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动不动,只望着她,手里托着的仿佛不是一个锦盒,而是他的整个世界。
暗处而生的情绪,一直悄声暗涨,就像曾经某个时候埋下的种子,等你察觉时候已经变成参天大树。
一直以为因为求婚而情绪激动到流泪是电视的夸张,可是在这样的时候,她竟然真的生出眼热的酸意。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知道。”
“我虽然有了孩子,但是并不意味着你必须因为负责而选择和我结婚。”
“心之所盼,如烈日熔岩,天地可鉴。”
“可是,我很普通。”
“我也只有一双眼睛一张嘴。”
他们彼此打量,目光里有了然于胸的默契。
她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但是我有个要求。”
“一万个要求我都会考虑。”
“我希望婚礼延期,等孩子出生以后再一起筹备。”她看着他,他看不清她睫毛下的眼神,但是依然明白了她的善意,如果她因为生育而有任何意外,他未来的婚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像是担心他多想,她补充一句:“现在帝都多事之秋,而且怀着孕身体总是累得慌——这样也没办法做太好的筹备,我一辈子的婚礼,一定要亲手来筹备,让你看看我们的婚礼是什么样。”
他的心微微一抽,慢慢点了点头。
唐格伸手握住他的指尖,傅婪借力站起来,他打开手里的锦盒,里面却不是戒指,而是一条精美璀璨的项链,最昂贵的粉钻细细雕琢,只要一点点光,就能将它所有的华丽全面展现出来。
“我帮你带上。”他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柔软的身体,温热的体温,拥入一怀软~玉~温~香,他的头越过头顶,替她细细佩戴好,唐格的脸靠在他的胸口,听见那里传来激烈而不同寻常的跳动。
“你在紧张。”她不满道,明明从他脸上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嗯,和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感觉有点像。”
她哼了一声。
便听见头顶的人说:“你的允诺并不是成功的鸣金收兵,而是给我刚刚吹响的号角。格格,无论我做什么,你需要的,只是相信我。”
他说完便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扶正,一双眸子看着她,如同看进自己的灵魂。
然后,他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轻轻一声咳嗽后,提着射灯的崔答从后面挤了出来,唐格这才发现,地上那些唯美的灯光全部都是由各个大头兵精心装扮的,顿时面色一僵。
“送夫人回去。”他转向崔答。
他又变成那个高高在上的少帅了。
唐格没有回到傅家老宅,甚至也不是第一次居住的私邸,而是一个类似于地下救生站改造的房子,她到的时候小七和小白已经在了,看见唐格过来,明显送了口气。
里面都是她看着眼熟的旧人,她一路走进去,从餐厅、自制菜园到医疗室应有尽有,完全是一个小型的社区,而在“社区”的另一边,以半透明的玻璃(这边能看到对面,对面看不到这边)隔开,里面都是面色严肃的医生类打扮的人来来往往,她还看到两个当初宴会上见过的联邦大学教授。
走过这条长廊后,从中段开始便是荷枪实弹的卫兵把守,负责所有安全的是傅婪身旁最精锐的暗影部队教官。
他不辞言笑,也不会回答唐格无关紧要的问话,只负责不让她离开这里就可以了。
“所以,他是要把我关起来吗?”明知道应该不会,但是还忍不住有了脾气。
小七好声好语安慰,并将自己想到的猜测都说出来:“从两天前开始,崔大人就开始不回家,偶尔回来一次也是行色匆匆,但是我在他身上闻到了元婀花的味道,这样的花,只在通往军营的路上才会有,所以,我想,应该是少帅有什么大动作,但是担心会连累夫人,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安排。夫人还是专心养胎,不要太过担心。”
她这样一说,她反而更加担心了。
联想到他以往的话,他要做什么?在混乱中以众人瞩目的形象参与执政官的竞争?他要最强最大的力量,而以他目前的实力,他足够发动一场军事政变。
她猜到了原因,却无法去猜测结果,外面安静如死地,连续两周过去了,一切都是照常如旧,她所有的孕期反应过去后,胃口出奇的好,这让忧虑的医生不得不一再建议她少吃多餐,以免撑坏自己的胃,或者让胎儿发育过快。
身体里面的小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现在已经开始有点能感觉到胎动,这样的感觉又新鲜又有点紧张,她也害怕自己独自里面的孩子和当初在陆家那个柔儿一样的情况,变成一个庞大恐怖的巨婴。
虽然有节制的决心,但是送来的食物一个一个都是那么可心,每每都让她的决心化为乌有。
终于有一天,门口有了动静,小白听见安保队长在和一个人毕恭毕敬说话,她们都以为是傅婪回来了,结果却是傅老爷子。
不过是短短两不见,他却像是老了十岁,他和卫兵说着什么,隔着密封半透明的哨亭,他的情绪激动,过了好一会,他似乎终于放弃,只是带着失望回头看向走道近处的方向。
常年伴在他身旁的管家也不在了,换成了另外一个年轻些的中年男子,推着他走出去,背影又孤单又落寞。
到这里之后,连崔答也没有来过,他变成了唯一的访客。
唐格想要知道消息,软硬兼施向队长问话。
他却不吃这一套。
“请夫人见谅。在下只是奉少帅之命行~事,既不能让夫人出去,也没有资格心软或者怜悯夫人的美丽。”
她心中不满,却也不愿意用身体不适这样的理由去分散傅婪的注意力,谁知道这时候是不是他的关键时候。
傅老爷子来了之后第二天,安保队长一脸严肃要求见唐格,亲手地给她一张纸条。
上面写了两个名字。
一个是傅荒,一个是傅笙。
荒生——荒原所生。
好吧,这样取名很简单,也很内涵。
那么傅婪这个名字——
小白左右一看,悄悄解释:“这个呀,是纪念夫人的。”
“婪?纪念夫人?是因为夫人比较有好胜心……么?”
