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一声高呼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和铠甲铿锵声响彻大牢,一身黑色战甲的黑衣卫轰然跪在地上,右臂鲜血淋漓,沉声说道:“齐国使者从南城门破门而出,城外三十里处有人接应,汪将军带兵出城追击,已经跟齐人交上手了。”
几个时辰前,和庄典儒说过的话再一次回荡在耳边,“齐安和七弟当初在居庸关联合上党人干的那些事,若是我捅到齐王那里,你当他的太子之位,还能像现在这般牢靠吗?有这个把柄在我手里,他怎敢轻举妄动?”
不能怪他太大意,也许只能怪他太天真。楚离苦涩的笑了一笑,皱紧的眉头缓缓的舒展开来,可是那双眼睛却再也没有任何一丝温度,只是冰冷的,麻木的,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和感情。
所有的目光霎时间全都凝聚在青夏的身上,楚离苦笑的表情一时间是那样的刺眼,青夏四下环顾,突然看到了站在楚离身后杨枫,电光石火间,所有的一切都在脑海中穿成了线,她扬声说道:“楚离,不是我做的,你要相信我。”
“相信你?”楚离笑了一声,笑声中有着浓浓的自嘲和苦涩,低声重复了一遍,他缓缓抬起头来,声音清淡,好似若无其事一般的说道:“一个时辰之前,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青夏站在人群之中,直直的挺直背脊,她看也不看周围环绕的侍卫,只是看着楚离的双眼,一字一顿的说道:“楚离,我可以解释这一切,只要你相信我。”
“好,”楚离淡笑着点了点头,“我给你机会,你来告诉我,为什么我前脚刚刚离开湖心小筑,你就潜到这皇城天牢?旁边的牢房是我那被齐人劫走的弟弟,与你相恋多年的情人在此时攻破城门逃了出去,而你却站在这里,守着我母亲的尸体,引来了军机大营的全部追兵,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以为这里关押的是杨枫,我以为你要杀他。”
“你的诡辩之词,我已经听了太多了。”楚离声音清淡,面色淡漠,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巨大的疏离和冷淡,他眼梢微微瞟向青夏,低头苦涩的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今日这里关的真的是杨枫,你仍旧可以背叛我?”
青夏霎时间顿住了口,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她看着楚离愤怒的双眼,只觉得一切都是徒劳。
“来人,将庄青夏拿下!”
黑衣卫侍卫突然涌上前来,青夏一把抽出匕首,横在身前,沉声说道:“楚离!你不要逼我!”
“我有逼你吗?”楚离冷淡的笑了一声,眼中的寒芒透着巨大无法掩饰的嘲笑,也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他人:“是你一直再逼我。”
“动手!”
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十多名黑衣卫士兵举起手中战刀就向青夏冲杀而去。青夏身影矫健,避开刀锋就地一滚,却仍旧没有躲过对方的锋芒,包头的头巾霎时飘落,满头青丝四散飘飞,扫在青夏苍白的脸颊上。她屈肘狠狠的撞击再一名士兵的脚踝处,只听一声骨折之声响起,那名士兵就轰然倒在地上。
“楚离,我说了事情不是我做的!”青夏尖声叫道,身手矫健敏捷,若论剑术可能在这个世上很多人都要比她强很多,但是说道自由搏击,她绝对可以算得上是当世翘楚。这天牢甬道地方狭窄,长刀战术施展不开,只见青夏左突右冲,一会就将包围的圈子冲破。
黑衣卫紧张的上前将楚离围起来,徐权厉声喊道:“保护殿下!”
