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娘心里很清楚自己想要找到阿芒同丫头,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要进镇找到富老大,或许才能有一丝机会,才能有一线生机。
可她却始终迈不出这一步。
不仅仅是因为她长期脱离人群,对人,或者说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有着天然的恐惧。也因为她万万没有想到,那拨待人竟然连阿芒当初下山置办了甚的物什都打听的一清二楚,并从而推测出他们的大致情状来。
虽然如今细细想来,这也是他们早就意料之中的事儿。可凡此种种,还是叫颖娘对进镇找人,生出了十分的忧虑来。
到底是生面孔,还要走街串巷察三访四,这在来来往往俱是三亲六戚的镇子上可不是一般的打眼,偏偏她的来历又经不起推敲。
更何况她还带着果娘,实在冒不起这样的风险。她不能没找到阿芒同丫头,还把自己同果娘陷入到绝境中。
颖娘一筹莫展,一切似乎已经陷入到了绝境之中,就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而且愈急愈急,而天下事儿或许还都是愈急愈远的缘故,脑袋里倏地就是一片空白。
颖娘之后再回忆时,根本想不起来自己那一瞬到底发生了甚的事儿。不过之后脑子里忽的就蹦出了丫头曾经几次三番教过她的法子来,大口大口的往外吐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哪怕待到气息捋顺了,重新打头整理起思绪来,却仍旧束手无措。
颖娘没有办法了,只能用回她自己常用的老法子,先把这事儿从脑海中剥离,去想些旁的事儿。
只这回却是她主动的,而且叫她没有想到的是,脑海中浮现的竟然不是一贯的茶食细点的制作工序,而是父亲母亲的身影。
半晌,紧抿嘴唇的颖娘摇了摇头,半强迫的让自己去回忆花式月饼的制作工序。
而天下事儿又或许都是愈迎愈拒的缘故,反之亦然,无心插柳柳成荫,颖娘忽的就想起了祖父来。
似乎有无数画面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是祖父的一生,颖娘却顾不上这个,眼前一亮,精神一振,或许,她可以做些茶食细点,沿街叫卖!
那样说不得就能明堂正道的走在日头底下了。
只一瞬间,颖娘又耷拉了脑袋。
可她手头没有任何食材,也没有任何能够派得上用场的炊具,就连在她而言简单不过的白糖糕都做不出来。
颖娘有些沮丧,除了做些吃的,她甚的都不会,又拿甚的去走街串巷。
可到底一个“沿街叫卖”,打开了她思绪的枷锁。
颖娘又很快忆及丫头曾同她们解释过草碗的编制方法……好吧,这是她想多了,就算她记得编制的工序,可短时间内怎能凑起可以派上用场的稻草,又有些后悔没把家里的草碗带出来……
颖娘一怔。
家?
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不自知地摇了摇头,把叫她失神的念头甩开,又想起阿芒曾经说过的旧衣摊。
据阿芒所说,如今街面上有各种各样的半旧破烂衣裳卖,缎绢绫绸、纱罗丝布,甚的都有,而且三五个铜子儿就能买一件,生意很好。只是不知道来路,他便不敢买,宁可多花些银子。
她当时虽然并不知道这句“不知道来路”究竟是甚的意思,却知道听阿芒的肯定不会有错的。
不过之后丫头悄悄告诉她,说是那样的衣裳就算白送都不能要,碰都不能碰,说不得就是从死人身上扒拉下来的。不说不吉利,谁知道会不会沾上甚的疫病尸毒。否则这世上只有错买的没有错卖的,怎的可能要价这样便宜……
颖娘还记得她当时的失声,不过她倒是可以走街串巷的收旧衣或是卖旧衣,只她手头没有半个铜子儿,总不能拿着滴珠满大街晃悠吧,她再是不敢的。
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的颖娘挠破了头,眼看着日头越升越高,又是半天过去了,自然心急如焚。
她心里很明白,但凡迟一天,阿芒同丫头面临的危险说不得就要翻倍。
忍不住把头埋在了手心里,却被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激的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心头一腻,颖娘忍不住别开脸吐了起来。
“姐姐?”正握着擀面杖东张西望的果娘唬的声音都开叉了,僵在了当地。
“姐姐没事儿。”颖娘大口大口的呼吸,忙搂了她:“姐姐刚才有点难受,这会子吐出来就好了。”
果娘信以为真,不住地点头,拽了别在衣襟上的小帕子给她擦嘴。
颖娘没有拒绝,实则也是没有力气了,却被萦绕在鼻尖的怪味搅得胸中浊气一阵翻滚,又别过头去捂住嘴,脸上浮现出忍耐的表情。
“姐姐!”捏着帕子的果娘脸色都变了,红了眼眶要哭不哭。
颖娘赶忙安抚她,挣扎着站起来,提着箩筐想往旁边挪一挪,避开秽物,眼神却落在了当地的黄土地之上。
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颖娘脑海中忽的无比的清明。
忽的觉得,她或许可以做个无本的买卖。
呼吸瞬间就畅快了起来,甚的秽物甚的难受俱都不存在了,颖娘说干就干,先找到水源,然后和着遍地都是的黄泥土,又扯了些棉絮进去,就径直捏起了泥玩来。
虽说没有模子,也没有颜色,仅凭双手捏出来的素色泥玩非常不起眼,但颖娘本来就不为赚钱,她只是为了能够明堂正道的走街串巷罢了,不过打小学会的白案手艺能够派上这样的用场,颖娘还是打心里长松了一口气的。
她并不是百无一用。
只没想到果娘会这样喜欢。
果娘也没想到颖娘竟然会捏泥玩,看着黄泥土在颖娘的手中经过捶打、摔揉之后,一个个栩栩如生的鸡鸭猫狗很快成型,虽然眼睛还是红红的,鼻头还是粉粉的,嘴巴却已阖不上了。
颖娘看着,就特地花心思捏了个大公鸡与果娘,果娘连睡觉都小心翼翼地摆在脑袋旁。
这会子窝在背篓里仍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上,只倏然听到颖娘的朗声吆喝,小女孩儿唬的差点把大公鸡丢出去。
表情有些怔忪,有些茫然,忽的觉得姐姐明明还是姐姐,却又不是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