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真的以为你曾经做过的事可以瞒天过海骗过所有的人吗?”庆膤公主摇头。
孝宗的神色微微一变,下一刻就见她从广袖之下掏出一叠已经泛黄的信纸迎面扔到了自己的脸上。
“这些都是秦穆之留下的,是事发之前的三个月之内你与他之间秘密传递的书信,白纸黑字,容不得你抵赖。”庆膤公主说道,神色之间却是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一直都显得淡漠且荒凉。
她看着孝宗,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的敲击在众人的灵魂深处。
杨阁老和另外几位朝臣都忍不住的倒抽一口凉气,急忙走过去捡起落了满地是纸张查看,看过之后不由的勃然变色,那表情说是吃了苍蝇都不为过。
白纸黑字,上面都还盖着孝宗的私人印鉴。
这是说什么都伪造不了的。
“这——这怎么会是这样?”杨阁老用力的甩甩头想要叫自己保持清醒,却还是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震的头脑里嗡嗡作响。
是孝宗联合了秦穆之和当初站在他那一方的几位重臣来设计了那一场宫变。
从有人拥立宋灏意图夺嫡的留言传出来,到后面宫中御林军造反,乃至于当初属于死忠派的易和父子和虎威大营十万精兵的战死,从头到尾,都是他们顶礼膜拜了十数年的皇上一手设计谋划的。
他联合权臣,利用秦穆之,一心想要置宋灏母子于死!
为了一己之私,就这样葬送了那么多人的性命。
这样的人,还就是龙袍加身,道貌岸然的统治了这座皇朝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想来都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一众秉承孝义之道的文臣个个义愤填膺,纷纷传阅着那些信件,而之前和孝宗有所勾结的人却是全部慌了。
“长公主这样污蔑皇上到底是何居心?皇上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什么人做了这样天理不容的事还会留了这样明显的把柄出来等着人追究?长公主哪怕是为了偏袒殷王和太后娘娘,也万不该这样的诋毁陛下的,您这样如何对得起先帝的在天之灵?”同是散朝老臣的郑国公大声质问,“而且当初秦穆之亲统领的死因早就公诸于世,他是为了平乱才被乱军斩杀,是国之功臣,先帝曾经颁下诏书加以褒奖的。长公主此言,难道还是说先帝也错了吗?”
死者为大,更何况还是先帝德宗。
郑国公和孝宗串通一气,自然知道当年的事也是经过德宗默许,并且经他的一手策划的。
庆膤公主作为长辈,又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她可以出面自责孝宗的过失,朝臣们下意识的都要相信。
可德宗作为她的亲哥哥,她却是没有资格来评判他的对错的。
这也正是为什么庆膤公主从一开始就把一切的矛头直指孝宗,而忽略了先帝的原因——
如果从一开始就让这些奸佞抓住把柄,给她编排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出来,后面她说出来的话——
分量就要大打折扣了。
“先帝圣明,却也抵不过有心人士存心的欺瞒。”杨阁老对庆膤公主却是十分心腹的,立刻就吹胡子瞪眼的反驳:“当年事发之时先帝已经卧床大半年,一直都由还是太子的陛下代为监国,那样的情况下,无论是前朝后宫会有什么大的动作,先帝被蒙在鼓里也在情理之中。郑国公,长公主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平白无故的,她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揭自家的家丑?这样有关皇室声名的大事,老朽敢拿性命担保,公主殿下是不会信口开河,或是存心污蔑于谁的!”
“哼!”郑国公冷哼一声,却是不依不饶,“阁老大人就不要在这里倚老卖老了,您的面子再大,还能压过去是非对错去吗?我们退一步讲,如果这些所谓的证据都是真的,那么早在当年,长公主殿下又为什么不马上拿出来拨乱反正?而偏要等到今时今日,到了殷王挥军逼宫的时候才拿出来?这其种种是不是太过巧合了些?而且——”
郑国公说着一顿,目光之中突然多了几分鄙夷的冷笑。
杨阁老暗叹一声不妙,下一刻果然就听他继续开口道:“依照长公主所言,这些书信都是当年的秦统领留下了,秦统领也是有家小的人,为什么他的遗物,又是这样事关重大的东西,没有从秦夫人那里递出来,反而是从庆膤公主这里?公主殿下,这一点您是不是需要给臣等解惑?”
