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色烟柳满皇都。
弘德元年三月初三,乃是钦天监为皇家挑选的好日子,宜嫁娶、祭祖、扫尘,宫内众人忙着伺候皇帝以及各位主子前往奉先殿祭祖,而宫外,处处吹拉打鼓,好不热闹,今儿个可是民间嫁娶的好日子,不知有多少妙龄闺女选择在今日出嫁。
然而……整个皇城之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惠周侯梁义博家的女儿,不为别的,梁家嫁女的大手比之皇族嫁公主也毫不逊色,引来京城大半老百姓冒着细雨围观,拍手叫好,场面好不热闹,甚至还有不少人想趁热闹浑水摸鱼,把梁家摆在大街上的名贵盆花搬些走。
而此刻的惠周侯梁府,处处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因是春日里,能开花的观赏之树大多才长出了新叶,惠周侯梁义博便命人用价值千金的云锦纱缎做成了大红色的绢花,给府里的树枝上都绑上了不少,远远望着跟真的一模一样,喜庆极了,看的府里的丫鬟仆妇们直流口水,都盼着等小姐出嫁后,绢花被拆下来,她们能一人得一朵赏赐,即便不能往头上戴,拿出去卖了,也能抵得上几月的月俸银子了。
偌大的喜房之中,梁家二小姐梁芜菁正坐在雕花百子罗汉床上,任由几个丫鬟和嬷嬷们在她头上捣鼓。
虽然她梁芜菁盼着嫁人已有三年了,如今总算得偿夙愿,不过……她家父亲恨不得把所有珍奇的珠宝往她身上砸的这阵势,还是吓坏了她。
在梁芜菁看来,梁家固然有钱,但也不该这么花啊,。
瞧瞧这喜房,一栋楼都是新盖的,用的全是上好的金丝楠木,难不成父亲不知晓这是皇家独享之物?
好吧,梁芜菁承认,别的勋贵之家也必定藏着好几样金丝楠木所制之物,但像她父亲这般明目张胆拿来盖楼的,整个大周朝真找不出第二个来,万一皇家追究下来,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再说这屋里的摆设吧,除了她从前屋里惯用的一些彩瓷和玉器外,映入眼底全是明晃晃、金灿灿的,就连桌角都镶着金边,从番外运来的透明玻璃窗上甚至也嵌入了宝石,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从小被梁义博当做接班人培养,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多赚银子的梁芜菁从来没有觉得金银珠宝是这般的碍眼。
她尤为记得幼年时读杂记时见上头写着汉武帝给他的皇后陈阿娇建了一座金屋。
当时的她少不更事,跟着瞎凑热闹,吵着闹着要父亲也给她建一座金屋子,大约是父亲被她吵得无可奈何了,当真答应下来,还说等她出嫁就送她一座金屋子陪嫁,时隔多年,她早已将此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不想父亲还记在心里,真的给她建了一座正儿八经的金屋子。
梁芜菁不知应该怪自己好,还是怪那本杂记好,现在真是自讨苦吃,她不敢想象,自己日后若住在此处,会不会被这些金银珠宝给亮瞎了一双明亮妩媚的大眼睛。
“哎哟……。”当特制的凤冠带到头上后,正想入非非的梁芜菁忍不住叫出声来,洁白如玉的小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眼泪都险些掉了下来,这凤冠实在太重了,虽然前些日子已经试过了,但今儿个却觉得格外重,都快把她的脖子压弯了。
“小姐,您忍着些,等拜了堂,奴婢立即帮您取下来。”丫鬟碧云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凤冠,还对身边的碧玉使了个眼色,让她帮忙,一人扶着一侧。
碧玉会意,扶着凤冠后笑道:“小姐这凤冠可是老爷拿出了无数珍宝请内务府特制的,这上头的宝石个个都有鸽子蛋那么大,前几日老爷又特意寻了硕大的合浦南珠来,给凤冠加了一串流苏,所以重了些,听说连皇后的凤冠都不及小姐的贵重呢,放眼天底下,那是头一份的。”
梁芜菁闻言已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难道她家父亲就不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吗?
