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民警自工作以来,依着一颗热情果敢、乐于助人的心,为市民们解决了不少事情,其中不乏一些稀奇古怪的难题。但是像墨菲这种想在拘留室睡一晚的要求,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一时竟听呆了。
反应过来后,他连忙摆手:“那怎么行,这样不合规矩的。不行的,明天局长来了要骂我的。”
墨菲不死心:“为什么不行?我是自愿的,我没地方可去了,你们就当帮忙嘛,和行侠仗义是一样的。”
小民警问:“你这个人真奇怪,为什么会想到要住警察局?”
墨菲想了想,也不知道应该不应该说,最后还是说了,她说:“警官,你知道墨菲定理吗?”
小民警摇头。
墨菲叹了口气:“墨菲,就是我名字里的墨菲,墨菲定理是一条著名的定理,这个定理简单的说,就是最坏的事一定会发生。”
小民警:“小姑娘不要迷信嘛。”
墨菲又叹了口气:“警官,我知道您不太容易相信,但以我从小到大的经验,墨菲定理一定会在我身上实现的,现在我都已经流落街头了,连平安的时候都不安全,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等着我呢。”
小民警乐了:“你别骗我,哪有这种经验,你睡在警察局的理由就图个安全?要对我们有点信心嘛,北京很安全的。”
墨菲一愣:“你不信?”
小民警立即用唯物主义精神纠正她:“没有这回事的,你可能是心理作用。”
为了给小民警普及科学知识,也为了能够成功的被收留,墨菲走了几步坐到他的面前,向他讨了一杯水,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她从小到大被“墨菲定理”诅咒,发生的倒霉事迹来。
小民警姓方,和墨菲同年毕业,分到这个分局来后没少值夜班。北京的治安好,晚上没出过什么事,以至于每次值班时他都是昏昏欲睡地上半夜网,再断断续续的打几个瞌睡到天明。第一次有人自行跑来和他聊天,讲得还都是令他大开眼戒的故事,他既同情墨菲,又禁不住觉得开心。墨菲的倒霉事太多,他听得津津有味,前前后后给墨菲倒了四次水,几乎把当她说书先生供着。
讲了快一个小时,方警官锐利地从和墨菲的聊天中发现了一个要点,趁她去厕所的功夫,默默给局长打个了电话。半小时后,墨菲依旧唾沫横飞地讲着自己的光辉事迹,一辆熟悉的车已经悄悄停到了警局门口。
“哈哈哈哈,你这个运气也太绝了,哈哈哈哈!”方警官抚掌大笑。
墨菲指着他,情绪激动:“你看,你也笑我!俗话说,好的开始可能有一个坏的结果,坏的开始就有一个更坏的结果!我的人生里就没有好事,走在路上都能遇见天上下刀子,坐在警察局说不定都能碰上瘟神!”
“咳咳。”
一个来自第三方的声音突然出现。
方警官和墨菲同时向门口望去,面色尴尬的李洱赫然站在那里。他一身风尘仆仆的,半小时前刚从机场出来,没回家,先到了这里。
墨菲还来不及反应,方警官先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墨菲跟着说:“对啊,你怎么来了?”
