家时,小男孩已经九岁,他从不承认自己有这个姐姐。而父母更是把所有的爱给了这个小男孩。
她想去重回校园,父母不许,安排她去相亲,让她出门打工,想让她早点离开家。
她至今记得母亲那套言论。
“苏苏,不是妈妈说你,那男孩虽然结过婚,但他有车有房,也没有嫌弃你,你都已经20岁了,被拐卖那么多年,还要去读高中,你不嫌丢人,妈妈还嫌呢。听妈妈的话,别读书浪费时间了,早点结婚,早点生孩子,早点出来工作赚钱,给你弟弟赚学费。”
去他妈的,那套言论苏秦至今都觉得恶心。
*
苏秦回到家,和家人围桌吃饭时,没人说话。
饭吃到一半,苏秦问妈妈:“妈,我什么时候能回去上学?”
母亲王琳一愣,看了眼丈夫,搁下碗筷说:“苏苏啊,现在家里有了弟弟,你弟弟要上幼儿园,也要读书,家里恐怕供不起两个孩子。你已经很久没去学校了,马上就要期末考,你恐怕也跟不上课程。不如这个学……咱们就别上了,你可以去沿海城市打工,据说那边工资很高的。”
苏秦:“………………”
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苏秦没有反驳母亲的话,搁下碗筷说:“妈,我是您的亲生女儿,你有义务抚养我到成年。这样吧,你给我一笔高中三年的学费,我搬出去住,你们就当从来没有生过我这个女儿,如何?”
父亲苏正国将碗狠狠往桌上一放,发出“砰”地一声,吓得小男孩“哇”一声哭出来。
母亲将小男孩抱起来,放在腿上,轻声哄。
苏正国冲她吼道:“混账东西,你说什么?”
苏秦心凉了半截,冷笑:“哇,我这才失踪多久,你们就抱回一个儿子?真是棒棒的。”
前世苏秦失踪五年,回到家里已经二十岁,亲戚邻居对她指指点点,父母觉得没面子,便想着法子想把她从家里“赶”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苏正国:“你这是什么语气?你被拐去农村给人当媳妇儿,已经算嫁了人,你一个嫁了人的姑娘还想去读书?你不要脸,我和你妈还要脸呢!”
苏秦勾唇冷笑,看着他:“爸,原来女儿在心里,从来都不值一提?”
王琳拉了丈夫一把,示意他别说了,到底是亲生女儿。
苏正国也是个倔脾气,怒道:“当年就该听我的,这个赔钱货就不该生!”
苏秦继续埋头吃饭,沉默半晌后说:“好,我出去打工。这次和我一同被救出来的姑娘,也在沿海城市,我可以去找她。从云阳到那边的车票,大概两百八,去了那边,我需要租房,也需要生活费,你们给我一笔钱。省得亲戚朋友在背后戳你们的脊梁骨,让你们没面子,我明天就走。”
王琳见她答应出去打工,也松了一口气,柔声细语问她:“那个姑娘,靠谱吗?”
苏秦颇为嘲讽地看了眼母亲。
不靠谱呢又能如何?
苏正国听她这么说,也平静下来,说:“家里也没多少钱,我们只能给你一千块。”
“ok,够了。”苏秦吃完最后一口饭,起身说:“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走,我也怕被人戳脊梁骨。我进房间收拾东西,你们准备好钱,我待会出来拿。”
看着女儿走进房间,夫妻俩面面相觑。
王琳说:“正国,你有没有觉得女儿变成熟了很多?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苏正国抽出一支烟,点燃,吩咐妻子:“快点吃饭,收拾完,去给苏苏拿钱。她离开云阳对她也好,省得亲戚邻居说三道四。”
王琳点头,觉得丈夫说得有道理。
*
第二天早上五点,父母还没起床,苏秦就背着包,拿着钱离开了家。
王琳最先醒来,看见女儿留在桌上的信,眼眶不由一红。
到底是亲生女儿,身上掉的肉,说不心疼是假的。
此去一别,恐怕很多年都见不到她了。她正伤感,扭头看向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生的儿子,心头更是怅然。
好在那个女人已经死了,这个小男孩现在是她的儿子。这么一想,她仿佛也没那么难过。
还好,她还有个儿子。
*
苏秦没有离开云阳,先去老城区租了一个单间。
小区位置偏僻,她租的单间在顶楼,逼仄晦暗,一个月房租120块,目前为止还能承担。
苏秦放下行李,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的小窝。她从家里带了床单被套出来,不用再买新的,锅碗瓢盆去附近批发市场买了些便宜的。
她现在已经上高一,前世高中的课程,她已经学了一遍,都刻在脑海里。她想先休学两年,赚够自己和云非的学费,两年后再回归校园也不算晚。
安顿下来后,苏秦去附近商业街找工作,她想找一份卖衣服的导购工作。
这几年十五六岁姑娘出来打工的比比皆是,也没人嫌弃她是未成年。苏秦逛了很多家服装店,最后选定了一家叫“恋恋心语”的服装店。
她选定这家服装店有两个因素。
第一,老板娘足够年轻。
第二,老板娘选款的眼光不错,店里的衣服卖起来不会太困难。
现在是2006年,前世苏秦家里堆积了各个年代的时尚杂志,如果她记得没有错,今年夏季应该会流行双排扣的娃娃衫,灯笼袖口衣服和喇叭牛仔裤。
其他店的衣服都中规中矩,没什么设计感和流行元素。只有这家店的衣服,赶上了06年的所有流行元素。
这间店新开张,门面不大,人流量也少,和其它服装店比较,相对冷清。
现在是四月份,天气回暖,大街上有人穿羽绒服、穿毛衣,而这个老板娘却已经穿上了露脐短袖和喇叭牛仔裤。
老板娘一头爆炸卷法,坐在塑胶板凳上,翘着二郎腿打量着土里土气的苏秦,问:“隔壁店也在招人,他们店人流量不错,我们店几乎没让光顾,你为什么不去隔壁,要来我们这儿?”
苏秦打扮土气,神情却淡然自若,她露出一个服务式的得体笑容:“我看了上个月的《vogue》,杂志上面的很多流行款,你们店里也都有相应的仿款,我相信等再过半个月,咱们店的生意一定会不错。”
“呦喂,你小姑娘还看《vogue》?”
老板娘对她刮目相看,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土妞,居然也看那种国际时尚杂志。
就凭小土妞欣赏她选款的眼光,老板娘当下拍板定下苏秦,并给她开800底薪,有提成,管中午一餐,让她后天来上班。
老板娘问她:“对了,你有身份证吗?去对面复印一份给我。”
“有的。”苏秦虽然未成年,但她满15岁的时候就已经办了身份证。
工作和住处落实,苏秦又拿着警察给的地址,去找云非和云琴。
她从东城跨越到西城,来到了一个老旧的职工小区。
这是以前国企电子厂给职工分配的宿舍楼,很多退休老人都住在这里,云琴的外婆也不例外。
来到301门口,苏秦摁响门铃,来开门的却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女人。
女人问她:“你找谁?”
苏秦往里看了眼,问她:“我来找云琴姐,请问,她在吗?”
“琴琴啊,她不在,带着儿子走了。”
苏秦问:“那您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女人摇头:“不知道,大概永远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