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下午,铃兰和碧竹正在擦拭家具,突然听得旁边的十三出声。
“铃兰,碧竹,待会我要去趟书铺,你们不必跟着了,就等在家里吧。”
两位侍女忙看十三,十三正在整理书籍,表情寻常,好像只是随口说的一般。
“小姐,这不太适合吧,京城你还不熟一个人不安全。”铃兰小心翼翼道,“而且——”
“没什么不适合的。”十三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很坚决,“我一个女子,京城天子脚下,能遇上什么危险?若说不熟,我和你们出去这么多次了,知道回来的路就可以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像是玩笑般,十三突然道,“你们怕我跑了?”眼神却没什么笑意,盯着二人。
“不敢!”二人急忙低下头。
盯了她们脑袋片刻,十三收回视线向外走去,“你们安心,我很快就回来。”
“小姐——”铃兰上前一步,语带祈求。
十三在心中默默叹息一声,转过身来尽量放柔声音:“你们去找玉姑姑吧,把事情告诉她便是,不会责罚你们的。”说完大步径直朝门口方向走去。
铃兰目送十三的背影离开,面色几经变换,最终重新变得冷静,她对碧竹说:“走吧,去玉姑姑那里。”
听铃兰有条不紊地说完事情经过,玉姑姑默然。
半晌,她才缓缓道:“所以庄小姐让你们来找我?”
“是的,小姐态度很坚决,奴婢不敢拦,她看我们害怕,就叫我们过来找您。”铃兰应道。
“不怪你们,她说的没错,是要来找我。”玉姑姑道,“她其实真正是要做给公子看的,她是在表明立场,告诉我们她的底线在哪里,她在告诉公子她并不是可以随意摆弄折辱的人。”那日的事情终究还是留下了一根刺,事到如今除了公子自己任何人都补救不了。
哎,罢了,她原本也没想对这位庄小姐逼迫太过。
想至此,玉姑姑道:“以后她说什么你们照办就是,不必为难,要将她当做你们唯一的主子来对待,没什么大事也不必禀告了,大面上不错就行了,其它的——”
“随意吧。”
待二人离去,玉姑姑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喃喃自语,“这种事,真是越插手越乱……”
京城汇集天下文才,书铺比起平城的来说也大了不止一点,许多以前只听过名字未曾得见的书在这里也能找到。
身影隐没在书架后面,十三再一次见识到了京城人民对八卦的热情。
她正随意翻看着一本诗集,书架另一侧两个书生的闲谈毫无障碍就飘了过来。
“诶诶,你听说了么?萧家公子要成婚了。”
“萧家公子?谁啊?难道是荣郡王的——”这人开始没反应过来,而后就是反应激烈,“不会是萧炎?他要嫁给谁?”
“不是嫁,是娶。”
听话人发出抽气声,艳羡道:“谁这么好福气?”
十三眉头微挑,惊异非常,又听那人继续道:“我以前看过萧公子一眼,那长得——这样的美人,叫我入赘我也认了。”
十三听到此言忍俊不禁,这人倒也算难得的坦率。
“只怕你没这福气消受。”同行人毫不客气道,“就那脾气,你乐意你娘也抽死你,还有你忘了万安郡王了?”
“万安郡王啊……”这人嘟囔一句,“我才不信萧公子能看上她,狗皮膏药一样。”
“那又怎么样,人家可是郡王,之前徐家小姐不过是酒桌上写了首诗夸赞萧公子貌美,就被万安郡王打成那样,哪里是普通人惹得起的。”
“都要成婚了,萧小侯爷会护着吧。”语气有些不确定。
十三默默在心中答到,这可还真不一定。
……
等到两人走远了,十三才放好书从书架后现身出来。
总结了一下刚才的八卦,十三大概理出头绪,总而言之就是,单论相貌萧炎可以算绝世无双京城一枝花,所以自己竟也是有人羡慕的。另外萧炎有个强有力的爱慕者,万安郡王,萧炎态度目前不得知,但这位万安郡王日后绝对属于黑名单头一位。
十三有些哭笑不得,她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八卦的中心,引来这么多好奇的窥探。她倒挺想对全京城的人民宣告一声,别开脑洞了,这桩婚事没这么多隐秘剧情,萧小侯爷的心还真不在自己身上。
回府路上,刚行至半路,雨突然就下来了。
不过瞬息功夫,就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甚至有点疼,抱紧刚刚从书铺租来的书,十三撒腿狂奔,冲进路边一间不起眼的小店。
一个掌柜懒洋洋靠在柜台上,有气无力道,“这位客官,吃饭还是喝酒?”
