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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心头烦闷,棋风也渐渐急躁起来。左冲右突,一时间倒是战果不俗。
两人落子越来越快,扶苏年轻又恰逢心情不愉下棋便急躁起来。而始皇也一反常态几乎跟着扶苏落子,配合扶苏的以快打快。这样的下棋很快便到了中盘的末尾,这时,刚要落子,扶苏却突然顿住了。
看着棋局,扶苏眉头狠狠皱了起来。左右想要继续进攻,前后再看,眼中的惊色让心间的烦躁终于冷了下来。
心绪一平静下来,扶苏反倒为刚才的逼问有了几分歉意。
事实上,扶苏并不喜欢这个犹如牢笼一般的京城咸阳。
也许是扶苏本尊有太多的承载留在这里,也许是咸阳的胡亥让扶苏太过不爽利。总之,若不是有太子之位留着扶苏去争取,扶苏宁愿能利用手中的能量多为民生谋些福祉。
至少,扶苏不想秦国就如同那薄底的高楼大厦一般徒然倒塌,还把自己砸死!可笑而今咸阳诸公连今日帝国真正的患症都全无意识。
思绪回到棋盘上。
仔细便观全局,扶苏放弃了进攻,放弃了刚才所有冒进下占领的区域,转而手中的主力开始防守。
嬴政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扶苏,不动声色开始了反攻。
果然,似乎如同将倾之大厦一般。棋盘上分明占据优势的扶苏却一点一滴被嬴政各个击破,全部收复。两方僵持在扶苏刚才防御的地方,再不得寸进。
扶苏示意开始数子,也就是两方决定胜负的计算所得的目。计算到了最后,扶苏负了一子半。若不是最后扶苏紧要关头紧急防守了下去,只怕已然全部崩塌,负的目数连最后一丝颜面都留不下来。
嬴政没了先前轻松的姿态,感叹着对扶苏道:“你这半年来,就如这棋局一般。初始你便占据了优势,大理都在你这边。朝臣都喜欢你,若不是那软性子成了致命缺陷你都已经是太子了。可最后如何?你性子是改好了,却锋芒太露,刺痛了太多的人眼睛,甚至包括我!直至你差点陷落北域,连累得咸阳~根基也一并元气大伤。眼下你虽说在陇西,一举将局势扳了回来。可元气伤去的你在咸阳已无优势了,甚至劣势尽显!我若立你嫡,难道要我阿房宫内也染尽血雨?”
扶苏不由地想起了以前电视剧里的玄武门之变,苦笑着摇头。嬴政这般说的确真理,可若真的拖下去,也许对嬴政是好的,对扶苏是好的,对胡亥也是好的。
也许胡亥就是看到僵持下去对大家都好这才并未动作吧。
所有人都以为扶苏也是这般想的。只要始皇在一天,大家都是好的何苦没有把握下两败俱伤,平白便宜了其余皇子?
毕竟,眼下的政治形势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只要大家不动,这个平衡状态就会维持下去。扶苏眼下没有实力压倒胡亥从而平稳取得太子之位,就算扶苏拉起再大的声势短时间内也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消化,去吸收,将手中的实力恢复到昔日的地步。
甚至,就算扶苏取得了始皇嬴政的支持,想要平稳地安定好局势使得继承人平稳过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此时的胡亥虽说输了一局,甚至连手下一颗重要的棋子:鱼家势力被扶苏连根拔起,可无论如何胡亥依旧占有优势。连始皇隐隐有些觉得胡亥已经脱离了控制。那从京师出去救援陇西的大将章邯竟然是胡亥手下的人,这如何不让始皇惊异?
眼下京畿内史地区兵力空虚,始皇嬴政手中两大军团分在南北,这甚至让始皇隐隐对二儿子有些忌惮起来!
再从胡亥的角度来看,扶苏固然动不了他。可他更别想主动动摇扶苏了,扶苏纵然有些污名可挟着平叛大功这一大杀器使得扶苏数月内都会是一个势力的上升期。
胡亥这时候去主动争,去斗扶苏,只会让满朝大臣看着皇室的笑话。毕竟,去年都得那么凶,现在还玩这一手,难道就这么想让朝臣看两位继承人就只有这点本事?
所以,胡亥在名义上失去了对扶苏进攻的机会,就算胡亥再如何桀骜,再如何意气用事也不能在这关头去动扶苏。
再从始皇这边看,两个儿子都安静下来,他也好将南北两大边患解决以后腾手出来解决内部继承人的问题。毕竟,秦朝已经经不起大的动乱,以维稳的思维来看待继承人之争的确是老成谋国之言。
扶苏知道,这的确是对三人都好。可也有不好,是对朝廷不好,对江山不好,对万千黔首不好!
要知道,始皇能活几年,扶苏可是清清楚楚的很啊!
而秦国运还有几年,扶苏更是心焦得很啊!
这时候不趁着始皇还在,将这继承人的祸乱解决好,等到始皇不在了,秦国内乱一起山东六国故地就要翻天了!就如同战国初期的时候,秦国内乱,诸国挥师秦国都雍城下,使得秦面临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国难。到时候,以秦朝眼下百姓对皇室的看法,绝不会有数十万平民抄起家中武器支援国都之举!最后,就只有国都既陷敌手,而秦国宗庙断绝的凄凉下场了!
不下重药,不治猛症。扶苏心思百转,决定再做一次努力让始皇做出决断,尽管割去胡亥这个毒瘤!