庆膤公主和秦穆之之间的过往,虽然没有公诸于世,但是对于郑国公这样位份的老臣而言,还是心里有数的。
这会儿为了保命,狗急跳墙,自是什么样的手段都敢用。
秦穆之是有妇之夫,庆膤公主又是皇室的掌上明珠,这样的流言散播出去,她是声望和说话的力度也都要跟着大打折扣的。
孝宗捂着胸口,唇角牵起一抹得意的冷笑,艰难说道:“小皇姑,这些原都是你的私事,朕念及我们姑侄一场的情分,不想给你难堪的,可是哪怕是你因为思而不得再怎么记恨秦统领,但也总归是死者为大。现在你为了败坏秦统领的名声就编排出这样的流言蜚语来,当真是叫朕寒心。小皇姑,我想——是皇祖父把你宠坏了,竟然叫你为了一己之私而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朕一个人遗臭万年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你这样——倒是叫朕去了下边又要如何面对皇祖父和父亲的诘问?”
一番话,倒是把个孝子贤孙的模样演绎的淋漓尽致。
横竖孝宗如今就是一个心思——
既然我是活不成了,那么能拉下去垫背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庆膤公主脸上的表情不动如山,只就冷漠的看着他。
杨阁老等人都是一阵的着急,虽然有心维护庆膤公主,但又怕弄巧成拙损毁她的闺誉,都只能看着干着急。
就在这时,宋灏才款步走了过来,接过杨阁老手里的纸张看了看道,“这些亲笔书函,只要叫史官去取几份你亲批的折子过来比对一下笔迹自然可见分晓,而且上面的印鉴也是你是私印,谁都做不了假。这件事你自己都解释不清,到了这个时候却顾左右而言他的转移话题,是觉得在场的诸位大人都这么好糊弄吗?”
庆膤公主和秦穆之的事只能说是她自己的私事,真要混淆起来也不能把眼前的铁证抹掉。
重回这个话题,杨阁老等人都立刻抖擞了精神,附和道,“是啊皇上,皇室的家务事老臣等人不管过问,可是这些信函,事关皇上和整个朝堂社稷,乃至于我大邺一国的声誉,还请皇上予以说明!”
白纸黑字,又有印鉴为证,孝宗是无论如何也赖不掉的。
他死盯着宋灏,眼神里慢慢的都是不甘,嘴唇蠕动半天却没能说出话来。
郑国公看着更是干着急,怒声道,“殷王殿下,现在陛下身受重伤,你们这些人不赶快传太医替他诊治,还以下犯上的逼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灏莞尔,冷冷的斜睨他一眼,却是全不理会的说道:“横竖他都是个必死之人了,何必还要麻烦太医辛苦一趟,不如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也好叫诸位大人心里有数,省的以后朝臣猜疑民心不定,这可不是社稷之福。”
“你——”郑国公气的两眼一晕,吹胡子瞪眼的几乎站不稳,怒声道,“殷王你放肆!”
再怎么说现在孝宗还都占着一国之君的位子,他是万不曾想到宋灏竟然会这样一点情面都不留就能这样忤逆的说话。
“本王今天就是放肆了又怎么样?”宋灏弯了弯唇角,垂眸弹了弹袖口,有条不紊的慢慢说道,“对于一个为君不仁的昏聩之人,面对一个屡次设计构陷暗杀本王的仇人,面对一个在我母后身上中蛊来威逼胁迫我的卑鄙小人,国公大人倒是说说,本王又该是如何对他才算合适?”
这样的深仇大恨累加起来,不将那人千刀万剐都是客气的了。
郑国公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但奈何宋灏列举的这些罪状,不是铁证如山无从抵赖,就是孝宗之前在盛怒之下亲口承认的。
郑国公急的满脸通红,有话没处说。
宋灏却没心思搭理他,直接看向孝宗,字字清晰道,“十六年前,你欺我年幼母后又是一介妇人撑不住场面,就想知我于死地,小皇姑为了救皇室渡劫,阴错阳差的坏了你的计划,你就再容不下她,将他驱逐到广月庵了此残生。你可还记得当初面对皇祖母的遗照你曾许下了怎样的誓言?可是似乎你转头就忘了,居然把毒手又伸到了佛门清净之地,非要置她于死!你说我想要手刃于你是大逆不道,可是你呢?母后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不尊她敬她我无话可说,那么小皇姑呢?你几次三番想要置她于死就不怕天理昭昭,将来到了九泉之下对皇祖父交代不过去吗?”