“不是呀!因为夫人是林中抢来的女子,林下之女,谓之婪。”
“……好吧……”她觉得,最好肚子里这个是个女孩子。
笙字至少还好解释一点。
傅老爷子无缘无故突然情绪强烈给她送了这两个纸条,到是让唐格放下了心。
按照老爷子的性格,这必然是气的已经将要和傅婪断绝父子关系了,但是却又决计不想和她这点血脉断绝任何关系,所以才会这样迂回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他这样愤怒,那就意味着,傅婪要做的事情很可能是成功了。
她因为得了这张纸条,这一晚,头一次睡得这样安心,以至于并没有发现,早上起来的时候,床里面多了一个人。
“没良心。”她起身的时候,听见身旁嘟嘟囔囔一句。
她的心猛然一顿,接着便生出欢喜来,但面上仍然绷着,直到一只手伸过来,揽住了她已经浑~圆的肚皮。
“你的丈夫在外面生死未卜,你在这里睡得这样香。”他手上的力度温柔,脸庞也跟着蹭过来,靠在她肚皮上,大约因为感受到外物的靠近,肚子里面的小脚丫飞起一脚,正好蹬在他脸上。
“连你也欺负我。”他不满,眼里却全是笑意。
“你回来了。”她问。
“我回来了。”他回答。
寻常而显得多余的一句话,便将之前的分隔情绪尽数清洗。
他虽然没有睡多久,但是精神却很好,扶着她起来,两人在救生站用了早膳。
“什么都好,就是少了个东西。”他喝了口粥,环顾四周还是评论。
“嗯,没有阳光,虽然有很多人造光,但始终没有阳光晒在身上的那种感觉。”
“阳光么?那看来还少个东西。”
“唔?”
“夫人不觉得少了个暖床的贴心夫婿吗?”他终于忍不住。
唐格噗嗤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傅婪此行是来带她出去的,走过那长长的走廊,她这才发现里面的异样,里面忙碌穿梭的医生教授们都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
“好奇怪,之前这里明明……”
“今年的预算,十分之三的经费都拨付给了他们,举国之力用于研究生育和遗传,如果不成功,大约他没办法去见那些拿了十分之四经费的军队了。”
看见她惊异的脸,他忽然微微一顿,“你一定很想知道,我在外面做了什么?格格,我做的这一切,现在看起来很糟糕,可能也没有人会明白理解,但是没关系,终有一天,他们会明白,联邦并不是某一个性别的联邦,而是我们共同的联邦。我今天做的事情既是因为我自己,更是因为我们所有人。”
已经走到门口,他的脚步微微一滞,但是下一刻,唐格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从漫长的黑夜和甬道走向光明人间,整个帝都冷清而荒凉,鲜花虽然开的卖力,但是空气中更多的是淡淡的血腥味。
傅老爷子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拄着拐杖站在旁边,颤颤巍巍却又不让人扶。
他眼见傅婪出来,顿时面色一恼,也不说话,直接轮着棍子就上来,看样子今天不将他打死大约也不会住手的模样,傅婪没什么表情,似乎由着他前来。
唐格自然不干,本能上前一步,被他一掌推过来,她站得稳,他一巴掌想也没想就推在她胸口上,唐格不躲也不恼,但也没被推动,傅老爷子这一下十分火去掉了五分,再一看,唐格伸手开始抚向肚子,顿时护短到极致的本性出来,又少了两分火,剩下三分,便跺跺脚,将一根拐杖扔到了傅婪脚背上,由着身后的管家将他扶走了。
傅婪将脚背上拐杖踢到一旁,拉着唐格的手,继续前行,一旁的珞忍和几个受过傅老爷子憋屈的警卫,不由心里暗暗对唐格高看一分。
这沉稳。这气势。这胸。真是有丘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