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炸得头皮发麻的不只是方树人, 还有唐思成,好像一件偷偷摸摸干的事一直在等一个众人皆知的结局, 但终于来到的时候依然措手不及心惊胆战。
打破沉寂第一个说话的是陈意山,他笑着站起来朝唐思成伸出手:“亲家公好!”
唐思成这才反应过来:“亲家公——好。”
餐桌边传来“啪”的一巴掌和陈易生的一声惨叫。两人转头看, 却是常总工从陈家香火得继儿子定心成家的喜悦中反应过来了,瞅着方树人的脸色不对, 本着几十年来的护犊习惯,下意识先下手为强虚张声势,免得儿子更遭殃。
“真是太对不起亲家母了!”常总工敦厚的脸上满是诚恳的歉意:“无论如何是易生不懂事,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说,都是他的错!”
转头常总工对着陈易生的胳膊又是一巴掌:“快向你丈母娘道歉!太不像话了。”
陈易生没想明白他为啥要道歉,已经被亲妈按着后脖颈鞠躬下去了。
方树人一肚子的火,被常总工这招憋在了喉咙里, 烧回心头, 变成熔浆翻滚着,看着陈易生的头顶心冷哼了两声,却说不出话来。
陈老爷子几步走过来, 伸出手:“亲家母, 这事是我儿子做得不地道, 实在对不住, 但你和亲家公请放一百二十个心, 我陈意山可以担保, 我们肯定好好对待小唐, 他要敢对小唐不好, 我打断他的腿。”
呵呵,打断你儿子的腿,我女儿岂不更惨?方树人勉强和他握了握手,瞅着常总工又啪啪在陈易生后脑勺上轮了好几巴掌,似乎她不开口就会一直打下去的腔势,再看看唐方一脸的恳求,忍着牙痒,抬手挡住了常总工的巨灵掌:“算了,算了。”
唐欢摇摇头耸了耸肩:“结婚本来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婚姻自由嘛,你们这些父母还真是——”她自顾自回到沙发那边喝酒。
陈易生和唐方并肩坐在沙发上老老实实接受四堂会审,炮火担当自然是方树人。
“什么时候领证的?”
“昨天。”
“为什么不告诉我?”
“想今天一起告诉你们的。”
“结婚这么大的事,你昨天领证今天才想着跟我说?”
陈易生刚要开口,被唐方一把按住。
“吾怕侬生气啊,侬勿欢喜易生勿同意,格么要弄得勿开心了。(我怕你生气呀,你不喜欢易生不同意,那就要弄得不开心了。)”唐方换了上海话,软糯糯地眨着眼。
“呵呵,格么倷娘现在就会得开心了?老开心啊?”方树人冷笑起来:“一夜天多出个女婿来,还要当外婆了,侬高得吾会得哈开心,开心色了是伐?(一夜多出个女婿,还要做外婆,你觉得我会很开心,开心死了是不是?)”
唐方抿了抿唇,弱弱地表示:“要谢谢姨妈帮吾求格符哦,太灵光了。姆妈,侬勿要生气了好伐?吾现在结婚养小囡噻解决了,侬就勿要再操心了——”
“唐方!侬昏头了是伐!”方树人忍不住喝了一声,身边的唐思成抖了一抖。
陈老爷子一看,插了进来:“亲家母,请问你是对他们不事先征求我们的意见不满意,还是对易生不满意?”
方树人看着陈易生无辜不解的神情,一口气实在忍不下去,也顾不得泰山北斗的面子了:“陈院士,说句实话,没有哪个当妈的,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女儿偷偷摸摸瞒着自己领结婚证还怀了孕会高兴的。你们家是儿子,总归吃不了亏,是理解不了我的心情的。我也管不着别人家的儿子,但我肯定是不满意的。”
常总工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家易生其实人真的蛮好的,心可好了——”儿子当然只能她和老陈打骂,别人说不好她肯定是不乐意的。
“那我就实话实说吧。”方树人更不乐意啊,直接转头对陈老爷子说:“我是做老师的,几十年来教过的学生没有一万也有三五千,男孩子有没有出息,能不能对家庭负责,我看得太多了,用科学调查的方式看,就是有足够的数据支持。我没说小陈人不好,心不好,但他就不是那种踏实做事安心养家的男人。不说三岁看到老,但数学高考八十七分的男孩子,我是没遇到的。”
这个打击有点太不厚道,陈易生急了:“姆妈,可我语文是那年的状元,只有大作文被扣了两分,总分一百四十八,还有我英语、物理全满分——”
方树人摆了摆手,打断了常总工要给儿子补充贴金的意图:“数学是什么?数学是逻辑,这个世界本质上就是逻辑构成的,小陈你骨子里就很难理解也很难遵循这个世界的逻辑规律,所以你从小到大一定会做很多出格的事情,甚至逻辑不能自洽,简单的说,你是个只管自己高兴的人,至于你做的事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你是不会关心的。”
数学老师的逻辑太强,一针见血,这席话说得在场的人都没了声音。