“呵——”孝宗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
他抬手,示意侍卫扶他站起来。
而彼时他自己却是一副即将油尽灯枯的架势,半点力气也无,几乎是全部靠在侍卫的身上才得以站稳,保持了一个和宋灏对等的角度重新看向他。
“宋灏,你是得天独厚的皇室正统,有人不惜一切的为你谋划替你铺路,那是你的运气,可是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你还能奈我何啊?”孝宗说着,就又笑了,他扭头看了眼姜太后的辇车所在的方向,然后又努力提了口气继续道,“是啊,我就是容不下你,一直以来我做了这么多的事,就是为了置你于死地的。你能活到今天是你的运气,可是这一局,朕还没有输。你最为看中的你母后的性命还握在我的手里呢,哪怕是死,她都得要陪着我一起。为了这一天你隐忍了十六年的时间,到了最后,还不是一样的结局?说到底这十几年间,你所有的努力还不是一场空?朕都替你不值,兜兜转转的走了这么一大圈路下来,最后你要面对的还不就是这个局面?”
庆膤公主的一箭,正中心脉,只是因为距离远,所有没有完全刺穿,而叫他留了一口气支撑。
而说了这个一大通的话下来,他已然是有油尽灯枯之态,奄奄一息。
哪怕是死,孝宗的嘴角也才挂了丝冰冷的笑容,带着玉石俱焚的快意和冷酷。
“你真的以为我会在全无把握的情况下就让你死吗?”宋灏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直幽深如古井的眼眸当中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突然漫上来一层似乎可以称之为悲悯的情绪。
“你不是知道我的打算吗?如果不是有万全的把握,哪怕再怎么仇深似海,我也会留你一条命的,可是现在,你这条命是多余的了!”宋灏说道,突然顿了一顿,“你以为双生蛊就一定无解是吗?可是我要很遗憾的告诉你,这个传言并不可靠,因为我已经找到解蛊的方法了!”
“什么?”孝宗闻言,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往后退了一大步,满眼狐疑的喃喃自语,“你在诓我?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信了吗?不可能的,双生蛊是没有解药的,只要我死,姜氏那个妖妇就得给我陪葬!”
“随便你信不信!”宋灏也不去和他争这个口舌之快,说着就径自举步朝他走去。
他的面容平静而冷酷,明明是一张俊美绝伦赏心悦目的脸庞,这一刻入眼,却叫孝宗觉得就如同追问索命的恶鬼一般叫人害怕。
他退后一步,再退一步。
而他身边的那些侍卫和密卫们也就只是扶着他,不叫他倒下而已——
到了这个时候,谁都看得清楚眼前的形势,没有必要再为这么一个将死之人做出没有必要的牺牲了。
孝宗的脚步虚软无力,踉跄着几次都要跌倒,最后身子一晃的时候宋灏的脚步已经无限迫近,骤然抬手一把握住插在他胸口的那支箭。
孝宗浑身的肌肉一阵紧缩,眼神畏惧的盯着他的手,颤声道:“你——你干什么?你不能动朕,朕是你的兄长,你——”
“身上带着这种东西,你如何入棺安葬?这个样子进皇陵,是对宋氏列祖列宗的亵渎。”宋灏淡淡说道,话音未落已经手上发力仪仗推了出去。
孝宗身边的侍卫们本能的往旁边闪开,四散了开去。
箭头刺透孝宗的整个胸口从后背射了出去,露出他前胸通透的一个血窟窿。
“皇上——”郑国公惊呼一声,才扑到眼前就被他伤口里喷溅出来的鲜血污了一脸,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
利箭刺透身体的那一瞬孝宗仍然不敢相信,宋灏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出手要他的命,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瞳孔却是无限涣散,一点一点失去了焦距。
然后身子向后仰躺下去,噗通一声倒在满地残骸的血泊里。
朝臣们之间一片的鸦雀无声。
宋灏已经转身,快步回到姜太后的辇车前,掀开帐子看了眼里面姜太后的情形,就飞快的吩咐道,“先找个地方把母后安置下来。”
说着就转而看了眼正跪在姜太后身边,正在替她把脉的女子,道:“怎么样?”
