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细作落网,借刀杀人
“吩咐就算了,本王今日叫你来,只是有几句话想要问一问罢了。”宋灏说道,语气极为平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
常嬷嬷心里没底,面上也竭力维持着镇定道:“王爷有什么话尽管直说,老奴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王爷解惑。”
说着又径自转向明乐道,“听说王妃叫人绑了老奴过来是因为翡翠的事情,最近太皇太后卧病在床,老奴打理着万寿宫里的庶务力所不及,拖沓疏忽也是有的,翡翠她口不择言冲撞了王妃,是老奴管教不严,愿意领罚。”
“那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情,一个宫婢的几句闲言碎语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明乐道,稍稍侧目看了眼站在稍远地方的梁青玉,“而且说到底,那些闲言碎语拖累最多的还是梁大夫,常嬷嬷就是要赔礼,也不该是冲着我的。”
这屋子里四个主子,宋灏、明乐还有庆膤公主。
秦啸虽然不是皇族众人,之前又被孝宗革职在家,令他闭门思过,却也是功勋显赫的朝廷命官,也是稳稳当当的坐着。
唯有这梁青玉的身份最是尴尬。
虽然这些天来她在万寿宫一直都被奉为上宾,但是一没有官职,二没有关系,明乐看不上她,庆膤公主和秦啸两个更没给她投过正眼,最离谱的是宋灏来也也没给她应有的体面,就当她是隐形人一般的由她跟影卫们一起杵在那里。
“王妃严重了,我又岂是那小气之人。”梁青玉道,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庆膤公主她是见过的,只就庆膤公主这样身份的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也能立刻分辨,今天的事情怕是并不简单的。
所以哪怕是根本没有见过秦啸,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谁都看的出来——
现在整件事的风向已经变了。
明乐的语气极淡,是真的没把之前大门口的争执看在眼里的。
可是——
她借机绑了姜太后身边的嬷嬷又是做什么的?
如果是要处理家务事的话,又为什么要让自己这样一个外人在场?
“长公主,王爷,王妃,若是你们要处理万寿宫的宫务,我在这里多有不便,不如——”梁青玉谦虚的开口,迫不及待的想要摆脱眼前这尴尬的境地。
“无妨的!”宋灏却是不等她说完已经开口打断,“算不得宫务,只能说是些家务事,你留下,当中还有些事情本王须得向你请教。”
听了宋灏的前两句话,梁青玉本来的心里一喜,下意识就要因为宋灏这是没有把她当外人,但随后就又察觉事情不对,心里就开始忐忑了起来。
“是!”梁青玉道,勉强的点头应下,脸色却多少有点不好。
宋灏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她,紧跟着就抬眸看向常嬷嬷道,“常嬷嬷你是母后身边的老人了,服侍了母后多年,都是尽心尽力,这段时间母后病着,你也跟着受累不少,不过关于母后这一次被人下蛊生病的事,本王还有几点疑虑需要你来替本王解惑。”
“是,王爷想问什么尽管开口就是,只要是老奴知道的,一定如实回您。”常嬷嬷道,听闻宋灏提起姜太后中蛊的事情,心里警铃大作,不觉的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
“有你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宋灏满意点头,停顿片刻就稍稍敛了神色,语气玩味的垂眸拢着杯中漂浮的几片茶叶道:“你说母后的身上真的被人中了双生蛊吗?”。
“王爷这是何意?老奴不明白!”常嬷嬷皱眉,脸色很有些惊疑不定道:“难道这事还会有什么出入吗?”
梁青玉的嘴唇动了动,虽然最终没有开口,可是眉头拧的却比常嬷嬷还要紧——
替姜太后解蛊的人是自己,他们把自己留在当场来询问常嬷嬷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莫不是在旁敲侧击的敲打自己吗?
“是有些出入,所以本王才忍不住召你前来问个明白。这二十余年你都是形影不离服侍在母后身边的,对于她的情况你最是清楚不过,这件事也只有你才是最清楚的。”宋灏道,“你确定母后她真的是中了双生蛊吗?”