一把抓住一名黑衣卫的头发,青夏身子凌空一个旋转,双腿连环踢在三名围上来的侍卫身上,三条身影惨叫着向后倒去。青夏手掌凌厉的劈在另一名侍卫的脖颈上,那人登时白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直到现在,她仍旧没有痛下杀手,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黑衣卫,青夏眉头紧锁,脑筋飞速的运转了起来。
她听信了嘉云公主的话,以为杨枫被关押起来,后来试探楚离,更加让她证实了这个想法。其实并不是嘉云的谎话说的有多么高明,只是她在心里根本就从来没有信任过楚离,杨枫帮助自己从冷宫中逃跑,犯得本就是大罪,再加上一直将自己隐藏在军营之中,欺瞒楚离,更是罪上加罪。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别人的圈套,嘉云虽然骄纵,但是头脑单纯,想必也是被人利用,青夏转眼间就在脑海中勾勒出整件事情的全部脉络。
这件事情之后,本该发配流放炉龄城的淮南郡王逃脱,免去了被圈禁的命运。齐国竟然也肯卷入这趟浑水,自然对他们也有好处。自己深夜劫狱,引得楚离前来,外围防守松懈,制造了齐国人逃跑的良机。丹妃怂恿嘉云来引自己上当,为的就是除掉庄青夏这个眼中钉。而反观萧贵妃,十三王爷已死,她了无生意,能够帮助自己的小儿子逃出生天,进而付出生命也无伤大雅。
这由始至终,就是一个几人联合起来共同施展的粗浅骗局,这些人也许并不是盟友,但是各有目的,竟然就达成了这样一个协议。可笑的是自己竟然愚蠢的深陷其中,误入陷阱,无法自拔。
一道凌厉的刀锋突然扑面而来,青夏闪身而过,曲臂旋步,一把揪住对方的脖颈衣领。眉头紧锁,眼中犹豫之色大溢,终于仍只是反握匕首,用刀柄猛然敲击在对方的脖颈大穴之上,那人登时软绵绵的昏倒过去。青夏眉目凌厉,嘴角紧抿,沉声说道:“不要再逼我!”
这时,突然感觉背脊上一阵火辣,身体顿时踉跄两步。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两只长棍猛然敲击在青夏的右腿膝盖上,骨头错位之声随之响起,一阵剧痛霎时间袭来。青夏身形一滞,一道血光登时从左肩上被枪头挑起,青夏闷哼一声,拖着伤脚跃出人群,靠在墙壁的一角处,冷然的看着楚离等人。
楚离缓缓走上前去,双眼中闪动着让人看不清楚的光泽。他的声音低沉暗哑,沉声说道:“庄青夏,你不要再逼我对你动手。”
“你已经对我动了手,就不用再假仁假义。”一把抬起骨头错位变形的右腿,双手握住,陡然发力,竟将错位的骨头生生扳了回来。只听一声脆响顿时响起,青夏闷哼一声,斗大的汗珠自她的额头上缓缓流下,白皙的脸孔已经苍白犹若死灰,可是她仍旧站在那里,一身黑色染血紧身衣,满头青丝散乱,手握匕首,狼狈但却坚挺的没有任何惧意。
“将她拿下。”无数的黑衣卫从楚离身后轰然冲上前来,青夏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刀,斜斜举至头上,脚下微微分开,做了一个日本刀术的起手式。日本向来崇尚忍者之道,一招一式都是不留后招同归于尽的招式,众人虽然不知道什么日本忍术,但是一看青夏大开大合的姿势,就已然了解了她的意图。
楚离面色深沉,眉头微微紧锁,然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上!”一声厉喝从黑衣卫一名头领的口中发出,众人霎时间就向青夏攻去,青夏一己之力对抗众人,加之身上旧伤还未痊愈,顿时落入下风,青丝纷乱,鲜血淋漓。
就在这时,一声暴喝突然响起,众人急忙回过头去,只见杨枫眉目冷然,一身森冷铠甲寒气森森,雪亮的战刀架在楚离的脖颈之上,冷然的说道:“都住手!”
“杨大哥!”
“杨枫!你疯了!”