李洱又尴尬地咳了一声,方才说:“我爸让我来的,让我先把她接走。”
方警官立即明白了:“李局人真是热心啊,我还想说能不能让她真的住拘留室呢。”
“你们认识?”墨菲反应过来。
“你的运气还是不错的。”方警官安慰她,“我一听你说起你的公司,就想起来是我们李局长的儿子开的,我想你是李局儿子的员工,搞不好可以帮你个忙,这不你今天晚上的去处就不愁了嘛。”
世界真小,墨菲在心里感叹。不过也挻好,她许墨菲是一个没有偶像包袱的人,虽然看见老板本应有些尴尬,可是尴尬这种没用的小情绪在走投无路的惊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所谓天有绝人之路,只要能在绝处找到那么一点生机,是谁都无所谓……是他就更好。
在场的三个人里面,两个人的心思都很单纯,只有李洱的心里别别扭扭的,像糊了一层浆糊。墨菲的工作失职让公司丢掉了一个重要的客户,同时也令他精心准备的战略转型的布局遭遇了一个大挫折,他思考了几天,终于决定开除她,命令已经下了,偏偏又在这里见到她。
前老板和前秘书的关系就像分了手的恋人,最好是永远别再见,不然怎么都逃不了尴尬的局面,李洱在心里猜测,也不知hr把这个消息通知到她了没有。
“老板”,墨菲先开口说了句:“真不好意思。”
她羞涩地笑了笑,就像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一样,紧接着,又用一句恬不知耻的话掌握了先机:“那就麻烦了。”
李洱一愣,什么叫“那就麻烦了”?他说要帮她了吗?他说要怎么帮她了吗?
此时此刻,他特别想丢下一句“我只是路过进来看看”,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走掉。
但他不能,他爹李局长亲自下达的命令,违反这件事令他想想就头疼。以至于他明明已经累得要死了,还要千里迢迢地开车过来接这个倒霉的员工。
“走吧。”他无奈地说。
在这一瞬间,墨菲似乎忘了今天的自己有多可怜,只觉得心中一阵高兴,老天有时候也瞎眼,她许墨菲也有走好运的时候。
方警官主动帮忙把墨菲的箱子拿了出去,眼看着墨菲跟着李洱的车开走了,内心还有那么一点怅惘。这个值班夜,他又要一个人过了。
“今天别去五星级了吧老板,我住不起。”墨菲一坐上副驾,便主动地为自己的去处作了考虑。上次她丢钥匙后李洱把她丢到了一家五星级酒店,虽然住得舒服,但是那地方实在太豪华,作为一个运气不好的普通人,住多了恐怕会折福。
李洱没有理会她,墨菲脑袋一转,又替自己安排了起来:“住普通酒店也不好,我的工资都被假房东骗走了,还得靠最后一点钱活到下个月发工资呢。老板你手机里有范佩佩的号吗?能不能借我打个电话,我想去她那儿借住一天。”
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李洱至少从里面琢磨出了三个点:一是她被骗了,不仅被骗了钱,还没了住处;二是她不知道他已经让hr开除她的事情,居然还想着下个月的工资;三是,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想太多了?
“上次是你帮了我,这次又要麻烦你,怪不好意思的。”墨菲是真的觉得自己欠了李洱太多人情。
李洱仍旧没说话,墨菲只好伸出手提醒他:“就借我打一个电话,很快的。”
“不用了。”他终于摆手,“你有地方住,不花钱。”
“啊?”
李洱没再解释,径直把车开到了一个很有些年代感的小区。
停了车,李洱一句话也不说,拖着墨菲的巨大拉杆箱朝着一幢老楼走去,墨菲紧张地跟在后面,心里像是有一百头小鹿在狂奔,乱糟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问吧,他不回答,拒绝吧,也没那个胆子。
终于来到了房门口,李洱停了下来。停下来的同时他偷偷喘了口气,墨菲的箱子塞得太实,连他都嫌重,也不知她是怎么拖着到处跑,还懒上了警察局的。
墨菲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老板?这这这……这是你家?”