常嬷嬷的脸色变了变,犹豫半晌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茬。
梁青玉听了,忍不住上前一步道,“王爷您是在怀疑什么吗?太皇太后的病是我诊的,那蛊也是我给引出来的。难道王爷是怀疑我断错了症?还是——”
姜太后的病症她诊断过,再者了,如果姜太后身上不是被中了双生蛊,主子就不会多此一举叫自己费事接近宋灏来给她诊治了。
显然宋灏此时会问这事儿不是偶然,难道——
是殷王妃在他面前倒腾了什么是非,想要陷害自己吗?
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了。
“梁大夫你的医术本王是信得过的,若不是这样,本王也不会放心把太皇太后的病情交给你来一手打理。”宋灏抬手,再次打断她的话。
梁青玉想想也是,这才放心,满眼狐疑的看了常嬷嬷一眼。
常嬷嬷被宋灏问的也是一副迷茫的神色,为难道:“老奴愚钝,王爷的这番话老奴就真的听不明白了。且不说梁大夫近来给太皇太后解蛊并且调理身子已经大有成效,单就说当初,那个巫医也是王爷亲自送进宫里来给太皇太后诊的脉,娘娘身上被人中了蛊也是那巫医说的,老奴一个不通医理的奴婢,怎么会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王爷现在若是有什么疑虑,您问老奴,老奴也不能给您说出个头绪来啊!”
“王爷!”梁青玉听的胆战心惊,面上却是竭力维持镇定,不可思议道,“太皇太后的脉我也诊过,的确是双生蛊入体的征兆,并且——现在娘娘的身子不是在逐渐康复吗?”
“阿灏已经说过了,他不曾怀疑过你,所以梁大夫你大可以稍安勿躁,我们夫妻,都不是耳根子软,言而无信的人。”明乐微笑着开口,那笑容那未达眼底,确认道,“所以梁大夫你可以肯定,母后身上的确是被人中了双生蛊的是吗?”
“我当然肯定!”梁青玉不悦,脸色也变得难看,“王妃若是不信我,横竖现在太皇太后的病情已经稳定了,您大可以再叫人去另外寻访精通医理的人再确诊就是!”
“那就不必了,梁大夫为了救治母后甘冒奇险,你的话,我也没有怀疑的道理。”明乐一笑,说起话来竟是出奇的干脆,叫梁青玉更加的狐疑。
因为从一开始这殷王妃对她就不假辞色,这会儿却是这么立场鲜明的表示相信她?
这死丫头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边梁青玉正在全力戒备着,明乐却是不再理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雪雁。
那册子常嬷嬷是认得的,就是之前乌兰大巫医留下的那一本。
雪雁会意点头,捧着册子翻到记录双生蛊相关内容的那一页,口齿清晰的念了起来。
常嬷嬷听着,一张脸上的表情如同被坚冰冻住了一样,隐隐直觉似乎是觉出了什么,但细想之下还是想不通透。
“依照乌兰大巫医的描述,这双生蛊的雌雄蛊虫起到互相牵制的作用,双方都以各自寄主的活血为食,若是雌性蛊虫寄主的身体出现任何损伤,那么雄性蛊虫依附的寄主就会立刻受到牵制和影响,两为一体,生死共存。”明乐靠在椅背上安然静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座椅的扶手慢慢说道。
“王妃到底是要说什么?老奴真的不明白!”常嬷嬷道。
“常嬷嬷可是听清楚了?那里面说的是,一旦雌性蛊虫寄主的身体出现任何损伤,那么雄性蛊虫所依附的寄主就会‘立刻’受到牵制和影响。”明乐耐性很好的重复,“里面说的是‘立刻’二字,这两字的含义,常嬷嬷该不会也不明白吧?”