“民女已经给太后娘娘把过脉了,事不宜迟,现在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了。”那女子回道,神色十分的认真兼凝重。
“嗯!”宋灏点点头,转身又叫人去抬了孝宗的尸首,就要带队往宫里最近的宫殿走。
“王爷,您这是——”
孝宗刚死,朝臣们手足无措,此时见他事不关己的就要走人,立刻都有些急了。
宋灏的脚步顿了一下,明乐就对常嬷嬷使了个眼色道:“你们先带着太后娘娘进去,我和王爷稍后就到!”
常嬷嬷记挂着姜太后的安危,心急如焚,立刻就点头应允,带着辇车和孝宗的尸首先行。
杨阁老和几位有分量的老臣互相交换了个神色朝宋灏走过来,拱手一礼道:“王爷,宫中刚刚遭逢大劫,老臣等人不敢擅做主张,这里,请得请王爷留下来主持大局啊!”
“杨阁老我看你是老糊涂了,殷王弑君忤逆,是乱臣子儿子,你还叫他来主持大局?难道你也想跟着一起谋逆吗?”郑国公定了定神,却是不依不饶,气急败坏的指着愣了满地的侍卫怒骂道:“殷王大逆不道,和庆膤公主合谋谋害皇上,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把乱党拿下!”
此言一出,和孝宗有所牵连的朝臣们纷纷附和,跳脚叫骂了起来:“你们还犹豫什么?拿下他们,你们就都是朝廷的功臣,高官厚禄少不了你们的。”
明乐和宋灏身边带着的人手有限,这个时候拼死一搏是唯一的机会了。
否则一旦等到宋灏大军抵达,他们一定都会被翻旧账,死无葬身之地。
御林军和密卫原就是以孝宗马首是瞻的,尤其几个近身侍候他的,都知道一旦让殷王得势,绝对没有他们的好处,闻言都立刻就存了数死一搏的心,剑拔弩张的朝这边涌了过来99999。
“先皇不仁,被长公主和殷王绳之以法乃是社稷之兴,你们谁敢造次!”杨阁老双臂一横,挡在当前。
然则他一介文臣,却是没有多少震慑力的。
眼见着一群人扑上来,死扛着也是两股瑟瑟,腿都软了,怒喝道:“你们反了!这是反了吗?谁敢造次!”
然则一群为了活命的御林军却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
眼见着一个人的大刀横劈下来,宋灏眼疾手快的伸手将他甩开一边。
“梁旭!”明乐沉声道,话音未落梁旭等人就挺身抵挡,将他们夫妻护在身后。
“母后那里你得过去吗?”明乐一边目不转睛的注意着当前的战局,一边对宋灏问道。
“嗯!”宋灏点点头,虽然面色依旧冷静,明乐还是能够感觉到他语气里的焦灼之意。
“那你先去吧,这里我盯着,爵儿应该就快赶到了!”明乐说道,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
宋灏皱眉,不很放心的看她一眼,抿着唇没有马上吭声。
明乐从远处收回视线,递给他一个宽慰的笑容,“去吧!我随后就来!”
宋灏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再坚持,略一点头就先抽身而退,抢了一批无主的战马追着姜太后等人的方向去了。
因为仗着在人数上的优势,原本只在观望的御林军也渐渐的胆大起来,不断的有人加入战圈,前后竟然有三万余人蠢蠢欲动加入了战圈。
但也好在是这宫门之地的布局受限,将很大的一部分都堵在后头进不了身。
眼前的场面混乱,明乐这边的几时暗卫虽然个个都以一敌百,但长此以往也对付不住人家人多。
双方正在如火如荼打的惨烈的时候,冷不防天空中有鸣箭之声响起。
明乐侧耳倾听,悬了半天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完完全全的落了下来。
因为宫门被堵,外面的情形看不清楚,这边仍然杀的惨烈,难舍难分。
直至大半柱香的时辰之后,才听到战圈的外围有惨叫声入耳,间或的听见有人惊呼:“有叛军入城,快!后面!大家收住宫门,不能叫他们杀进来。”
原本还万众一心的御林军顷刻间就乱了阵脚。
尽管郑国公大声叫嚷着让他们自乱阵脚,场面还是在一瞬间就完全失控。
明乐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梁旭吩咐了一声,“这里你先看着,外面是爵儿的人,他随后就到,我去阿灏和母后那里看看!”