“我想躲躲雨。”
“本店没这项营生,别挡着我做生意。”掌柜毫不客气道,似乎这连老鼠都没有的地方门庭若市一般。
十三尴尬地摸摸身上,发现还剩十个铜板,放到柜台上,问道:“老板,十文钱能吃些什么?”
掌柜眼皮一抬,一根长棍子一扫铜板就叮叮当当落进抽屉,“粗茶一壶,您坐吧,楼上还是楼下?”
“楼上吧。”十三干笑两下,“京城物价还真贵。”十文钱平城都够吃一碗加蛋的面了。
“那是。”掌柜轻嗤。
十三彻底没了脾气,悻悻踩着破旧的楼梯板小心往上爬。
到了二楼,一片光亮,这才发现这家小店底下虽然昏暗不堪,二楼却是采光极好,宽敞的窗子大开,外面是密密雨帘,没有一丝杂音,竟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最角落的窗边还有一位客人,前面摆着一壶酒和几叠小菜。
十三上前一步想打个招呼,走进了才看清这人的面庞,不由发出声来:“公子?”
蒋牧白面无表情回首,也是一惊,立马站起身。
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还是蒋牧白打破了沉默,他左右看了一圈,略带犹疑地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小姐请坐。”
甚至没有多想,十三手忙脚乱就往凳子上坐,结果一不小心衣角带倒了凳子,人也跌坐地上,手挂着桌子边,发出一声突兀的声响。
“呵——”
听到一道短促笑声,十三的脸登时变得通红,局促极了。
真是,为什么又是这么狼狈。
蒋牧白藏起嘴边笑意,替十三倒了一杯酒。
“之前在平城的时候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不敢,当时天气昏暗,也是我没仔细。”十三说到,迟疑片刻,她问,“那日清虚观内果真是公子?”
“被你看到了。”蒋牧白仰脖灌下一杯酒,并没有看十三,“我去祭拜母亲。”
“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和你无关。”蒋牧白想起淳郡王,心中更加阴郁,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我自己都扰了母亲清净。”
眼见蒋牧白露出醉意,十三不由问到,“你还好么?”
蒋牧白并没有答话,而是问到:“这家店你如何找到的?”
十三老实答道:“躲雨。”
“真巧。”
十三听不出蒋牧白这话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蒋牧白再没有说话,表情沉凝,似乎全部心思都在杯中酒里,十三肚中盘桓了一圈也没想出个好的话头,索性也不出声,长久的沉默中,竟有了一丝默契的味道。
这时,阿北上了楼来,他诧异地发现自家公子和那位小姐坐在一张桌上,他训练有素很快反应过来,面不改色,低声上前说:“公子,人已经离开了。”
他们刚出门就撞上了淳郡王的车队,蒋牧白今日不耐烦和淳郡王虚与委蛇便装作没看见,趁着落雨甩开了他们,藏身在这间不起眼的小店中。
蒋牧白起身,“走吧。”
眼见他动作毫不拖拉,十三突然有些失落,也不好出声,只干坐着。
走到楼梯口,却见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被点到的十三瞬间有些紧张,她张张嘴巴,最终略带干涩答道:“……如,十三。”鬼使神差的,她不敢在他面前报出那个很有可能会传遍京城被视为笑柄的名字。
“李从善。”
听到自家公子如此说,一边的阿北惊得几乎把眼珠子掉下来。李从善是他家公子平日外出行走的化名,李是荣郡王的姓氏,从善则是他母亲替他取的字。
就算是假名,但公子竟主动向一个女子介绍自己,已经很令人震惊了。
蒋牧白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女子的名字,他从未想过和她再见,但反应过来以前,他已经问出口了。
而此刻他并不会想到,因为各自心底的隐秘,他们二人相互报的竟都只是个假名字,兜兜转转寻不见真相。
今日晚上,荣郡王将两个儿子一齐唤去王府吃晚饭,桌上的菜一半是蒋牧白爱吃的,一半是萧炎爱吃的。
等荣郡王和蒋牧白坐了许久之后,萧炎才风风火火推门而入。
“怎么这么迟?”荣郡王略微不快。
“手下百十号人都在城外,一来一回总费时间。”萧炎满不在乎道,“我是主将,总不能天天不去安排。”
“也别总忙这些,婚事安排如何了?”荣郡王问。
萧炎夹了一筷子肉,吞下去后才道:“应该快了吧,我得问问管家。”
“对了,我还不知阿炎的妻子叫什么名字,以后毕竟是一家人。”蒋牧白问。
萧炎不自觉想起之前那几封信下的签名,答到,“庄维桢。”好像挺长时间没收到信了?
这是什么意思,信竟敢不写了,在跟他摆架子么——萧炎不会承认,他有些不爽。
庄维桢?蒋牧白只觉得有些耳熟,但并没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