场面猛的心头猛地一跳,着实再怎么老练,面孔也是瞬间僵住。
“乌兰大巫医被我囚禁已久,根本不敢在我面前耍花样,而且后面又有梁大夫替母后诊脉,她们两人恕不相识,也没有串通的嫌疑,所以综合她们两人的诊断结果来看,母后的身上的确是被人中了双生蛊,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明乐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就那样看着她,回忆着缓缓说道:“那日在暝宸殿,孝宗因为血红丝入体而一度昏迷不醒,当时母后就在身边,却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好吧,我们姑且就当那血红丝只是致人昏迷,并无性命之忧,所以还不及牵引双生蛊的发作。可是常嬷嬷你还记得么?随后的一天一夜之间所发生的那些事?后来李太医诊断出有人在血红丝上做了手脚,致使孝宗当场毒发,并且在一系列事情的刺激下几度吐血。时候我又询问过李太医,李太医也对我言明,当时孝宗的那个状态,如果控制不好自己的心境,其实随时都有一命呜呼的可能。可即便是在那样命悬一线的情况下,全程下来,一直到母后带着昇儿离开,她都是好好的,并没有受到丝毫的牵制和影响,反而是一直坚持到回了万寿宫才发作起来,一病不起。常嬷嬷觉得,这样说的通吗?”
这些细节,若是放在一般人的眼里,是决计不会多想的。
甚至于那小册子上记录的“立刻”二字,都极有可能被忽略掉。
这个殷王妃当真是心细如尘,不仅如此,更是思维缜密,敢想敢做,居然只通过这两个只就设想了这么多。
常嬷嬷的心里凉嗖嗖的,以前就常常听姜太后感慨,说是明乐这个丫头不简单,是以她对这位年纪不大的王妃就一直戒备着,竭力不留下任何的破绽和把柄。
不曾想这唯一的一次动作,就这样被她拿住了把柄了。
梁青玉也是听的惊疑不定,脑子里更是糊涂的很——
姜太后的脉象明明就是双生蛊入体的症状,之前暝宸殿那里事发时候的细节她都没有亲见,可如果明乐所言属实的话,这又是怎么样的一回事?
常嬷嬷张了张嘴,正欲辩驳,但是不知怎的,看到明乐唇角扬起的一个弧度,突然就有点怯场,还没说什么,就先觉得自己像是个跳梁小丑一样,说什么都没有用。
诚然,明乐本来也没准备理会她的任何言辞。
她不辩驳,反而更合心意。
而且只就常嬷嬷的这个反应,她心里就更是笃定的知道——
如果说之前她对自己的推断只有九成把握,那么现在就是百分之百的肯定了。
“嬷嬷你不说话,是也觉得我这些话都在道理上吧?”明乐笑道。
常嬷嬷用力的抿抿唇,抱着最后一点糊弄的心思,咬牙道:“那按照王妃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太皇太后所中的不是双生蛊了?所以并没有受到先帝生死的牵制?”
“这怎么可能!”梁青玉脱口惊叫出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一次她的真的震惊,从来没有过的震惊和无措。
姜太后分明就是中了双生蛊的,就是现在那蛊虫也还留在她的体内,这一点她可以肯定。
“梁大夫稍安勿躁。”明乐斜睨她一眼,仍是面带笑容看着常嬷嬷,“我之前就说过,我相信梁大夫和乌兰大巫医的诊断。可是就暝宸殿刺客事件上来看,母后和孝宗之间的生死其实并不受妨碍,这话你们也不该反驳的是吧?”
秦啸和庆膤公主只是被请了来,对于其中内幕也是头次听说。
秦啸嗜酒如命,是不喝茶的,只单手托着那个彩釉的茶碗把玩着,语气散漫道:“王妃这话道理是有的,可如果不是受到先帝的牵制,那么后来太皇太后卧病,一度性命垂危这事儿又当如何解释?总不能说是太皇太后为着配合那人的死,而伪装出来的吧?”
他这说话的方式极其不恭,若是放在往常,肯定是要遭诟病的。
可宋灏和明乐这几个人都对他的脾气习以为常,倒是没有计较。
“这很简单,因为母后后来会病倒并非偶然,而是有人为着做成她是被孝宗身上蛊虫牵制的假象而对她用了可以产生雷同效果的药物,借以蒙蔽了太医。”明乐道,不言而喻,那个对姜太后用药的人就是常嬷嬷了。
“王妃的意思,难道是老奴做的手脚吗?”常嬷嬷怒道,脸色有些涨红。
心里虽然佩服明乐的判断能力,但她也清楚的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只有咬死了这里,才有希望扳回这一局。
“难道不是吗?”明乐反问,眸子雪亮清澈的看着她。
“自然不是!”常嬷嬷道,“如王妃所见,那天国宴开始到刺客事件发生,从头到尾老奴都是服侍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好,就算是如王妃所言,是老奴借机对天皇太后用药意图瞒天过海的骗过所有人去,那么老奴又为什么不在先帝毒发的当场就用了那药,而又要拖到回了万寿宫之后,反而给了您这样的把柄,叫您来怀疑指证的?”