“是,王妃放心吧!”梁旭应道,慎重的对她略一点头。
明乐勾了下嘴角,于是也不再耽搁,目光四下里一瞥,转身朝停在不远处的战马奔去。
攀上马背,刚刚调转马头,内宫的方向就见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而来。
为首的一人青衫软甲,面目俊俏而清冷,正是易明爵。
“阿朵!”见到他,易明爵立刻策马迎上来,左右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受伤,一直紧锁的眉头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我没事,你那边怎么样了?”明乐笑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越过他去看了眼他身后的方向。
“西侧宫门已经被虎威大营攻破了,这边宫门外面押了两万人,东侧宫门久攻不下,我留了三万人在那里牵制他们的兵力,其他人都跟我从西侧宫门进来了,现在正在清洗各宫不肯束手就擒的御林军,整个局势,目前还在我的控制之下。”易明爵道。
“那就好,这里就先交给你了,你都有分寸!务必保证各位大人们的安全,我去去就来!”明乐点头,停顿片刻,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什么,但是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又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就先打马错了过去,“我去看看太后那边的情况,去去就来,你注意安全!”
其实她放下想问的是彭修,可是再看眼前这个纷乱不堪的局面也就忍住了。
彭修的一招金蝉脱壳,成功的将自己从这场宫变里头摘了出去。
这一刻,明乐的心里就有一种十分鲜明的感觉——
如果她不能在第一时间赶过去京兆府借机将他除掉,那么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就彻底的失去机会了。
彭修不会坐以待毙,这是一定了。
可是现在——
相较于除掉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心里虽是遗憾不甘,明乐也只能按下不提,快马加鞭往离此处最近的绮罗殿去了。
沿路的花园和御道上,到处都有短兵相接的乱军和虎威大营的援军,整个后宫都演变成了野战场,再没有一丝一毫往日里的繁华祥和之气。
明乐却是无暇他顾,马不停蹄直接去了绮罗殿。
刚到门口,守在那里的武冈已经迎上来牵马。、
“里面情况怎么样了?”明乐问道,随手把缰绳塞给他,然后也不等他回答,就只就快步跑进去,直奔了正殿。
进门就见孝宗的尸体躺在门口的金砖上,右边的手臂上被划卡了一条很深的血槽,皮肉外翻,再加上中毒,他的血色有些发乌,看上去十分的恶心,叫人作呕。
“王妃!”雪雁皱眉迎上来,担忧道,“小少爷赶到了吗?”
“嗯。”明乐点头,也无心多言,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这里情况怎么样了?母后的蛊毒解了吗?”
“还没有!”雪雁说道,神色之间突然添加了几分凝重之色,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方才青玉姑娘已经从皇上体内把雌蛊的蛊虫给引出来了,也给太后娘娘扎了针,说是要把那蛊虫再种到和皇上有血缘关系的人的血脉里,这样就——”
雪雁的话没说完,明乐就猛地停了步子。
也就是说所宋灏所谓的双生蛊的解毒之法,并不是真的彻底解蛊,而是将对雄性蛊虫有牵制作用的雌性蛊虫移植,换一个宿主来继续牵制住姜太后的性命。
而不言而喻,这个和孝宗有血缘关系的人,指的——
就是宋灏!