梁家坐拥天下三成的财富,已经让无数人眼红了,如今还这般高调,着实让她头疼啊,看来日后她得好好管家,顺便也管好她的父亲。
惠周侯梁义博可不知道自个的宝贝女儿正为那顶凤冠烦恼,正想着如何“管教”他这个父亲,他早已领着自家夫人张氏在门口迎客了,一张脸都笑开了花。
“惠周侯,恭喜……恭喜……。”
“多谢,多谢,张侍郎里面请……。”
“恭喜了,惠周侯,今儿个你可得多喝几杯。”
“忠义侯来了,我自然要多喝几杯,里面请……。”
今儿个来梁家喝喜酒的人非富即贵,个个都送上了价值不菲的大礼。
梁家在前朝是富甲天下的大家族,天下大乱时曾倾尽财力助大周开国皇帝陈元夺得江山,大周开国后,梁家家主被封为惠周侯,为八大侯之首,世袭罔替。
梁家人虽成为王侯,却尊祖训,并未入仕为官,依旧世代经商,财源广进,加之当初大周开国皇帝陈元厚赐,现在的大周国,有近三成的良田、矿山是梁家的,京城的铺子,十家有三四家便是梁家的,其余各州府更甚,梁家历代家主也坐稳了天下第一富豪的位置。
然而,万事皆不会十全十美,梁氏一脉向来人丁单薄,几乎代代单传,到了这一代,竟然连一个儿子都没有。
当代家主梁义博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梁絮儿乃是庶出,又违背梁家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入宫为妃,如今虽成为贵妃,权倾内宫,但梁义博心中却耿耿于怀,一直不能原谅她。
剩下的便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般呵护着的嫡出二女儿梁芜菁。
如今能继承他家业的自然也只有这个女儿,所以从梁芜菁十三岁起,梁家人便开始替她物色未来夫君。
想娶梁家女儿的人都可以从梁家一路排到皇城门口了,但是他却不是要嫁女,他要的是入赘他梁家,能为他生个大胖孙子来继承梁家的女婿。
选了三年,总算有了好结果,他和女儿都看上了今年的文状元叶檀。
叶檀今年二十有一,年纪轻轻便成了皇帝亲点的文状元,才高八斗不说,人也风度翩翩,谈吐不凡,最让梁家满意的是,叶檀出身乡绅小户,乃家中独子,家世清白,又肯入赘梁家,帮女儿一块打理家业,为了女儿甚至愿意放弃仕途,已准备辞官了。
毕竟梁家之人尊祖训是不能为官的,叶檀若是入赘梁家,日后便是梁家人了,自然要遵守。
这小子堂堂状元郎,为了女儿肯如此付出,梁义博自然高兴,当即定下了这个女婿。
而梁芜菁也不必像其余女子般由花轿抬出娘家去往夫家,她只需在梁家等着自个夫君来拜堂便是了。
为了迎接自个的宝贝女婿,梁义博可下了一番苦心,从梁府到他为女婿在京中买下的院子里,足足有十里路,途径皇城内好几条大街。
梁义博特意花重金从景德镇官窑定制了上万个白底彩绘镶金边的花盆,又让人在温房里种植了各色用来观赏的花,放在了这十里路的道路两旁,这还不够,因这两日下起了细雨,梁义博怕女婿因路滑跌跤,还让人在路上铺上了特制的红毯,就等着女婿骑着高头大马,好胳膊好腿的来和女儿拜堂成亲了。
“礼部尚书吴大人到……。”
“定南侯到……。”
“快请,快请……。”
听着管家的通报,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惠周侯梁义博乐的哈哈大笑,略显肥胖的身子此刻却无比灵活,穿梭在众人之间寒暄着。
虽然已近吉时,但前来的宾客依旧络绎不绝,忙得梁义博气喘吁吁却,大汗淋漓,还乐得合不拢嘴。
然而,梁义博未注意到的是,他原本用来给女婿走的红毯之上,却有十余个内廷侍卫正匆匆而来。
突如其来的声响也惊动了众人,梁义博回过头一看,竟然是御前侍卫,顿时无比吃惊,然而,还不等他迎上前去,便有几个太监走了过来,为首的竟然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吴康。
“吴公公……。”梁义博以为皇帝送了赏赐来,正欲说些什么,却见那吴康摆了摆手道:“惠周侯,皇上和梁贵妃娘娘已在路上了,约莫一刻钟便到您府上,惠周侯赶紧预备着接驾吧。”
梁义博闻言一怔,今儿个宫中主子们不是在奉先殿祭祖吗?怎么到梁家来了?