“那是因为,你当时并不曾将需要的药物放在身上。”明乐说道,咬字清晰,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常嬷嬷被噎了一下,脸色微变。
然后就听她继续说道:“众所周知,常嬷嬷你服侍在母后身边,几十年如一日,而这宫里又是个什么地方?后宫的那些嫔妃,个个都盯着万寿宫,几乎要成精了,孝宗他更是片刻不离的注意着这里的一举一动。你手上掌握着那样巨大的一个秘密,就更要谨小慎微,拿药你会随时随地戴在身上等着被人撞破吗?常嬷嬷你能在母后身边服侍这么久,一直都谨慎稳重。并且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突然去出席一次国宴,你怎么就能提前预知孝宗会遇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时候因为没有带着那药在身边,你也当是极坏了,可是无计可施。因为如果你中途离席,随后母后就出现差错,我势必怀疑。所以你就刻意的按捺下来,一直等到暝宸殿那里事毕才赶紧的对母后用了药,造成她被孝宗中毒体虚牵制的假象。毕竟我们这些人之间没有人懂得巫蛊之术,更别提是这么难缠的一味双生蛊了。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却没有想到我逼乌兰大巫医留下的册子上也会有这么一笔记录吧?”
明乐长出一口气,起身走过去,从雪雁手里取过那本小册子,扬手拍在常嬷嬷的脸上。
下一刻,她脸上表情突然冷厉了下来,看着常嬷嬷,字字阴冷道,“乌兰大巫医的道行不够,可是她虽然不知道双生蛊的解蛊之法,但是对那蛊的功效却是十分清楚的,并且很是引以为豪。而恰是她事无巨细留下的‘立刻’二字,暴露出了你在这件事上留下的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破绽。我说的,对不对?可别告诉我,你现在还要坚持,母后之所以会病了这么久,就是因为受到孝宗死亡一事的制约!”
常嬷嬷暗暗咬牙,脸上表情虽然一直维持镇定,心里多少是有些愤恨的慌了。
“凡99999事都要有理有据,王妃你怀疑是一回事,解释不通那也是您自己的事情,凭什么就要怀疑到老奴的身上来?难道就因为老奴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常嬷嬷冷着脸质问。
“难道只凭这一点还不够吗?”明乐莞尔,“母后是个什么样的人谁人不知,若不是她身边信得过的人,如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事情做的这样逼真,而且天衣无缝?”
“王妃!您这是欲加之罪!”常嬷嬷冷哼一声,愣是端出了倚老卖老的架势替自己辩驳,“就算老奴是近身伺候太皇太后的,可是王妃您也不看看,这万寿宫例外有多少的人,哪怕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也不只是老奴一个。王妃您今日这一顶大帽子叩下来,是生生要了老奴的命吗?”
“王爷!”常嬷嬷说着,就露出愤怒的神色,却是径自扭头看向宋灏,道,“老奴服侍太皇太后三十余年,从来就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闪失的,从以前的将军府,到后来入宫,这么多年,老奴是什么样的为人,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王妃她是新妇进门,又是个年纪小的,今儿个王妃说什么我老婆子姑且不论,可是王爷您呢?就算王妃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有道理,这里里外外有多少的人,难道您也怀疑老奴不成?”
宋灏是姜太后的亲儿子,众所周知常嬷嬷是姜太后的心腹和左右手。
明乐对她不敬姑且还不算什么,可是宋灏若是半点情面都不顾的话,传出去就要沦为世人的谈资笑柄,更有甚者,还有可能遭到御史的弹劾。
当然,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还没有哪个御史敢去弹劾他的。
常嬷嬷这是拿出了自己所有的脸面在向宋灏施压,不曾想宋灏闻言却是笑了出来,遗憾的摇头道:“常嬷嬷,你服侍母后劳苦功高本王是会记在心里的,可是眼前的情形你难道还分辨不出?今日我们过来,不是因为乐儿怀疑你,而是——向你要一个说法的!”