几声惊呼几乎同时而起,杨枫面沉如水,看也不看别人一眼,只是谨慎的劫持着楚离,沉声说道:“给我准备四匹马,足够的干粮清水,放在天牢入口,殿下,麻烦你要送我们一程了。”
“杨枫,你们果然是东齐派来的奸细!”徐权寒声说道。
杨枫理也不理,只是转头深深的看着一身伤口的青夏,沉声说道:“小夏,跟在我后面。”
这一晚南楚的盛都大街上,整个军机大营的士兵全都聚集在一处,三十万大军陈兵城下,看着那两个人影劫持着南楚的皇帝一步一步走到盛都的城墙之外。三十万对两个人的阵型,不成比例的在空旷的原野上对持着,杨枫架着楚离,搀着脚步踉跄的青夏,渐渐的远离了那座巨大巍峨的城墙。
“你们逃不掉的。”楚离声音低沉,没有半点身为人质的惊慌和觉悟,远远的盛都城门下,三十万南楚大军黑压压的侯在那里,像是一群猛虎一样随时等待着猛扑上来,将这两个胆大包天的人吞噬干净。
杨枫牵着战马,缓缓放下了架在楚离脖颈上的寒刀,语调铿锵的说道:“殿下,得罪了。”说完登时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决绝果断。
“小夏,我们走。”
青夏周身伤口,鲜血淋漓,坐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之上,缓缓的回过头去,盯着被杨枫绑住双手的楚离。很多纷乱的回忆像是一个个片段一般,在她的眼前回放。
初次见面时的邪魅狂妄,被自己欺负时的暴跳如雷,对自己怀疑时的阴沉诡异,冲进烈火中时的嘶声呐喊,在丛林里时的不舍不弃,还有在一灯如豆的小筑竹屋之中,温润如玉的淡淡浅语。所有的一切恍惚回荡,汇聚成眼前的这一个影子,这两月以来的经历,像是发了一场大梦,如今她终于要离开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了,却没想到,竟然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
“楚离,不管你相不相信,今晚的事,不是我做的。从今往后,你我天涯两处,永不相见。”
“庄青夏,你逃不掉的。”楚离面色深沉,似乎只会说这一句话一般,沉声说道。
“青夏,我们走吧。”杨枫拉过青夏的缰绳,转头说道。
青夏点了点头,终于决绝回过身去,扬起马鞭,痛击在马股之上,娇姹一声,跟在杨枫的身后,向着北方风驰电掣而去。
“殿下!”徐权等黑衣卫纵马狂奔而至,朗声叫道:“臣带了神机营的射手,这就擒他们回来。”
神机营的射手所使用的弓箭是南楚特质的强弓,弓箭坚韧庞大,需要四人同时使力,才能拉开,射程达两千八百多步,堪称当世远程攻击的利器。神机营众人迅速拉开弓箭,遥遥的对着远处飞奔的两人,只要楚离一声令下,就可以将这两个乱臣贼子射杀于马下。
“殿下?”徐权眉头一皱,不解的看向楚离。
楚离刚刚脱离了束缚的手半举在身前,可是就是不挥下去。他的手掌微微颤抖,似乎内心在进行着巨大的交战,时间在一点一点的过去,远处的身影越走越远,八百步、一千步、一千五百步、一千八百步、两千步......
终于,还是消失在了平原之上,只余下两行尘土,在半空中弥漫不散。
楚离的手缓缓的放了下来,没有发号施令的力度,只是单纯的放开手而已。
“庄青夏,你逃不掉的。”低沉的嗓音回荡在一片荒草的平原之上,天空上清冷的月光洒下惨淡的清辉,照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空空荡荡的原野上,白色的雾气缓缓飘荡着,楚离慢慢的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向着盛都的方向走去,脚步沉重,就像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
突然,楚离脚步一个踉跄,几丝血丝登时溢出了他的嘴角。
徐权大惊,刚要跑上前去,却被楚离的一个手势顿住了脚步。
他没有上马,也没有用任何人的搀扶,仍旧倔强的向着南楚的心脏缓慢的走去。初时踉跄的几乎要摔倒,可是渐渐的,越来越沉着,越来越坚定,终于,完全挺直了背脊,又恢复成了那个傲视一切的跋扈君王。
漫长的一夜就要过去,天边已经微微发亮。今天,是他的登位大典,是他成为南楚帝王的日子。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金碧辉煌的王座,身后躺满了对手的尸体和浓厚的鲜血,还有一些不得不抛却放弃的东西。
食腐的鹰鸩在天空中盘旋,吞噬着人心底最后的那一点柔软,渐渐锻造出一个坚硬如铁的臂膀。在这个臂膀上,可以撑起整个帝国的江山,可以撑起整片南方天空,但是,却撑不起一丝半点的柔情,一丝半点的软弱,和一丝半点的犹豫。
“青夏,我已经很久没信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