自然,这个时辰祭祖已毕了,但他只是嫁女,也不必烦劳皇帝亲临,而且……之前并未听到任何风声。
虽然心中十分震惊,但梁义博岂敢有丝毫的怠慢,立即让人去准备了。
前来喝喜酒的朝中大臣、勋贵们也纷纷到了梁府门口,准备迎接皇帝和贵妃大驾。
梁芜菁也在两位喜娘的搀扶下到了府门口,虽是新娘子,却也不能不来接驾,自然……头上盖着红盖头,遮着脸。
方才听丫鬟禀报,说皇帝和贵妃驾临,梁芜菁心中也十分震惊,毕竟,大姐做贵妃两年,从未回过娘家,今儿个自个成亲,却回来了。
难不成是因为她这个妹妹出嫁,大姐才归省的,而且还将皇上也请来了?
大姐自小就疼她,应该是如此,梁芜菁在心中想道。
众人侯了片刻,皇帝和贵妃由銮轿抬着到了梁府。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梁义博领着众人跪了下去,给二位主子请安。
“梁卿家请起。”皇帝由太监扶着下了銮轿,与梁贵妃携手到了梁义博面前,亲自扶起来梁义博,又扫了四周一眼后,笑道:“都起来吧。”
“谢皇上。”众人谢了恩,才慢慢站起身来。
“父亲。”梁贵妃看和惠周侯,眼中含着泪光,他们父女已有两三年未见了,心中不不免觉得有些伤感,忍不住福了福身,给他请安,如同从前尚未出嫁时一般,仿佛已经成了习惯,即便过了这么几年,即便她身居高位,依旧如此。
大庭广众之下,梁义博自然不敢受贵妃的礼,即便他是自个的女儿,因此在贵妃尚未完全屈膝之前,便跪了下去,恭声道:“臣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梁贵妃一时有些发怔,片刻便醒悟过来,纵使心中不忍,却什么也没有说,默默的看着梁义博行礼。
梁芜菁被盖头蒙了双眼,只能在喜娘搀扶下站起身来,却没能见到姐姐一面,打从五年前姐姐出嫁后,她要见姐姐一面都十分难,如今姐姐又成了贵妃,一道宫墙更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自然,她对当今圣上,自个的姐夫也是有些好奇的,从前他做王爷时,自个去王府瞧姐姐也见过几次,不过也只是见过,几乎没什么印象。
然而,她这个姐夫却不是泛泛之辈,做了几年闲散王爷后,竟然成了皇帝。
不过,在梁芜菁看来,也是有一番运气在其中的。
若恭帝没有御驾亲征被瓦刺大军所俘,又成了个傻子被软禁起来,也轮不到她的姐夫代替兄长登基即位吧。
“臣不知皇上驾临,未曾远迎,还请皇上赐罪。”梁义博起身后作势要下跪,却被皇帝扶住了。
“原是朕思虑不周,只想着带着贵妃一道前来贺喜,给惠周侯一个惊喜,却不想让惠周侯如此拘紧,你是朕的岳父,不必如此多礼。”皇帝笑着说道,语中带着几分快意。
“是。”梁义博连忙应着,欲迎皇帝进内堂,眼看时辰不早了,他家女婿也该到了,过片刻便能拜堂了。
众人见梁义博引着皇帝和贵妃就要入府,皆跟在身后,然而,还不等众人进去,红毯之上便出现了几个神色慌张的小厮,正是梁义博派去接新姑爷的人。
几人急匆匆的往人群里挤,满脸都是惊慌失措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