他们会来,并不是为了取证,而是已经做了定论,来做最后的决断的。
常嬷嬷勃然变色,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其实之前传闻明乐和宋灏之间不和的流言,她一开始就是不信的,只当是这两口子合计了什么计谋针对梁青玉的。
梁青玉的来历,虽然没人提前给她打过招呼,她却是一眼就能看穿。
虽然知道明乐一旦出手,这个女人就全无活路可言,可是——
她自己潜伏在姜太后身边这么多年更是不易,甚至于为了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这三十多年之间,自从起初接了任务安顿下来之后,主子那边就跟她彻底断绝了一切的联系。
这样的见效甚微,哪怕知道梁青玉是自己人,她也不会为了这么个心思蠢笨的女人出面。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梁青玉留在这里不可能是主子的意思。
所以,这个女人的死活,她不会去管。
可是千算万算,却是怎么都不曾想到,这一次宋灏和明乐摆的这一句竟然是针对她的。
“本王重新叫人查过了,当初你是江湖曹莽出身杀手,做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后来因为执行任务失误被你所属的组织追杀,阴错阳差,是母后花重金替你了结了那件事,从那以后你就一直跟在了母后的身边服侍,三十年如一日,不可谓不是不是主仆情深。”宋灏喝一口茶,却没去管常嬷嬷的表情,只就垂眸盯着手里茶碗缓慢的说道,“你跟在母后身边,已经有整整三十年了对吧!”
常嬷嬷沉默。
因为知道,宋灏这时候提起这段往事,已经不是在和她讨论主仆情义了。
她不语,宋灏也不介意,只就只顾的继续说道,“母后身上,初见双生蛊的症状,是在十五年前,也就是宋沐刚刚继位之后。你可以不承认,或是推脱,玲珑和翡翠也都是母后近身的侍婢,随时随地都可以接近母后。翡翠七岁入宫,跟在母后身边八年,玲珑是10岁入宫,十二岁才到母后身边,服侍了六年。再至于其他的宫女,则都不是可以随时近母后身边伺候的了。而且母后病发的那一晚,小皇姑也一直陪在身边,也没见过其他人贴近母后的身边去。”
常嬷嬷了然,原来这段时间宋灏并不是毫无作为,在造成一种他一心扑在前朝政事上的假象的同时,其实更是在暗中把她查了个底掉。
哪怕当年主子的安排再怎么周密,她的身世那一段上完全的不露迹象,可同时也有太多她从来不曾在意过的别的蛛丝马迹露出来。
常嬷嬷咬着牙,一声不吭。
这个态度摆在那里,已经无异于默认了一切。
梁青玉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千头万绪的不住的思忖着,心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怎么这常嬷嬷难道也是自己人吗?
一个潜伏在姜太后身边三十多年的人?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摆在那里,可是明明有这么一个眼线在这里,主子又为什么还要她来走这一趟?
常嬷嬷做成姜太后是被双生蛊牵制毒发的假象,主子又派她来替姜太后解蛊。
并且当时也嘱咐了,叫她做完这件事后不得在盛京逗留,马上离开。
所以呢——
主子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其实就只是为了息事宁人,把姜太后中蛊一事的内幕掩藏下来。
如果她走了,今天就没有了指认常嬷嬷的这一说了。
到了这会儿梁青玉才恍然大悟,这件事明明是皇室的隐秘,宋灏和明乐又为什么不避嫌要她在场的原因。
这里没有外人,回头常嬷嬷一死,消息传回去,主子第一个迁怒的就得是她,会不会以为是她为了攀附宋灏而葬送了常嬷嬷?
因为她一意孤行的自主主张,拔掉了主子费心安排潜伏在这里三十年的一条暗线——
她会是什么下场?根本就连想都不用想。
这是——
借刀杀人吗?
思及此处,梁青玉就脸色煞白,心里抖成一片,双腿都隐隐打颤,却只能强撑着不叫自己露出更多的马脚来。
心里不住的安慰自己——
或许他们会留她在这里,只是为了帮着证实双生蛊一事,或许他们还不曾洞悉她的身份和用意呢?
