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上海最舒服的季节, 自然是四五月春深时分和十月十一月的深秋。四季越来越模糊着相隔的界限, 小时候还能穿好一阵子的春秋衫如今踪影难觅, 针织衫都穿不上几天,好在有满城的樱花海棠和银杏金桂彰显出了春秋,加上各种节气吃食,还能让人缅怀印证一番。
禹谷邨115号的大花园一入了秋, 更显得出老市区老房子的好处来,闹中取静,桂花飘香, 院墙角的老银杏向阳的叶子尖端渐渐泛黄, 好不容易熬过七月连绵阴雨的波斯菊花海, 原以为撑不过去的,晒了大半个月后陆陆续续爆出了花苞, 热热闹闹地又开成了一片。因放假的原因,文艺青年和摄影老年天团大概都出门去了,倒没有外头人跑来打扰, 六月里被踩踏得狼狈不堪的边边角角如今都安然完好。
经过白天车水马龙的忙碌, 深夜一轮明月又大又圆, 照得花海树木亮堂堂, 明日就是中秋了。
陈易生把怀里的人拢紧了些:“还睡不着?”
“嗯, 在想那边的冰箱门关好了没有?”唐方睁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嗳?应该关好了吧。”陈易生想了想, 还真不敢肯定。
“我还是——”唐方动了动, 想起来去看看。
陈易生按住她:“行了, 你别动,我去看。”
唐方伸手开了灯:“可是你已经跑了三趟了。”
“也不差这一趟。”陈易生坐回床沿看着唐方的眼睛:“再想想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晚上那边会不会有老鼠蟑螂?”
“刚装修好的,怎么可能!”
“那就没什么了。哦,你再帮我看看那个电砂锅上的红点亮不亮吧。”
陈易生无奈地捏了捏她的手:“怎么觉得你很紧张?上次试菜没这样啊,是因为正式开张的原因?压力大?”
“好像有点,大概是因为下午吐了,我担心明天闻到菜香会孕吐。”唐方叹了口气:“你女儿就不能像你这么体贴人嘛。”
陈易生立刻护起犊子来:“是我们两个的宝贝女儿!怎么能怪她呢,她怎么会想你吐?你吐了她一点好处也没有,可怜死了,本来只能通过一根脐带吸收点营养,唉。”转念又觉得自己被表扬了,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说不像我这么体贴人,那像谁?”
唐方伸出脚踢他:“快去看看冰箱,反正不像我,我在我姆妈肚子里可太平了,一点也没烦过她。”
等陈易生检查完一圈回来:“全都没问题,放心吧。”
唐方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戳戳他的腰:“不如我们继续给女儿取名字吧。”
“陈可乐不好吗?”陈易生来了精神:“可乐可乐,听着就让人开心。”
“不要,小时候听着还行,长大了多傻啊,而且万一是个儿子呢?”唐方用上海话念了一遍:“陈苦咯,还乐吗?”
“咦,上海话的可是读苦的吗?”陈易生讶然:“我一直读好的音。”
“哈哈哈,那是广东话吧?好咯?”唐方笑着掐他:“前天门房间老伯伯还问起你呢。”
“问我?问什么了?”
“问你是苏北哪里人,说听你的上海话跟王小毛很像,哈哈哈。我说你是地道本地北新泾人,我才是如东人,老伯伯还不信呢。”
“啊?王小毛是谁?另一个年轻的保安吗?那个盱眙小伙子,说明年一定给我带小龙虾的。”
“王汝刚你都不知道啊?”唐方感叹:“我爸爸很喜欢听他的滑稽戏,不说这个了,又岔远了,继续起名字呗。陈长宁不好吗?既然在长宁区出生,长久安宁,儿子女儿都能用,也不大会被人起外号。”
陈易生搂紧了她:“不要长宁,只占一个区多不划算,不如叫陈长安,长宁静安,把西区全占了,一样也是长久安宁的意思,好不好?”至于他不愿意女儿的名字和周道宁有一个字相同,这种小心思就不需要坦白了。
“长安也好听。”唐方倒毫不察觉地赞同起来:“你在西安长大的,长安又是西安,这个名字特别好。”
“这个作为一号备选,唯一不足的就是比较中性化,对了,上海话长安怎么读?”
两个人这么絮絮叨叨了半天,往往取一个名字就跑偏了说些别的乱七八糟的琐事,最后终于取了五六个备选的名字,陈长安、陈唐、陈之方、陈欢……怕睡醒了忘记,陈易生都认真记录在了手机上。
唐方看看时间:“啊呀,我们怎么已经说了两个小时的话了?我要睡觉我要睡觉我要睡觉啊。”
陈易生大脑还很兴奋,却也不得不努力唤醒睡意:“快睡,以后我晚上不跟你聊天了。”
“那可不行,我喜欢跟你瞎聊。维持婚姻的最重要一点,有话说,记住哦。”
陈易生吻了吻她耳窝:“难道不是有爱做更重要?”
唐方膝盖略抬了抬,笑着咬了他一口:“半夜两点你还想入非非,不要脸,转过去,别戳着我。”
陈易生被她推得转过了身,曲起双腿叹了口气,突然转头笑了起来:“我还真是想-入-非非呢,惨!”