李洱瞥了她一眼,整理好衣服,按下门铃。
“回来啦?”一个热情的男低音传出来。
几秒后,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叔,大叔很开心也很热情:“是许小姐吧,刚才小方给我打电话啦,累了吧,来来来快进来。”
也没管李洱和他身边的拉杆箱,先连拖带拽地把墨菲拉了进去。
墨菲在慌乱之中终于搞清楚了状况,“小方”应该指的是刚刚警察局里的方警官,那么这位大叔肯定就是方警官嘴里的“李局长”了,也就是说,是门口那个黑着一张脸的她老板李洱的亲爹。
“小许啊”,一进屋,大叔就自动给墨菲换了个称呼,“你还没吃饭吧,先坐会儿,你的事儿小方都跟我说了,等一会饭就做好了,先把饭吃了,你这个孩子啊,真是让人看着就心疼。”
看着大叔关怀的眼神,半年没回家的墨菲差点红了眼眶。
“谢谢,谢谢您,李局长。”她唯有这句话。
“叫什么局长,叫我李叔叔就行。”李叔叔说完,钻进了厨房看他锅里的汤。
“砰!”没人管的李洱用力地关上门,把拉杆箱放在了门口,一脸郁闷地路过坐在沙发上的许墨菲,走进了书房。
听到声音,李叔叔从厨房里探出来半个脑袋:“李洱!给你留了汤,二十分钟后出来吃!不准老玩电脑!”
坐在客厅的正中间,墨菲小心地四处打量着,房间是本世纪初十分常见的欧式装修风格,各式深棕色木结构,水晶吊灯,土豪气和书卷气并存,不过以小区的年代来看,在当年应该还算是非常超前的设计。
李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生闷气,他有点不懂这份闷气的来由,平时他都住在自己的公寓里,一个月里他总共回这边两次,一次是因为许墨菲,另一次还是因为许墨菲。上一次是为了送许墨菲回家绕了远路,又被她折腾到半夜,只好来这边睡,这一次,还是为了救她的急,不得不听他爹的话把人带回来。回想这个周末自己加班飞去日本工作,难道就不是因为她许墨菲?
他隐隐的发现了一个事实,他的人生里只要涉及到“许墨菲”这三个字的,准没有好事。
不到二十分钟,李叔叔在外面叫了起来:“李洱!李洱!出来吃饭!”李洱觉得有点丢脸,但还是乖乖地走了出去。
他推开门,看见自己的老爹正和许墨菲坐在沙发上,墨菲手里抱着一个什么东西,两人凑在眼前看,一老一小像两个小贼一样,一会儿缩着脖子窃窃私语,一会儿捂着嘴吭嗤吭嗤的偷笑。见到他走出来,墨菲一个激灵坐直了,把手里的东西直往身后塞。
李洱一个箭步走到他俩跟前,只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家里的相册。李洱他爹很爱拍照,家里的相册一摞又一摞,也不知这是哪一本。但想起他们偷笑的样子,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拿来。”他命令墨菲。
墨菲想了一下,迫于他的威严递了出去。李洱接过去,从墨菲用手卡着的那一页打开,一眼瞟过去,如同被一个闷棍击中了头顶。他呆站着,被打乱的血气在身上乱蹿,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叔叔识相地站起来往餐桌走去,一边走一边招呼着墨菲:“来,你也没吃东西吧,做了两个小菜当宵夜,尝尝叔叔的手艺。”墨菲强行把李洱当空气,紧紧地跟了上去。
“李洱,你也快来吃,这个莲藕汤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李叔叔也没忘记自己的儿子。
李洱气得几乎要发抖,重重的合上了相册。
“不解释一下吗?”他问他亲爹。
李叔叔终于有了一点羞愧之情:“这不是小许今天太倒霉了嘛,我想让她开心一下,我是随便拿的啊,那么多本都长的一样,我也没想到里面有这张。”
他俩笑了半天的照片,正是李洱五六岁的时候光着屁股挂在树上的照片:他正面对着镜头,咧开了嘴,单手单脚挂在一根树枝上晃荡,他的身上连一片纸都没有,比小猴子还像小猴子,既滑稽又好玩儿。
“谢谢你李叔叔,我的心情好多了。”墨菲安抚了李叔叔的情绪,突然发现自己有得罪李洱的嫌疑,又马上给自己找补,“我也不是故意要看那张照片的,你别生气,就当那不是你嘛,小孩子都一样,我表弟的裸a照我也见过的。”
被她把“裸a照”两个字讲出来,李洱觉得自己的耳根都红了起来。李叔叔又催了他几遍,他才强压下心中的不自在坐上了饭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