扶苏酝酿情绪,用最诚恳地话语道:“陛下!儿臣却以为,这棋局就如大秦之国运。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棋盘之上所有敌人都被碾碎,就如这六国被横扫干净。可纵然扫了干净,也还留下那么多鬼魅魍魉在!而且,大举用兵十数年的结果虽说辉煌,可对大秦的子民而言这十数年的负担太重了。而且吏治到眼下已经令人难以入目,秦土尚可,东方诸郡却无民心依附。这光景若再拖数年,到最后,若不一扫沉疴,安民生,息兵事,固功业。恐怕这国运……”
“够了!”嬴政话语不甚冰冷,甚至语调还很轻柔。可停在扶苏心中却猛然沉下,如坠寒冰。
这是第二次打断了吧……扶苏想着。心中涌起万般不甘,却没有一丝悔恨。
扶苏这番话事实上可以不说,甚至完全也可以拖下去。到时候,只要等着朝臣好生将自己平叛功业议论好,让自己在咸阳中安安稳稳恢复势力便可。
然后,再加上这平叛军功,扶苏完全可以用一年两年的时间便重新将胡亥压在底下。可扶苏并不悔恨自己的这番决断。
真正的政治家和政客是不同的,政治家有胸怀,懂取舍有大局观,而政客不同,政客只是一群为了利益而嗡嗡直叫的苍蝇,至多不过是一群追逐肥肉骨头的恶狗罢了。
于扶苏而言,当然要做一名优秀的政治家,而非一个肠肥脑满的政客。扶苏生来作为大秦帝国的皇长子,立志要做的是能与始皇嬴政比拟的一代君王。
如此,扶苏当然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利益而不从整个帝国的利益来考虑,也许始皇的判断没有错误,眼下安息矛盾比主动激化矛盾更加合适。可始皇毕竟不能预料自己生命的剩余时光,如何会考虑到他还有没有时间来解决这个炸弹?
扶苏虽说知道,可更不能将始皇活不过一年的消息捅出来,到时候敏感极端的始皇定会对扶苏失去好感。失去了皇帝的支持,对于一个暂时不能独立的皇子而言,不啻于失去了支撑的顶梁柱。
说完这番话,尽管仍旧被始皇给否决掉了。扶苏却没有多少遗憾的,毕竟他努力了他做好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甚至,扶苏为了这个帝国的未来,已经做出最大的牺牲。
扶苏知道,这番话既然没有被始皇嬴政接纳,扶苏在嬴政心中也就失去了原先的重量。对于母妃愧疚的心理或许能让始皇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断对扶苏关照,容忍他的错误。可毕竟不如人家胡亥有一个现在仍旧得宠的胡姬,每时每刻的枕头风也许就是扶苏自己也吃不消。
扶苏在陇西这一局中大胜了胡亥,主要的当然是扶苏自己的努力。可若没有始皇在朝中的支持,许谨独木难支如何能抗住胡亥的压力?
可眼下扶苏未来在嬴政心中失去了倾重,重新和胡亥在嬴政心中占据平等的扶苏已经失去了最大的优势。但使胡亥聪明一些,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胡亥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棋盘上棋子错乱,扶苏堪堪只少了一目半便可胜利。
然而扶苏的目光早就从这点小小棋盘内挪去,扶苏看向窗外。宫廷建筑下奢华的窗子外,是洁白如洗的云朵,是苍穹湛蓝的天空。
窗子外的那个方向,是扶苏生死交错过的地点,也是扶苏结识相爱王芙的地方:那是北域。
夺嫡失败,扶苏对这咸阳已经了无留恋。既然从帝国的上层着手不能挽救这个伟大的国度,扶苏想着也许只有一步一步从基层上扎实走上去才有可能挽大厦将倾。心中下了决断,扶苏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扭头回来,扶苏凝视始皇嬴政,头一次将始皇的话语堵在了胸间:“儿臣愿去北域,为陛扫沉疴,安民生!”
嬴政呐呐着看着扶苏,无声地闭着双眼,沉思起来:“准奏。皇儿……还有何要求,尽管提吧。”
说完,嬴政竟然走向宫阙外的亭台。宫阙高耸,地基是一层层打实的黄土,一层层垫下去,使得宫阙成为整个城市内屈指可数的高海拔建筑。而始皇嬴政的宫殿当然是极高的,抬眼望去,越过坚若磐石的宫墙,便是繁华无极的咸阳都城。始皇嬴政凝目远望,不知想着什么。
扶苏起身跟着走到亭台,双手按在栏杆上。目光瞥向了自己的府邸,似乎看到了妻子等候的身影让扶苏一阵心暖。开口道:“公事上的请求都会在明日早朝的奏章上。只是……还有私事一件。”
嬴政轻笑一声,道:“咸阳之中,无论谁,只要愿意,你皆可带走。”嬴政猜到了扶苏说的是谁,历来外出领军的大将都会降妻小宗族放在京师中表示忠诚。
扶苏若去了北域,到了那里定然会有远超臣子的权力。按照惯例,当然要对扶苏做出限制。其间,将妻小押在咸阳就是一个表示。可扶苏如何会愿意?让王芙作为人质,对扶苏而言几乎是不可接受的。扶苏已然在月芷之事上负了妻子,在这事上断然不会再退步。
嬴政主动提出来,当真是让扶苏好一阵感谢。这番正要道谢,嬴政却道:“我将要东巡天下,到时候,见见你的成效,可莫要让我失望罢。”
扶苏离开咸阳之前当然要多给些奖品,嗯……这是铺垫,不可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