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娘迟疑了一瞬,不过到底还是跟了上去,只一脚踏上台阶,就有暖气带着香气扑面而来,似乎浑身都能感受到软酥酥的温馨气息。
又是同一帘之隔的外头街市截然不同的味道。
颖娘深吸了一口气,跨进门槛。
当即就有身着青衣的小堂倌欢欢喜喜地迎上来,笑盈盈地口称“客官”,同他们道喜,接引他们入座。
义十八落在最后头,将手里的棉布门帘交给身后进门的客人,方才跨进门来,青衣小堂倌一抬头看到义十八,脸上笑容依旧,却是口称“十八少”,同他道喜。
义十八笑盈盈地点了点头,随口说了几句应酬的话儿。
暗自留意的颖娘又暗自点头。
自打这位青衣小堂倌迎上前来,因着之前“钱德隆”大掌柜留下的刻苦铭心的印象,颖娘的目光下意识地就落在了来人身上。
就见他微微躬着腰,面上透着发自内心的喜气,垂着手,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鞋底擦在光洁的青砖地面上,但又不出声儿。
那种恭敬中透着驯服、和蔼、斯文、礼貌的气度,同颖娘之前所见又不相同。
不过不温不燥,恰到好处。
不到弱冠之年就能修炼到这份儿上,已是难能可贵。
而更可贵的还是他对待新客老客的态度,别说一些个小伙计小学徒儿了,饶是对于那些个站了一辈子柜台的老朝奉来说,说句实在话,也少有这样不偏不倚,不欺朋友不欺客,叫人打心里感到窝心的。
还未落座,这间叫做“楼外楼”的大饭馆已然给颖娘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好感。
不过这心里却不免越发惴惴了起来,这间饭馆虽然字号称“楼”,可只看这一进门的气派,轩敞阔朗,四通八达,前头不但搭有戏台,还有空场。这会子戏台上虽没人唱戏,可略加添减,就成了书场,正有说书者在上头说书。
颖娘就知道这“楼外楼”必是既能办散座应零点,又能办筵席接堂会的大庄馆。
兴许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崇塘同老家是两样的规矩吧,颖娘在心里暗暗思忖着。
就听义十八同那青衣小堂倌要求道:“雅间就不必了,劳驾小哥替我们找一处视野开阔些的雅座……”
那青衣小堂倌笑着应了,将他们径直往里头引,颖娘诸人自是紧紧跟随的,义十八却是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头,忙拦了眼前这位给他们引路的青衣小堂倌,笑道:“不必进去院子了,就给我们在这主楼找个视野好些的雅座就成了。”
颖娘跟着的脚步骤停,就有些疑惑了。
在她想来,既是占了一个“雅”字儿,自是要以清幽为上的,可又要视野好,若在郊外踏青,这样的地界自是好寻,可在这四面封闭的楼里头,这岂不是两厢矛盾吗?
那青衣小堂倌却立马反应过来,恭恭敬敬地朝义十八赔了个不是,重新引着他们去了东南角落座。
义十八四顾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向那青衣小堂倌道谢,又指了指八仙桌的东首,示意颖娘带着果娘入座:“坐这儿看得清楚些。”
他自个儿走到了颖娘的下手,又请阿芒同丫头一道坐在了颖娘的上手。
阿芒同丫头都有些迟疑,颖娘看着东首的两张圈椅,也犹豫了一瞬。
这仿佛是上座,可他们五个人,说甚的也不该是她同果娘坐上座。何况既是坐了上座,那她又该如何点菜,又该如何“盖帽”呢……颖娘不免心曲萦回,不过还是顺从地朝着义十八点头道谢,从阿芒手里接过左顾右盼的小女孩儿,搂着她在东首坐了下来。
果娘自打进了“楼外楼”,乌溜溜的杏子眼更是转个不住,眸子里满是惊讶同好奇,盯着楼里大大小小的灯盏看。只不过素来沉稳沉静的颖娘也没比小女孩儿好到哪里去,哪怕心里还揣着一桩心事儿,仍旧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
虽说并不是雅间,可他们落座的这一溜角落似乎还真不能算是大堂,因为每张八仙桌之间,都有木雕挂落分隔前后,形成了三面封闭的空间。颖娘能够听到隔壁桌客人觥筹交错的碰杯声同细碎的说话声,却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如此设置,其实已经同雅间极其相仿了,原来这就是雅座吗?
颖娘正好奇,已有两位同样身着青衣的小堂倌有条不紊地摆上了整套的碧瓷餐具,却连丁点儿的碰瓷声都未曾响起。
颖娘细细看了回,就见每人面前大致有盘盏两副、果菜碟子各五片,水菜碗各五只,俱是清一色的新瓷,没有任何一只餐具上头是有丁点儿的豁口的。
虽说别说这样的大庄馆了,就连等闲只办散座不应筵席的小馆子亦是绝不可能有残缺的餐具上桌的,并不稀罕,可只看楼里已经七八成满的人气,颖娘觉得还是值得咂舌的。
还真是应了义十八的那句话儿,崇塘人确实好在细枝末节上下工夫,可这工夫,下的还真是漂亮。起码饭菜还未上桌,光是看着眼前这一溜摆放有序的清爽餐具,颖娘已经觉得饥肠辘辘的了。
只很快又有一位青衣小堂倌用茶盘托了一个翻斗戏人过来给果娘解闷儿,又请问要不要加一张孩童餐椅。
孩童餐椅?
正愣愣地望着果娘面前水银灌得会翻跟头的小小人儿的颖娘更是懵懂,义十八已是反应过来了,视线就落在了果娘身上。
就见端端正正坐在圈椅上的小女孩儿只有小半张脸露在视线内,除了一双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杏子眼,同大幅度上挑的浅浅眉毛还能瞧见,微张的鼻子、不自觉张开的嘴巴,还有完全惊吓出来的双下巴,全然不见,俱被八仙桌给遮住了。
忙朝青衣小堂倌道谢:“劳驾你了。”又向颖娘解释道:“他们看果儿坐的不舒服,就想给她换一张椅子,方便用餐,也能确保安全,让咱们放心吃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