梁青玉垂下眼睛,死命的用指甲掐着掌心,试着叫自己冷静。
“这样说来,一切都是常嬷嬷在作怪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庆膤公主忍不住微微蹙眉,疑惑道,“可是前后两个人都诊断出皇嫂确实是被人中了双生蛊了,乐儿之前不是也说这件事是做不得假的吗?现在又要如何解释?”
“母后此次重病之状是人为伪装出来的,而乌兰大巫医的诊断又不可能掺假,那么现在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母后她的确是被人下了双生蛊不假,可是与之互相牵系的另一只雌性蛊虫却不是从孝宗体内引出的那一只。”明乐道,语出惊人,打破了所有人的沉思。
尤其是常嬷嬷,闻言,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不来,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姿容绝艳的少女。
“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母后被人中蛊也不是在十五年前,而是在更早之前了。”明乐直视她的视线,不避不让,“阿灏叫太医院的人连日来翻查脉案,早在二十八年前,也就是母后被的宗皇帝迎娶为太子妃之后的不几日曾经突如其来发过一场怪病,当时去诊脉的是已经过世了的曲太医,脉案显示那时候母后的脉象十分之紊乱,他试了许多的方子都不见成效,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隔了两日,母后的病却是奇迹般的自己康复了。那个时候,应该才是母后真正中蛊的时机吧?”
明乐和宋灏当仁不让,一口气说了很多,可是常嬷嬷却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着,不置一词。
她能说什么?
宋灏有言在先,他们今天绑了她来,并不是要求证什么的,就是拿她来治罪的。
这个两个人都是说一不二的,既然认定了的事,还需要多作辩解吗?徒劳而已。
而且——
也确实用不着多说什么,因为——
虽然他们之前的那些话全部都是推论出来的,但是无可否认,那都是事实。
三十多年前的旧时,都被他们这样精准无误的翻了出来。
这个时候,她也唯有要死了牙关装哑巴了。
万一再多说了什么而又叫这两个人精再从里面拿到什么把柄,就更是了不得了。
“既然王爷和王妃已经定了老奴的罪责了,也是多说无益。任凭处置,悉听尊便!”常嬷嬷苦笑一声,终究还是觉得不甘和遗憾。
自己小心翼翼的掩藏了三十年,就连素来被称为精明的姜太后都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不曾想最后却是彻头彻尾栽在了两个晚辈的手里。
说是她会服气才怪。
“带下去处置了吧!”宋灏摆摆手。
姜太后既然没来,就说明她也没什么话想问,再者了,面对这么一个自己信任了多年却包藏祸心的人,也只会叫她徒增伤感。
而至于是否要审讯常嬷嬷敲定幕后真凶么——
她是不会说的!
她这样的身手,说是杀手出身,实则八成就是暗卫了。
这样的人,又是死忠着在这里蛰伏了整整三十年,怎么可能供出她的主子来?
说了也是白说。
“是!王爷!”雪雁领命,指挥明乐的影卫把人押着下去。
常嬷嬷倒也没反抗,很顺从的跟着走了。
行过明乐身边的时候,明乐突然神色复杂的抬眸看了她一眼道:“常嬷嬷,你我虽是注定了敌对的立场,可是今日我拿你的手段多少是有些欠着光明磊落的,抱歉了。”
常嬷嬷闻言,一直毫无表情的脸色突然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摇头道,“各为其主,只看谁更技高一筹。王妃你心思缜密,老奴佩服。其实你今日若不是出手在先,我也必定不会束手就擒的,甘拜下风!”
曾经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就伤了宋灏,足见身手一流,是何等的厉害。
若不是有明乐在大门口闹了那么一出争风吃醋的戏码叫她想歪了,真要靠着雪雁雪晴这些人去拿她,都未必可以达成。
明乐心里苦笑一声。
雪雁等人就押着常嬷嬷先行一步走了出去。
“走吧!”宋灏起身走过去,轻轻的拦住她的肩膀。
“嗯!”明乐点头,两人相携离开。
庆膤公主和秦啸各自都还处在复杂的情绪波动中,脚下步子却不迟疑,跟着一起出了这偏殿。
长安一挥手,带着影卫火速撤了。
瞬间之后屋子里就变得空荡荡的。
梁青玉脸色惨白的站在那里,从头到尾竟是无人理会的。
待到众人离去,她强撑在那里的双腿才是猛地一软,跪倒在地,全身上下的衣裳都被汗水浸透了。
常嬷嬷居然也是主子的人?