她看着唐方,真是有点痛心疾首,明明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糖糖,高考出了一趟岔子,事出有因她能理解也没让她复读重考,虽然嘴巴上常损她能力差工作不灵才貌不扬,可当妈的不都是这样激励孩子的嘛,至少在自己同事面前,她总是夸女儿是个敬业的好编辑,从没让她和老唐费过心。
“你们现在才认识几个月?就知道什么是爱了?满打满算还不到半年吧,闪婚闪孕肯定没经过成熟理智的思考啊。”方树人看着陈易生和唐方,不知不觉为人师的腔调出来了:“婚姻靠的是爱情吗?糖糖你一直是个很理智很明白的小姑娘,怎么突然就糊涂成这样?一个男人,责任心才是最重要的,小陈到现在连个稳定的工作单位都没有,你也不上班,这个家怎么支撑?我听说过他还经常要去赛车,那谁陪你去产检?你万一生病了谁照顾你?挺着大肚子,家里有什么要修修弄弄的,谁帮你弄?孩子生出来了,半夜喂奶天天换尿片做辅食哭天喊地谁帮你哄——”
陈易生挺起胸膛:“我!我!我!我会照顾好糖糖的,我看了好多视频学着给婴儿喂奶洗澡按摩换尿片,我还订了一个娃娃人偶回来练习呢,我以后一年最多出去一次,而且只要糖糖愿意肯定带她一起,保证安全回来。”
方树人一愣,倒有点出乎意料。
“姆妈,易生对我很好,真的。”唐方看出姆妈的心思,立刻夫唱妇随:“姆妈侬噻是为了吾好,吾晓得格。”
常总工再度出马:“亲家母你放心,我会盯着易生的,你说得对,没有单位工作不稳定总归不大好,其实好多大的设计院随时都要易生去上班的,这个我来做他的思想工作,不过也可以等宝宝生出来了周岁了再去对伐?现在多陪陪小唐,帮着照顾宝宝也是对的,钱你不用担心——”
方树人皱了皱眉,这摆明是自愿被啃的节奏啊,难道还能靠父母一辈子?
陈意山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亲家母都是为了女儿好,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是我们没教育好,易生性子跳脱,没什么定性,但这个也看人,看缘分,人呢都是会变的,其实要按亲家母刚才说的,我也很惭愧,这些我从来没做到过。”
唐思成也很惭愧:“我也没做到过,以前在部队,全靠糖糖姆妈一手操持整个家——”
方树人转头瞪着拆自己台的丈夫,唐思成心虚地别开眼,叹了口气:“总归是喜事嘛——”
“我们在衡山路有套小房子,还是易生刚毕业的时候买的,既然他们领了证,我们就直接过户给他们小两口,租出去一个月也有七八千。还有隔壁101,易生买的时候就说是要和小唐一起住的,产证直接加上小唐名字就行了。”常总工诚意满满地凑近了方树人,掰着手指头说:“还有婚礼要办一下对吧?我和老陈不懂,亲家母你看看要准备多少彩礼,不要客气,尽管提。”
方树人吸了口气:“易生姆妈,我们家虽然是普通老百姓,但也不缺房子不缺钱,我又不是靠卖女儿挣钱的——”
常总工一脸不解,声音也响了三分:“亲家母不用说得这么难听嘛,什么卖女儿不卖女儿的,你们辛辛苦苦把小唐养大,我们也应该表表诚意让你们放心。”
陈意山对于这点倒是同意的:“亲家公亲家母,老常不太会说话,但这话没说错,物质基础是必须的。易生性格也好工作也好不太能让你们放心,这个我们只能尽力想办法解决改善,总不能因为担忧不可知的未来让他们分开对不对?”
方树人最憋屈最气的就是这个,明知道她不会同意的,这么先斩后奏也是仗着她怎么也不可能逼着他们离婚。
“惭愧啊,我和老常这辈子也没给易生留什么家底。”陈意山叹了口气:“这些年,院里市里奖励了点房子,在北京有一套空置着,除了衡山路,上海还有两套房子,就是都在宝山,不值什么钱,就当做见面礼送给小唐,可以去做个公证,算她的婚前财产。说实话,我身体不好,将来孩子出生后,我和老常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略表心意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方树人再不乐意也无话可说,就算房子在宝山,这么三套婚前财产送出手,没几家公婆能做得到。
陈易生瞪圆了眼:“爸,妈?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们还有这么多房子?!”他是他们亲生的吗?
“多什么多!”常总工没好气地说:“你看看人家小田,交大毕业就进了IBM,被猎头挖过两次,工作十年,仁恒滨江陆家嘴都买了三套房子了——你也争点气啊!”
陈易生委屈地闭上了嘴,第一次觉得结婚真不只是他和唐方的事,牵涉到双方父母,就很烦,竟然只能用房子用钱砸倒丈母娘,简直是他人生的奇耻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