明乐的目光瞬时结了一层寒冰,锐利无比的朝雪雁看去。
雪雁心头一跳,只能垂下眼睛把视线移开。
自家王妃最是个心思剔透玲珑的,想必是已经完全领悟了其中要领,也无需多言。
明乐却也没再多问,随后就收摄心神,快步进了内殿。
彼时姜太后已经被安置在了榻上躺着,完全失去了神智,脸色苍白,看上去显得虚弱无比,似乎连呼吸也变得十分轻缓。
里面只有常嬷嬷和玲珑翡翠,再就是宋灏、雪晴和赵毅三个。
穿了男装的女大夫梁青玉正满头大汗的一张桌子旁边鼓捣一些瓶瓶罐罐,屋子里药物的味道和鲜血的味道交融,实在是叫人很难受用。
明乐进去的时候宋灏已经撸了袖子,把手臂搁在桌上。
梁青玉全神贯注的用一根带了凹槽的特殊的瓷器,在上面撒了些红色的粉末,一头伸进一个小杯子一样的器皿里,一头则是抵在宋灏的手臂上。
一条全身呈现出半透明的水青色的小指粗细,圆墩墩的小虫子正在那凹槽上蠕动,受那红色粉末的牵引,一点一点朝宋灏的手臂爬去。
“这只蛊虫已经养成,入体的时候会产生剧痛,一会儿殿下您要忍耐一些。”梁青玉全神贯注牵引着那蛊虫往前蠕动,一边开口,语气紧张而慎重的对宋灏说道。
宋灏面无表情的点头,却是一声不吭,没什么情绪。
明乐的眉头一皱,不由分说就先一步抢上前去,手指一挑,把那根瓷管的抵在宋灏手边上的一头迫开。
那只已经爬了大半的虫子就又哧溜一声跌回容器里头。
在场的众人俱是一愣,齐齐扭头朝她看去。
翡翠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强咽了下去。
女大夫梁青玉一愣,茫然的抬头朝她看去,“王妃,您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我还要问问你想要做什么的!”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目光冰冷的看着她,语气冷淡,甚至莫名的就带了敌意。
“民女是受王爷所托,替太后娘娘解蛊续命的。”梁青玉皱眉,神色之间却也是十分淡然的模样,不显骄纵,不显怒意,却也不卑不亢。
“解蛊?可我看到的分明就是在往人身上中蛊!”明乐冷声说道,“这些年我见到的怪事也不少,现在却不明白,你这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的、”
“王妃,双生蛊无法根除,这是唯一的办法。”梁青玉道,眉头拧成了疙瘩,略有几分焦灼之色的扭头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姜太后。
“是啊王妃,现在太后娘娘危在旦夕,不管有没有效,你都让梁大夫试试吧!”翡翠焦急说道,看着姜太后奄奄一息的样子,眼泪就;噼里啪啦的往下落。
“这可是蛊,是说试就能试的吗?”明乐却是死咬着不松口,只就目光锐利盯着那梁青玉,语气一直刻薄且犀利:“王爷是什么身份,你们不是不知道,这一只蛊虫种下去,万一会有什么闪失,你们谁来承担?母后危在旦夕,所有人都着急,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个时候就更不能叫阿灏去冒险了,真要出了岔子,母后的性命不保不说,外面的局势乱成这样,祖宗的基业也不要了吗?”
姜太后的生死安危是在场所有人都最为记挂的事情,可如果宋灏因此而有什么闪失,那就无异于雪上加霜了。
“王妃,之前王爷在江南道上遇刺落水,梁大夫对王爷有救命之恩,她既然说是有把握,不妨就试一试吧,奴婢料想她也是不会拿王爷的性命去冒险的。”常嬷嬷说道,依旧是心急如焚。
“我有把握,不会伤及殿下的性命的,时间紧迫,王妃,我可以拿性命作保——”梁青玉抿抿唇,眼见着时间点点滴滴的在流逝,眉目之间的焦灼之色就越发的明显起来。
“你有把握那是你说的,我可信不着你!”明乐却是未等她说完就先不留情面的打断。
梁青玉的脸色微微一变,这才终于有了几分怒意,看向宋灏道,“王爷,民女的为人您也信不过吗?我也不过是本着救人之心才走这一趟的。我也知道王妃是为了您和太后娘娘的安危着急,可眼下——真的没有时间了。”
其实只从宋灏肯于出手杀了孝宗的事情上看,他对这个移蛊的法子就是深信不疑的。
却是谁都没有想到一直都和殷王十分合拍的殷王妃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搅局。
“乐儿!”宋灏握住明乐的一只手,对她露出一个笑容,“这是唯一的希望了,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以?”
