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3(1/1)

正午时分,烈日如烤,墨菲从写字楼外一路游荡,不知何时来到了购物中心的广场上。

在她的眼前,尽是彩色的、欢乐的、甜蜜的广告和招牌,如果顺利入职的话,这里会是她每天经过,熟悉无比,没事儿还能来喝喝下午荼的地方吧。可是眼下,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冰冰凉的。

“墨菲不对称原则”说:事情都在瞬间出错,却只能渐渐好转。

她花了那么长久、那么艰苦的努力才获得的工作机会,就在神经病倒地的一瞬间和她说了再见。刚通知她重新面试的时候,她还仍然抱有希望,即便运气不大好,她总是相信自己的努力,可是真正经历了一场闹剧之后,她才悲伤的发现,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机会,还有独自来到异乡时心中的安稳。

站在人流的中间,就仿佛站在人世的中间,擦肩而过的人们都长着一模一样扑克脸。墨菲不想把失去工作的事告诉父母,她不想他们担心,可她心头难过,特别想要有人来倾吐。犹豫了很久,她掏出手机将那个号码拨了出去。

墨菲已经很久不主动联络他了,她不是那种黏人的女朋友,他也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可以联系到的男朋友。

墨菲的男朋友是她大学里的学长,比她大两届,学长学的是飞行专业,一毕业就去了航空公司,一表人才又年轻有为,现在已经是副机长了。在很长的时间里,她都习惯了不要主动联系他,一方面因为他的飞行时间实在太多,一方面也因为,他和她都在慢慢地改变。

电话拔出去大约两秒后,悠扬的铃声响起,墨菲有一个刹那的愣神,紧接着,便抬起头向前望去。

不是吧,不会吧。

铃声不是从她的手机里传来的,而是从她的正前方。也不是没想过他会在北京,因为他飞国内的航线。

墨菲的两只眼睛就像是相机的取景框一样,迅速的找准方向,对上了焦距——那个高高瘦瘦穿着花衬衫蓝短裤的背影,正在从口袋里往外掏手机。

“墨菲小定理”又新加了一条:如果你已经失去了工作,心累无比,焦头烂额,根本不想处理别的烂事,这个时候,你就会看见你的男朋友出轨了。

在墨菲的左前方大约两米之外,他是那么的怡然自在,手中还挽着一个波浪长发、细腰高臀,美丽的女孩。

墨菲沉浸在一片错愕之中,而电话已然接通。

“喂?”一大一小两个交叠的声轨一起进入了墨菲的耳朵。

机长把那只挽在女伴臂中的手抽了出来,他伸出细长的食指,在唇前比了一个“嘘”的姿势,看起来,对这场景已经很熟练了。

几乎在一瞬间,墨菲的眼泪就涌了出来,难过像潮水一般淹没了她。

“怎么了?”他有些不耐。

机长是墨菲的初恋,那时她刚进大学,军训的时候全员拖去校外的基地打靶,墨菲在路上上了个厕所便被忘了个干净,凄凄惨惨地站在路边,看着大巴车扬长而去。前无村后无店,军训时又不能带手机,最可怜的那一刻,是机长骑着自行车路过,把她这个小学妹捡了回去。

小学妹照顾照顾着,变成了小女朋友,可是,他手中此刻挽着的,又是谁?

墨菲强忍着翻涌的情绪问他:“你在哪儿?”

他脱口而出:“广州啊,天河机场,我一会还要飞呢,你有事吗?”