怎么会这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的事情发生之后,她还哪里有活路可走?
为什么当初她要对宋灏动了心思?为什么不本分一些,完成了主子吩咐的事情之后就自行离开?
虽然今天常嬷嬷落网完全是她自己失手留下的破绽,被人发现了端倪。
可是——
她在场啊!就凭这一点,她就洗不干净了!
怎么办?怎么办?
哪怕是现在悔的肠子都青了,却也是晚了。
梁青玉瘫坐在地上,良久之后突然想到了穆兰琪,顿时眼睛一亮,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奔出了门去。
因为宋灏和明乐没有处置她的命令留下来,所以院里的侍卫也就只当看不见她,任由她直接奔出了万寿宫的大门。
之前邱容华等人之间看见宋灏愣着一张脸进了万寿宫的偏殿,眼睛都隐隐发光,想来里面定会为了纳妾的事闹个人仰马翻,等着看热闹就死活也不肯走。
不曾想这会儿先是看到宋灏和明乐出来,虽然彼此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但却是十指相扣,一副你侬我侬的模样,往正殿姜太后的寝殿方向去了。
一众人正看着稀奇,就被慌不择路冲出来的梁青玉惊吓的不轻。
等到回过神来,却见那女人神色慌张的已经奔出去老远。
“这——这个什么情况?”李贵人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情况?”邱容华反应了一下,随即得意的笑出声音,“这不明摆着么?雨过天晴了!本宫说什么来着?烂泥扶不上墙,摄政王和王妃是什么人,岂是那么个下贱的玩意儿能够插的进去的。”
戏看到这个份上,似乎也就到头了。
几个妃子有人失望有人得意,也就各自散了。
这边梁青玉刚跑了出去,雪雁得了探子传信就去告诉给明乐和宋灏知道。
“王妃,那梁青玉出了万寿宫,直接奔泰和宫的方向去了,当是去找什么人的吧!”雪雁说道。
“泰和宫不是以前成妃居住的地方吗?”秦啸勾了勾唇角,饶有兴致道。
“难道成妃的随从里头还有他们的人?”庆膤公主神色凝重,满面忧色。
“从常嬷嬷的表现上来看,那人应该是个很有手段,并且御下和严的主儿,就算那里面真的有他的探子,哪怕是把人都抓回来也别指望能问出什么来。”秦啸撇撇嘴,不以为然,“而且她现在过去也已经晚了,两天前荆王离京的时候已经顺带着把以前成妃宫里的那些人全都带着走了。”
以前纪红纱从大兴带来的宫人和侍卫,现在她人都没了,自是要处理掉的。
正好纪浩禹在这,交给他带走自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所以哪怕那些人里真的有猫腻,梁青玉去了也只会扑空。
“随她去吧,今天这事儿之后自会有人处置她,也省的我们费事了。”宋灏说道,面色微凉,转而又对雪雁嘱咐了两句,“吩咐下去,如果她要出宫也不必拦着,叫她走吧!”
她和明乐都不擅长折磨人,这梁青玉居然算计到自己的头上来了,如果只是一刀杀了还觉得不解恨,所以不如直接放她去自生自灭算了。
横竖——
她也讨不到好下场。
众人对此都没有异议。
只是一想到常嬷嬷和梁青玉背后那人就都还是放心不下,脸上神色都紧绷着放松不了。
“小皇姑,你和秦指挥使先行一步吧,我和阿灏说两句话!”明乐说道,对庆膤公主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他们没有逼问常嬷嬷,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秉承着对姜太后的尊敬之心的。
可是这会儿要直接去面对面的询问她了,每个人的心里却都没有底。
秦啸和庆膤公主互相对望一眼,就先行一步往姜太后寝宫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