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上,陆敏之刚要出门,就听到屋里传来重重的两声咳嗽声:“敏之,回来,爹爹有话要对你说。“慧芝,小琼,你们也都过来,爹爹跟你们说些话。”
“爹爹,你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也不迟的。”陆敏之看着爹爹那苍白的脸一阵心疼。
爹爹虽然现在已瘦得有些脱形,但那目光依然慈爱淡定,那眉眼间仍依稀可见当年的英姿风骨。
陆承轩盘腿端正坐在床沿,伸出枯瘦的手,逐个摸了陆敏之、陆慧芝、陆小琼的头后,目光无比爱怜地说道:“你们三个都是好孩子,爹爹没能好好照顾你们,有时饭都吃不饱,是爹的无能,是爹的愧疚!”
陆慧芝已泪流满面:“孩儿不怪爹爹,是孩儿没能照顾好爹爹!”
陆承轩努力笑了笑道:“傻孩子,你还这么小,爹怎么要让你们照顾?慧芝,你从小就很懂事,读书又聪明,什么东西爹娘一教就能教会。只可惜,你是个女孩子……敏之,小琼,你们也很乖,若爹有一天不在了,你们记得要听姐姐的话,不要惹姐姐生气,知道吗?”
三岁的陆小琼用力点着头:“爹爹,小琼记住了,小琼一定会听姐姐的话不惹她生气的。”
陆承轩又看向陆敏之道:“敏之,你虽然才五岁多,但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你是男子汉,男子汉要顶天立地。你要帮助姐姐,照顾好妹妹……好好……读书!”
这样的生离死别,陆敏之虽两世为人,却也难以承受,眼眶早已湿润,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含泪用力点头。
特别是爹爹对姐姐所说的那句“只可惜,你是个女孩子……”的话,更让陆敏之感叹不已。姐姐陆慧芝读书聪颖,只因为她是个女孩子,就注定不能读书考科举,不能出仕做官,不能自立门户只能依附于人。
闭了下眼睛,努力撑住没倒,陆承轩又睁开眼,努力笑了笑道:“孩子们,生死有命,若哪一天爹不在了,你们也不要……悲伤,要好好……活着……”
陆承轩努力说完,伸出右手,准备要为孩子们擦去脸上的泪痕,但那手举到半空却停下,再也伸不前。一直紧握着的左手此时也松了开来,一支碧玉簪从掌心滑落,那是娘生前唯一留下的遗物。
陆敏之和陆慧芝此时已泣不成声。陆小琼看到爹爹眼睛闭上不能动了,却一下吓得大哭起来。
“爹爹,我要爹爹!爹爹你不要不理我们……”陆小琼一边大哭一边用力摇着陆承轩的手。
陆慧芝赶忙把小妹抱在怀中,忍着哭声默默流着泪抚着陆小琼的的头安慰着。她忘了自己也是个九岁的小女孩,也需要人安慰。
陆敏之自己,虽然现在只有五岁,此刻也只能哽咽着去把爹爹的身子放在床上放好,找到一张竹席盖在爹爹身上,并考虑为爹爹安葬的后事。
陆敏之和姐妹们正在悲伤哭泣中,一个人闻到哭声走了进来。
走进陆家木屋的那个人,是个中年男子,体态微胖,锦衣长衫。
他看了一下屋里的情形后,忽然也一声嚎啕哭了起来。
“承轩,为兄来迟了一步啊!想不到经年不见,你竟一病至斯!
……
但陆敏之听那哭声,却只听见干嚎,似乎没有什么悲伤。
“你是我爹爹什么人,现在来做什么?”陆敏之看着眼前的锦衣中年男子,不觉眼神中带些戒备。
“孩子,我是你爹爹的老同学啊!昔年我们一起同窗学书,你爹爹才华惊艳,一直是我张大同佩服的,想不到如今……承轩啊,你要是早听我们一句劝,不要那么一意孤行,也不至于今日如此寒酸而去啊!”
张大同说着又跪在陆承轩的遗体前放声大哭,又用衣袖抹着并没有怎么流泪的眼睛。
哭戏陆敏之前世见多了,但现在这名为张大同的中年男人的表演实在有些差劲。但此时还不明白他来的目的,也在一旁默不作声。
“这位小姑娘,你是婉芸的女儿吧,跟你娘长得真是像!哦,还有这个,你是妹妹吧,也是像!”张大同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又看向陆慧芝和陆小琼。
慧芝和小琼还在哽咽抽泣着,一时也没搭理他。
张大同哭了一会后,就站起来说道:“陆家孩子们,你们的爹爹走了,光哭也没有用的,得想办法安葬才行,不过凭你们也安葬不了。而你们的大婶三婶两家我也清楚的,她们一直看不起你们爹爹,这事她们肯定不会出力的。”
“你们不仅要安葬爹爹,还要想办法维持生计,看你们家现在穷得这样子,估计快揭不开锅了吧,而你们又还都这么小。”
“这样吧,陆家大姑娘,你去我家做丫头,我张大同保证立刻出钱安葬了你爹爹,而且保证你在我家吃好穿好,还每个月给你发不薄的月钱。我张大同家财万贯,也有不少仆役,你去我家做丫头,也不用干什么重活。而且,你做得好的话,我还可以考虑供你弟弟读书。”
……
陆慧芝忽然停止了抽泣,抹了抹泪看向张大同:“你说的都是真的?”
