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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冬站在一幢雪白的二层小楼面前,海边的风尤其大,他刚刚坐了两小时的渡船,正头晕,被冷风往后脑勺掼过来,扶着树弯腰就吐了起来。

完蛋了。

一边吐一边晕乎乎地想,哪有第一次来拜访,就在人家门前吐一场的。

然而祸不单行,程冬还在哇哇干呕,屋子的主人就出来了,手上提着垃圾,看到程冬后皱起眉,把垃圾袋扔到屋外的回收处,回来的时候仍旧皱着眉瞪他。

程冬胃中翻涌,只抬头说了句:“抱歉,我会打扫的。”就又埋下头呕,这时候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了,全是胃酸。

那人颇嫌弃地啧了一声,就进屋去了,片刻后端了杯水来,递给程冬后往院墙角落拿过一副笤帚簸箕,在另一棵树下扫了点儿土,过来倒在程冬脚边的秽物上。

“实在抱歉,我来吧。”程冬急忙漱过口,把杯子还回去,接过对方的打扫工具。等收拾完毕,抬头时那屋主已经回去了,门却没掩。

程冬在院子里的水池处洗干净工具,忐忑地跑过去敲了敲门。

“进来吧。”

这小楼的里间跟外头一样简单干净,没有多少设计痕迹,特别普通,程冬下意识扫了扫墙壁,只有一幅看上去是小孩子画的蜡笔画,用实木画框裱好挂起来,其余料想中的海报奖杯之类的陈设都没有。

“坐。”对方言简意赅,他也不多话,坐下后自我介绍并说明来意。

坐在程冬面前穿着质朴的中年男人叫李蔚勤,是程冬一定要“拿下”的人。

程冬数天前从发布会离开后,去了剧场。剧组本该在短假之后当天开工,但因为主演程冬绯闻缠身,所以陈牧通知剧组假期延后,然而他和周昱以及邱余欢却都到了剧场。

他们一边闲聊着剧目一边等程冬,不约而同地,都没有去谈论程冬的绯闻,却都知道青年会来,而在这里等他。

程冬果然来了,脸色在黯淡灯光下看着尤其灰败,进来就跟三个人鞠躬致歉,说已经跟公司解约,就此退圈,违约金公司会出一部分,自己的那部分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划账。

他在这三人面前还从未说过如此公事公办的话,邱余欢又手痒得想来扇他,才把烟从嘴边拿开,倒是跟程冬认识最晚的周昱先开口。

“剧组已经筹备过半,现在换主演,损失可不是按照合同上的价钱就能赔得起。”

程冬抿起嘴:“那我再想想办法,可以宽限一段时间吗?”

陈牧笑了一下:“这事情不是该我操心吗。”但他说完这话又不作声了,靠在椅子上,垂着眼睛,像是又要睡过去。

还是邱余欢心疼自己的徒弟,把烟碾了站起来说:“不是说你出了事这主演就必须得换,还有争取机会的。”

程冬不敢相信地抬起头,他已经做好了与这部音乐剧失之交臂的觉悟,从未想过还有转圜余地,他已经不敢那么贪心了。

然而那三个人却对他说,希望他能争取。虽然投资方之前就很中意周昱,更何况程冬此时已经发表了退圈声明,但是包括编曲和剧本,甚至舞台美术方面,都在排练中为了更丰满他的角色而做了细密的完善,主角自然是一部剧里最重要的部分,所以这个时候换人,是要加大所有人的工作量的。

“其实现在说得上话的投资方也就只有郧西公司而已,但郧西也只是受委托。”陈牧说,“委托他们的人是李蔚勤。”

程冬自然知道李蔚勤,美籍音乐剧导演,百老汇中少见的华人面孔,新版《斑马》的消息封锁比较严,现在还有些网络上的猜测说,导演仍旧是李蔚勤。却原来他并不是导演,而是投资人。

“他算是解甲归田,现在住在一个南部海岛的小渔村里,独自领着独子,当初我想重做斑马去拜托他出山指导,他也不来,但他对这部剧有感情,所以出了大笔投资,委托郧西公司监制。”陈牧说。

“所以你就这么把人奶粉钱哄来了?”周昱半天不说话,开口就是跟陈牧抬杠。

陈牧看向周昱:“当时他跟我说,如果主演还是你,他就亲自来当制作人,可惜那时候我找不到你。”

周昱把眼神移开,转而对程冬说:“你自己看着办,要是真的甘心,你就走吧,反正这里还有我。”

周昱盯着他的眼睛,程冬感受到那种跟周昱对戏时会有的压迫感,然而这次他比任何一次对戏都更认真地回敬过去。

虽然最终他发现,周昱这根本就是激将,但他很庆幸自己上钩了。

此时程冬坐在这间普通的会客厅内,与李蔚勤一起看他的排练录像,他带了很多资料来,但李蔚勤只看了十分钟的录像就按掉了停止键。

程冬立刻紧张起来。

“有特点,也有感情,但我还是挺惊讶陈牧会选中你的,更不要提周昱会主动让贤,周昱那小子大概是斗志泯灭了,以前可不是这样,非得把人踩到脚底下才甘心。”

比起程冬,他似乎更愿意沉浸在过去与周昱陈牧来往的回忆中,唇边挂上一丝笑容。

“我明白我还有很多不足,但我也很肯定我能带给观众,与三年前完全不同的观剧体验。”

“不同可不代表优质。”李蔚勤站起来,把一堆资料还给程冬,“你走吧,我只是投了钱,陈牧答应我稳赚不赔,也有公司帮我看着,这些事我就不插手了。”

要换作以前,程冬并不愿意勉强别人,他第一次上综艺节目就因为负伤缺席,不做争取就下了节目,便是因为不想给人添麻烦,然而这半年他从一文不名变成了个还算拿得出手的当红歌星,又因为丑闻退圈,世事太难料,很多事情此时不抓住,便再也没有机会抓住。

他站起身对李蔚勤弯了弯腰:“打扰了。”

对方还心想这人挺好打发,就听程冬接着说:“今天贸然来访,没有什么准备,听陈导说李老师您很喜欢菊地雅章,我正好有幸收藏到一张他的早期黑胶,希望您能收下。”

李蔚勤眼睛亮了亮。

这间屋子装饰质朴,但程冬还是注意到了唯一一样不普通的东西,看上去颇有年月的一台唱片机。

而那张绝版黑胶也确实是他有运气,高中时候淘打口碟,连废品回收站都不放过,菊地雅章这种小众乐手的作品,北欧的三流摇滚乐打口碟都能卖得比他贵,程冬记得自己只花了十二块,但这时候放在李蔚勤的面前,绝非是这个价了。

“我还会再来拜访的。”程冬说。

程冬在这个小渔村住下了,就租了李蔚勤隔壁的屋子,打点好之后他在薄薄的床板上躺下来,跟着他一块儿来的蛋黄倒是十分精神,一直扒着窗台看海。

程冬捏捏眉心,打开了手机。

他在来之前只给母亲打了电话,除了师父和周昱陈牧,也只有吴水琴有他的新号码,程冬的初衷并不完全是要逃避什么,他只是不想被打扰。原殷之控制欲如此不可理喻,他至今都没太弄明白两人明明十分和睦,原殷之却沉默着将他推到这个地步,他憋了一口气,想不明白索性不想。

这时候打开手机,就立刻有电话打进来,是吴水琴。程冬接起来,喂了一声,对面却没有声音。

“妈?”

“程——冬——”

程冬一个没拿稳,手机差点掉床下,慌乱中他直接按了关机。

回想着电话那头男人恶狠狠压低的声音,程冬想,看来好日子过不了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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