“……没事。”

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她想冲上去揪着机长的衣领问清楚,可是身处这个陌生的地方,这孤独的境地,她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墨菲就像一只被人拎出去丢到公园的家猫,她的爪子按在她一无所知的土地上,她的鼻子嗅不出一丝往日熟悉的气息,她依赖的人挽着别人、骗她,可她却什么也不想做。

于猫而言,四面八方皆是危险,皆是劫难。

“你真的没事?”机长在人流中停下来,墨菲也停下来,人们与她擦过肩,再与他擦过肩,他们联系着,却仿佛失联。

墨菲抽了抽鼻子,“没事,已经没事了。”

这时节,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好的回应。

“你真的没事吧,有事就和我说。”

“嗯。”

机长身旁的女伴向着他自然而然的依偎过去,那本来是墨菲常常做的动作,每当这个时候,机长就会拍拍她的头,细声细气的安慰她。

过往的画面在脑中滚滚而过,墨菲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滴了下来。

“我没事,你那边吵,我先挂了。”她说。

“行。”

墨菲挂掉电话,眼泪已经滴湿了手机的屏幕,好不容易忍回去后,抬眼往前看,机长的背影早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她鼻头一酸,又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与墨菲的落魄截然不同,另一边,四合院的茶座里,李洱和孟柯还在悠闲地喝茶。

“你真的不打算做点什么?”员工跳楼怒斥公司的丑闻当前,作为ace大股东的孟柯实在诧异ceo李洱放任事件发酵的做法。

“应该做的。”他说。

“那还不做?”

“是没想好怎么做,多一步少一步,对公司来说影响的是市值,对他的家人来说,是全家的名声、尊严,甚至将来。”

“怎么说?”

“他在遗书里说公司的kpi定得太高,实在受不了压力,我调查过了,销售部近期的kpi确实有些高,但总体还算合理,也不存在一定要完成的高压。跳楼的真正的原因是赌球,他欠了几十万,一直到今天早上,逼债的电话还在打到公司。”

“原来是这样啊……”孟柯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兴趣,身体往下一滑,瘫在了靠垫上。“嗨,我还以为要来个大危机呢,原来是这么个故事!你小子一看人家临死前孝心发作,想坑公司点钱给爸妈养老,就心软下不去手了,我没说错吧。”

“嗯。”李洱点头,“也不是要放过去,就是没想好。”

“想拿别人的钱尽自己的孝,主意打的不错。几十万比起公关费来说不算什么,他也是摸准了现在的媒体吃相太难看。”孟柯眯着眼睛,明明在笑,看起来却很危险。

“不给。”李洱坚定的摇头,“不该给的钱,一分钱也不给。”

“算我没看错你小子!就是你想给我也不给,那可是我投的钱!”孟柯心情大好:“你准备怎么做?”

李洱用他那钻石般明亮的眼睛盯向孟柯,电光石火之间,似乎有某种隐密的消息精准地传达了出去,孟柯一溜烟坐了起来,一张肉脸因为兴奋而发着红。

北方的夏天其实并不比南方的热,只是空气中的水分太少了,日头一晒,就越发的干燥。墨菲挂掉电话,在原地哭了一会儿后,掰起手指数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工作丢了需要重新找,男朋友没了迟早得面对,初来乍到行李还在酒店急需找个地方搬进去,如果一直没收入的话,生活费也会变成大问题,还有,肚子饿了……

就算是天雷滚滚,路还是要自己走的。要走路,就要先吃饱饭。

墨菲眼睛一转,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家冰淇淋店。既然只有吃能够有效调解心情,那就先来点甜品吧。

她走进店里,选了一个冰淇淋,服务生熟练地拿起蛋筒,从冰淇淋机里打出一个漂亮的螺旋,然后用勺子浇上了一大勺草莓果酱。走出店门,她把冰淇淋捧在手里,香香甜甜的味道盈满了鼻尖,终于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宽慰。

冰淇淋的尖尖上,一颗鲜鲜亮亮的草莓正在向她招手,墨菲张开了小嘴,只要这一口下去,就忘了今天所有的烦忧。

忽然之间!

一坨灰绿色的液体从天而降,正中在草莓上。

墨菲认得,那是新鲜的鸟屎,恶臭扑面而来,它的边缘处还在顺着冰淇淋的尖尖往下流。

大块大块的委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填满了她的身体,她要委屈炸了!为什么!