明乐皱眉,深深的看他一眼,最后还是坚定的摇头:“可是我不能冒这个险,这个女人是什么人我不管,你们要怎么相信她我也不管,事关你和母后两个人的性命,乃至于整个江山社稷,我凭什么只听她的一句话就冒这样的险?”
“乐儿——”宋灏无奈的叹息一声,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明乐已经拉下他的衣袖将他外露的手臂掩住,转而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撸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小半截光洁如玉的藕臂来,“既然你有把握保证万无一失,横竖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做那蛊虫的新寄主,那就种在我的身上好了。”
常嬷嬷等人原还为她的突然搅局而暗恼,这会儿却是一阵讶然,完全的无话可说了。
梁青玉闻言一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不悦的皱眉说道:“王妃,这蛊虫是会认寄主的,之前在皇上身上养了许多年,以他的血液为食,现在要移出来已经是勉强,除非新的寄主是和陛下一脉相承的近亲,否则蛊虫入体就会释放毒素,将新的寄主置于死地的。到时候就是百忙活,不仅太后娘娘的性命不保,还会害了王妃!”
她的言辞恳切,并不慌乱,也没有掺杂任何特殊的感情,只就是客观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除了宋灏,眼下能做这个寄主的就只有宋沛和宋子昇再就是孝宗留下的两位皇女了。
而宋灏是肯定不会为了这个就叫其他人来冒险的,否则他就该早有准备,把宋沛或是宋子昇找来,而不会直接要求把蛊虫种在他自己身上。
宋灏倒抽一口凉气,眉心拧起,拉下明乐的袖子道:“别说气话,时间来不及了,先救母后要紧!”
“既然是毒,就总有解救之法,既然你连双生蛊的解法都知道,区区小毒,难道倒梁大夫你吗?”明乐冷冷说道,眉尾一挑,死活就是不肯让步,再次把手臂横到那连强于面前。
那梁青玉似是没有想到她会强硬至此,讶异的张了张嘴,一瞬间竟是没能说出话来,只就递给宋灏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灏的眉心拧紧,看和明乐态度刚硬的侧脸,也是一窒之下没能说出话来。
这边僵持不下,常嬷嬷等人却是急了,翡翠跪在床边大着胆子去试了试姜太后的鼻息,不由惊慌失措的大叫了一声,“不好了,太后娘娘她不好了,嬷嬷!嬷嬷你快来看看!”
常嬷嬷也慌了神,急忙奔过去。
明乐的目光微微一凝固,趁着众人失神,一把强过梁青玉手里的容器,伸手就要去取那蛊虫。
“王妃——”梁青玉一慌,急忙伸手去夺。
宋灏也是噌的一下站起来,一手抓住明乐的手腕神情恼怒,“给我!不许胡闹!”
明乐和他置着气,死死的抓着那容器不放。
而这一抢一夺的功夫,里面栖身的蛊虫却是被晃到了上面的边沿,摇摇欲坠。
明乐咬着嘴唇,存了心的就要抬手去抹。
宋灏哪里不明白她这执拗的脾气,也是存了同样的心思,伸手要去和她抢夺。
众人在旁边都是看的惊心动魄。
无论这蛊虫种在两人之中哪一个的身上,都不是件小事。
尤其是那梁青玉有言在先,若是蛊虫进了明乐的体内还会吐露毒素。
“王妃——”雪晴惊慌大叫,想要抢上去都来不及。
此时众人之中也就只有梁青玉离着两人最近,眼见着两人抢夺的厉害,终究是不能坐视不理,休息一甩,抛出一把红色的粉末出来。
那蛊虫在杯沿上,却是顷刻间被这粉末的味道吸引,蓦的就窜向空气里。
千钧一发之际,明乐手掌盖上去,却只将那杯中液体打翻了。
而梁青玉则是一咬牙,赶在那蛊虫落地之前自己伸手接了。
那蛊虫触及她手臂的皮肤,一下子就要开皮肉钻了进去。
雪晴瞪大了眼,一瞬间愣在那里。
而雪雁却是心头一跳,了然的一阵心惊——
王爷和王妃这是故意唱了一出双簧,否则以王爷的功夫想要拦下王妃不是轻而易举吗?
所以,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叫这梁大夫出手,接下这一个茬儿的!
可是——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