张大同信誓旦旦道:“我张大同在绍兴府也是有头脸的人,骗你们小孩子有什么意思!”
他说得信誓旦旦,但陆敏之看他油光满面,眼神猥琐,感觉他不是什么好人。而且,陆敏之比姐姐陆慧芝更明白,“做丫头”实际意味着什么。
“你给我走,我姐姐不会去你家做什么丫头的!”陆敏之指着张大同怒道。
看着陆敏之的怒指,张大同也有些生气了:“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识好人心!你姐姐去我家做丫头,是你们现在唯一的活路。难不成你们去偷去抢,或是去流浪乞讨不成?”
陆敏之:“我们怎么活,用不着你多操心,我现在只要你出去,这是我家的屋!”
陆慧芝抹了抹泪道:“敏之,或许他真的是好心……”
陆敏之有些急了:“姐姐,你不要信他的话,不要上了他的当,我看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去他家做丫头,我们一定也有办法葬了爹爹,好好活下去。”
张大同听了这话,脸色都有些气黄了,盯着陆敏之道:“跟你爹一样顽固不化!将来有你的苦头吃!”
给老子滚!老子用得着你这猥琐男来教做人!
陆敏之看准一个机会,忽然猛地向前一冲,撞向张大同。
人高马大的张大同竟然被陆敏之这一推撞,推得往后踉跄几步,如果不是有门扶着,就一定要摔倒在地摔个四仰八叉。
穿越到这个世界来,陆敏之没发现自己多了什么金手指,只是觉得力气大了许多,比同龄孩子大了好几倍不止。
刚才这猛地一冲推之力,也完全不像是个五岁小男孩所发出。
张大同却只当自己不小心没站稳,扶着门忍着怒气盯着陆敏之道:“好,好得很,我先走,你们自生自灭吧。”
跨出门后他忽然又停住脚步,回过头看向陆慧芝:“陆家大姑娘,希望你能比你弟弟懂事明白些。如果你想通了,情愿来我张家做丫头,我张家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着,来府城织绣街八号锦记绸缎铺找我就是。”
陆敏之等张大同后脚刚迈出,就走上前砰地关上门。回头对陆慧芝道:“姐姐,你不要去找他,他不是什么好人!”
陆小琼此时抽抽泣泣地拉着陆慧芝的衣袖,生怕姐姐也要走了:“姐姐,我相信哥哥的话,那个不是好人,是大坏蛋,姐姐你不要跟他走,姐姐你不要离开小琼!”
陆慧芝轻抚着陆小琼的头,哽咽道:“小琼乖,姐姐不会离开小琼的,姐姐走到哪里都不会不管小琼的!”
“敏之,爹爹的后事……”陆慧芝又忧心忡忡地看向陆敏之,此时她唯一可以商量的,也只有这个五岁的弟弟了。
陆敏之安慰陆慧芝道:“姐姐,你别担心,我有办法,一定会让爹爹入土为安。”
陆慧芝将信将疑:“什么办法?”
陆敏之考虑了一会道:“姐姐你先在家守着爹爹和妹妹,我去娘的坟旁挖个大坑,天黑之前我一定会挖好再回来找你们。”
陆慧芝更有些不信了:“你能挖得动?你用得了铁锄铁锹吗,我都用不了的。”
陆敏之也不多说什么,此时用行动证明才是更好的说服。说着就冲进去放铁锹铁锄的草庐中,一手拿着铁锹,一手拿着铁锄,进了木屋中,轻松地左右挥了几下给姐姐看。
那铁锹铁锄加起来大概三十多斤,如果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左右拿着轻松挥动人们不会有任何奇怪,但一个五岁的孩童也轻松拿着,就会让人有些惊叹他的力气了。
“姐姐,你还不知道的是,我大病一场好了后,力气增大了许多倍。这,或许是老天对我的赐福吧,弟弟我现在可是大力勇士的!”
陆敏芝穿越前也被人称为“女汉子”,扛包扛水徒手开瓶盖的事都亲力亲为,对于自己力气大的事陆敏芝从来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现在穿越成了五岁的男孩陆敏之,力气似乎还有以前那么大。
“哥哥是大力勇士,哥哥……把坏蛋都赶走……”一直抽泣着的陆小琼此时也含泪道。
“小琼乖!有哥哥保护你,没有任何人可以欺负你的!现在听哥哥的话,在家和姐姐一起,等哥哥回来好吗?”陆敏之放下铁锄铁锹,摸了摸妹妹的头道。
“嗯。小琼乖,小琼等哥哥回来。”陆小琼这次倒是没有闹着要跟陆敏之一起出去,乖乖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