这答案,通俗的说法是“倒霉透顶”,文雅的说法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她的身上,最精确的说法还是:“墨菲定理”又生效了。

愤怒的火光从墨菲的眼中冒出来——不管怎么样,我就是要吃草莓!

大不了再买一份!她凌利地转身,却不想……正正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街边的咖啡店里,机长一脸目瞪口呆地坐着,浑身上下写满了数不尽的惊吓。机长身边的女伴用叉子叉起了一小块慕斯蛋糕,正打算往他的口中喂,现在,也凝固在了半空。

墨菲的怒容还来不及收回去,这下,就连下巴也要掉下来了。

这也算,有缘千里来相会吧。

有道是,冤家路窄,想不相逢,偏要相逢。三个人,就这么在咖啡店里坐下了。

介绍了才知道,机长的女伴是一位空姐,空姐其人美丽大方,她温柔如水的坐在墨菲的对面,正面看来竟比背影还要好看。

事发如此突然,差距如此悬殊,墨菲把一杯草莓奶盖抱在手里搓了整整五分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机长终于忍不住斥责她:“你还搓什么搓,一杯饮料搁手里能搓出花来吗?你就一直这样,遇见了倒霉事就不吭声,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墨菲倏地抬起了头,“心疼?”

他还心疼她吗?

机长好像也觉得说错了话,换了个话题问她:“你刚才哭过?说吧,到底怎么了。”

“工作丢了。”墨菲简单地概括。还有男朋友也丢了,可这事怎么说?

世间安得双全法,先失业来后失恋。

机长从对面伸手过来,在墨菲的头上拍了一拍,“你啊,一天不这么倒霉,也就不像你了。”

是啊,就是这句话,每次墨菲被霉运折腾地死去活来去找机长求安慰的时候,机长都会这么说。虽然归结于机长有限的情商,这话并不那么好听,可是墨菲真的太熟悉这句话,也太依赖这种熟悉感了。

她的心头一暖,眼眶又禁不住红了起来。

在机长的身旁,空姐温柔的大眼睛中也酝酿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这种慈母般的柔情将她精致的脸蛋罩上了一层水濛濛的雾气,就像教堂里挂的圣母像。墨菲不用问就知道,空姐已经完全知道她是谁,甚至知道她和机长的所有故事了。

“你们……?”墨菲想听一个结果。

“我们早该分手了,你应该也能感觉到吧。”机长始终惭愧,说话的时候低下了头。

两年前机长毕业,两人便开始了异地恋的生活,不仅是地域的分离,一个读书一个上班,连聊天的话题也慢慢地对不上了,那种疏离感,不肖机长开口,墨菲也能够感觉到。

“可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怎么不早说呢?

“一年前我就想和你说了,可你总是太倒霉,每次我想说的时候,你都刚好遇见了什么事,我就觉得,如果在这个关头说出这种话,那就是十恶不赦……”

对啊,就像今天这种情况,一不留神就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你以为这种单方面被分手的事情不会发生,它偏偏就已经发生了一年。一年以来的每次聊天、通话,仅有的见面,都在墨菲的心中如走马灯一样放映了出来,诚然,机长说得没错。而坐在她对面的机长和空姐,简直就像是天生的一对。

空姐始终微笑着,不打扰墨菲也不打扰机长,他们的摊牌简直简单得不像话。

墨菲咬住吸管,深深吸了一口,用满嘴的草莓香味来覆盖心头的酸。如果你丢掉了一只脚上的高跟鞋,你一定难堪死了,连怎么走路都是个问题。可如果两只脚上的鞋全丢了,事情就看起来正常得多。

五分钟后,机长再次忍不住咆哮:“墨菲,我求你了,你说说话成吗!都喝完了还假装在喝!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别不吭声了行不行!”

世界上既然有恋爱这回事,那么就一定有个分手在后边等着吧,她想。

“我没事了。”墨菲最后说。

此章加到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