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芒同颖娘俱都一夜未眠,就这样睁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盼望着天亮的那一刻。
时间却仿若静止了一般。
明明前一刻日头还在以人眼可见的速度飞快下坠,任凭颖娘如何祈求都不肯放慢脚步,可后一刻,月亮星斗还未出现就被层层乌云遮蔽,无尽的黑暗笼罩着大地,似是过去了数月数年之久,如此漫长,直到他们心脏近乎停滞,才终于盼到了东边天际的那一抹温暖的鱼肚白。
阿芒的视线瞬间聚焦,抬起僵硬的手臂抹了把脸,定定地看了眼枕在颖娘膝头、饶是睡梦中都攥着小拳头的果娘,双手也攥成了拳头,站了起来,轻声嘱咐目光随他而动的颖娘:“你守在这里,我再去找找,很快就回来。”
声音滞重喑哑,有着经历过隆冬的凌然。
颖娘仰头望着阿芒,重重点头,又小心翼翼地托着果娘的小脑袋枕在苇席上,起身塞了两块昨儿剩下的麦饼与他:“阿芒哥,你放心,你自己也小心。”
阿芒点了点头,揣上麦饼,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在晨曦中已经能够显出模糊轮廓的营地。
颖娘站在草舍门口,目送他远去。
阿芒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曦光中,她却久久没有动。
她从未想过丫头会失踪。
他们之前那样艰难的日日夜夜都硬挺过来了,饶是上回阿芒冒着那样大的风险去周遭市镇给他们置办嚼裹物什,都能趁夜摸黑赶回来。丫头不过是在周遭采集野菜罢了,怎的可能彻夜不归、下落不明!
可事情就是这样毫无预兆的发生了,颖娘再一次的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他们方才能有容身之处。
虽然若是不出意外,他们不日就要离开。
他们方才分工有序自有章法。
虽然一切都还在磨合之中,但颖娘却打心里珍惜这样的相处。
阿芒承担了踏勘守夜,以及收集枯枝柴木的任务,她则负责照顾果娘,并且料理一日两餐,而丫头则专门负责采集一切可以食用的东西,以及给她打下手。
除了淅淅沥沥雨水不停的这几天,之前他每天清早都会沿着山泉走一遭,上上下下哪里有能够食用的野菜,他都已经摸熟了。
昨儿雨后听他要去采集野菜,还想着能摘些蘑菇回来煮汤喝,颖娘是真的甚的都没想,只是塞了块麦饼与他路上吃,又听阿芒嘱咐他山上湿滑,留心脚下,还有早去早回。
却没想到他这一去,直到日上三竿都没能回来,他们当时就觉得不大对头,心里不免惴惴。
一直都在深入踏勘周遭环境的阿芒一贯谨慎,一早落脚就曾嘱咐她一定要看顾好果娘,绝对不要让她离开视线,至于她,最远也只被允许去到泉眼。就连丫头,阿芒也曾给他划下道儿。
他们都知道阿芒这是为了他们的安全考量,自然无有不应。丫头每次外出,即便前头有金山银山向他招手,也不会心动,都会适时止步。
所以一般也就出去个把时辰,而从日出到日上三竿这将近两个时辰,已经足够他往返山顶一个来回了。
任谁都无心做事儿了,却还抱着一线希望,直到日上中天,寂静无声的山林立始终听不到丫头的歌声,阿芒再也坐不住了,当即决定出去找人,只又一心记挂着颖娘同果娘,来回奔波数次,颖娘果娘还穿着小褂,他整个人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却仍旧没能跑赢日头。
很快日头西下,昏天黑地。
谁都没有说话,就连懵懵懂懂、还不知道发生了甚的事儿的果娘都抿紧了嘴巴,紧紧依偎在颖娘的身边,只有两只杏子眼瞪得大大的,木然地望着身边的空地,这是丫头往日坐卧的位置。
不知几时,才迷迷瞪瞪地枕在姐姐膝头睡了过去,或是睡得太沉的缘故,从一片黑暗中醒来时,果娘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看清眼前的亮光,才忽的跳起来,左顾右盼一番,一把抱住颖娘的大腿。
歪着脑袋蹭了蹭,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说话,忽的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果娘一蹦三尺高,在看到来人的那一瞬,眼睛里有星子闪烁,又迫不及待地往来人身后张望……没有人,甚的都没有,果娘眼里的星光就一点一点熄了下去。
阿芒独自回来,在草舍门口枯坐了半晌,看似目视前方,可颖娘知道,他的目光并没有焦点……
直到日头西下,他才偏过头来,叫了她:“颖娘”,却是道:“趁着天还没黑,咱们多准备些麦饼,明儿一早,我送你们去崇塘。”
颖娘猛地抬头:“可丫头……”
却一时语塞,尤其望着阿芒眼中的血红,语言似乎已经失去了它的功用以及意义。
阿芒嘴唇紧抿,挪开目光,不去看颖娘清澈的眼睛,却不自知自己的眸光中就要溢出来的是悲恸的决然:“丫头,他命大的很,老天爷不会轻易收他的,我先送你们去崇塘。”
颖娘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先”字。
先送她们去崇塘,那然后呢?
站了起来,缓缓摇头:“不,我们是一起的,我们不能丢下丫头,我们一定要找到他。”
想到何娘子的遗言,搂了果娘:“我母亲临终前曾说过,不用你们拼命,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我们都要活得好好的。”
阿芒没有出声,只是站起身,凝视着颖娘,目光深沉,在黄昏时分的黯淡天色下,显得晦暗不明。
颖娘下意识就要垂下眼睑,可到底没有动,反而朝着阿芒重重颔首:“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
阿芒挪开了视线。
却在这一瞬间,突然很想问一问颖娘:“如果找不到丫头,他们该怎的办?如果不但没找到丫头,还弄丢了自己……他们,又该怎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