唐方睁开眼,一膝盖顶在他屁股上:“流氓!又被你毁了一个成语!”
***
第二天一早,唐方戴着口罩做早饭,煎培根,煎三文鱼排,都没有要呕吐的迹象,白灼芥蓝的时候她拿下口罩,也没事。
“奇怪。孕吐不是早上更频繁吗?”唐方松了口气,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体机能目前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小宋早早地来了,还带来一大瓶自家榨的芝麻油:“恭喜唐小姐开张大吉生意兴隆!”
唐方高高兴兴地收下,给了小宋一个开工红包:“同喜同喜,同乐同乐。”
黄昏时分,方少朴带着家人进了禹谷邨,他一定下婚期,小妈就火速定了北欧游,什么素斋也不吃了,倒是伍薇想缓和自己父母和他的关系,特地带了她妈妈一起来。人数没变,换了一个妈而已。
方敏仪倒变身为半个地主,挽着方太太和伍薇母亲的手臂在花园里兜了一大圈,花也好草也好,看什么都顺眼。
“妈,你说我们住在高层里多不舒服啊,要有这么个大花园的老洋房,我哪儿也不去了。你在这种地方拜佛修行,肯定和菩萨靠得更近吧?刘阿姨你说是不是?”
伍薇的妈妈笑眯眯地说是,不咸不淡地加了一句:“是个好房子,怪不得我家薇薇回来也说了好几次,以后等少朴有心了,也可以买上一处,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
方少朴转开眼,只当没听见。他的两个弟弟,方少树正在不耐烦地接电话,方少彬手插裤袋跟着她们转悠,闻言笑了起来:“这有什么难的,等敏仪你哥结了婚,一年的分红能买好几栋这样的老洋房。”
“只能买几栋?”方敏仪转头来有点吃惊:“这种老洋房很贵吗?”
“这个也就三亿左右吧。”方少彬嘻嘻笑:“前些时我一个朋友刚卖了一栋和这个差不多的,乌鲁木齐路上,花园没这个大,也没这个好看,修成那种齐整的大草坪,他五年前一点二亿买入的,出手两点八亿,没赚到什么。”
伍薇吸了口气:“这还叫没赚到什么?”
“切,一点二亿他要是听我的,闵行顾戴路那边当时才两万均价的二手房,能买六千平方米,今年随便出手就是四个亿以上了。”
方少朴摇摇头:“老温不一样,他是自己喜欢老洋房,要不是他云南的公司不景气,他肯定不会出手。那套房子当初改造装修花了三千多万。”
“活该,早就跟他说大理丽江那边没搞头,那种当官的,吃一顿饭就知道坑你没商量,束河他那些商铺着了几次火了?大理的政策一年变几次?他屯了那么多老房子,再赖着不走,命都会丢在那边。什么二十年三十年租约,翻脸就不认人,放火打人甚至杀人的事一点也不稀奇。”方少彬和自己这个异母哥哥还算关系近,巴拉巴拉说起来就没完。
一旁的方少树朝着手机吼了一句:“烦不烦啊你,说了没带别的女人,滚!”
“要不要我帮你解释解释?”方敏仪笑着朝他搓搓手指:“来个大红包呗,我马上发照片让嫂子歇火。”
“方敏仪你别啊,我跟你说。”方少树多年在北京发展,也是一口带有南方口音的京腔:“给她脸,她不要脸,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她,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了还。”转过头他关心起老温的地产事业来:“少彬,你什么时候遇到老温了?他在柬埔寨的那几个项目怎么样?”
“别提了,还不如云南呢。”方少彬摇摇头:“那时候说跟咱们□□十年代一样,能一年涨一倍的,现在六七年了吧,还那样,涨幅还不如放贷呢,每年还得送出去几十万方方面面的好处费,没搞头。幸好他没去朝鲜搞,幸好当时我没凑这个热闹。”
方少树脸色变了变,忍住了没说什么。他和方少朴在老爷子进去的时候有些芥蒂,不像方少彬这么没心没肺。
等进了101,伍薇赞不绝口,这也美,那也雅。方少朴给唐方介绍了一下家人。伍薇母亲落了座,接过茶,夸起小宋身上的白色收腰中式褂子黑色阔脚裤来:“唐小姐这服务员的衣服不错,好看又精神,薇薇啊,以后你们家里的佣人也这么穿就行。”
伍薇有点尴尬,她还没跟家里人说方少朴让她婚后继续回去教书呢,哪里来的什么佣人。
小宋倒忍不住笑着多了一句嘴:“太太好眼光,我身上的衣裳,是唐小姐特地找老裁缝订做的。”
“那更方便了。薇薇你和唐小姐这么熟,请唐小姐帮你做几套。”
方少朴搁下茶杯抬起头来:“刘阿姨,伍薇和唐方只是见过而已,唐方是我的朋友。她没空做这些。还有,我们家以后没有佣人,婚礼过后,伍薇要回去继续上班,我在上海只用钟点工。”
“他刚才说什么?”伍薇母亲楞了楞,转头看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