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的方向背着光,一双眼睛隐没在眉骨的阴影下,让人捕捉不到他眼底的情绪。
他的五官像教科书里的雕塑,留白是留白,阴影是阴影,转折点干净利落,轮廓很分明。西装很适合他,无论他出现在哪里,他总是一副衣冠楚楚,看起来生活优渥的样子。
“过来,姜可望。”他抬手朝她招了招,修长有力的手指,往回勾的动作,轻佻而慵懒。
姜可望朝他走过去,长长的链条包提在手里轻晃,敲着她的小腿。站在他面前,她摊开一只手掌:“把我的钥匙还给我。”
清脆的声音响在狭小的空间里。
不知道有什么好笑,引得他微微勾起了嘴角。
看见这笑容的一瞬间,她竟有点慌。
“你笑什么?”姜可望感到恼火,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钥匙给我。”
裴郁心平气和地问她:“你喝了多少,又抽了烟?”
这种时候,他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立场,在这里大言不惭地问她这样的话呢?姜可望皱起眉头:“裴郁,你到底想干什么?”
听到她的话,他的脸色变得略微阴沉,垂着眸子重复了一遍:“我想干什么。”
“我也想问问你,你想干什么,姜可望,”裴郁抬眼,灼灼的目光烧着她的脸,“分手的游戏,玩够了没有?”
“游戏?”一瞬间血液都往脑袋上涌,她气得瞪着眼睛,连眨都不会眨了。
他怎么会认为这是游戏?
“我已经没有耐心陪你玩了。”裴郁说。
“你说你要想想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说要靠自己,我就给了你这个机会。”他站起身,就与她面对面站着,逼视着她,“我承认,这段时间,你确实表现得很好,你已经证明了自己可以,还不够吗,要玩到什么时候?”他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拇指轻轻摩挲,放柔了声线,“适可而止,现在就跟我回家。”
他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有要掉眼泪的冲动,她极力隐忍着,用力挣开他,后退了一步。
“我跟你分手,是认真的。”
想不到他还有来挽留她的一天,可是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她从来没想过回头。
听到这样的话,他已经不能维持表面的翩翩风度,哂笑了一声。
“翅膀硬了是不是?”他的声音带了一丝寒意,“你觉得,我会真的同意分手?”
“我们之间是协议到期,不续约这种事,只要其中一个人提出就可以。”姜可望看着自己的脚尖,“裴先生,别再这样跟我说话,我不是你的员工。”他还是那样,“表现得很好”,他以为他是谁,有什么资格来评判她的一言一行?
裴郁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胸腔起伏过后,恢复了平和:“告诉我,要分手的真正原因。”
“我说过了,我想为以后考虑,”姜可望顿了顿,艰难地问出来,“难道,你还打算管我一辈子吗?”
那一刻,他好像被问懵了,陷入了沉默。
姜可望也不免感到好笑,面对这种问题,他果然还是会犹豫。
正当她想着干脆自己离开的时候,他轻声开了口:“我记得,类似的问题,你问过我,我也回答过。”
她怔了怔,确实有这种事。
那还是刚在一起的时候,她曾问他:“三年过了,我们就要分开吗?”
“未必,如果你愿意,就一直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裴郁是这样回答的。
“一直,是多久?”
“想多久就多久。”
“可以永远在一起呀?”她开心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那时的姜可望觉得,他们这样其实,和普通的恋爱没什么区别。
她也会时不时憧憬,说不定有一天,他会向自己求婚。
然而等着等着,三年过去了,她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幼稚可笑。
姜可望用力地抿了唇,依旧低着头:“我只是,只是说说而已,你别担心。”
他气恼地问:“我为什么担心?你觉得,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他看起来是真的生气,让她心生出一些困惑,不解地盯着他看。
到底是哪一个地方出了错,为什么她的记忆,认知,跟他此刻的话,出现了这么大的偏差?
见她目光中有了动摇,他上前一步,又问她:“这就是你要分手的全部理由吗?”
她沉默。
“你瞒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能慢慢猜。有件事我要向你解释清楚,你可以选择信和不信。”裴郁说。
她不为所动,倔强地梗在那儿。
“我没有结过婚,那个孩子,是我姐姐的女儿。”
姜可望愣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随即,又慢慢垂下了眸子。
“你不需要跟我说这个,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怎么没关系?如果让你误会你介入过别人的家庭,我想你以后都不会开心的吧。”裴郁捕捉到她的小动作,继续道,“这孩子的事,以后我会慢慢跟你说清楚,以前没告诉你,是我考虑得不够到位。”
姜可望默默握了拳头,一声不吭。
他也不再说话,静静地望着她的脸,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
屋外的门锁在这时忽然有了动静,是钥匙插入的声响,姜可望一个激灵回过神,与裴郁对视了一眼。
这个时候,会是谁?
他抚了抚她的肩膀,示意她别怕,朝门的方向走过去,门在这个时候开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男人从外面闪进来。
“爸爸?”姜可望见到姜建国,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深更半夜会跑来这里,眼下的情况已经很乱,多了一个姜建国,只会更乱。
“可望,裴总?”姜建国看到他们,也很惊讶,“你们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房子空着呢。”
他见到女儿,颓唐的神色忽然放出了光,绕过裴郁就跑到姜可望面前:“可望,你救救爸爸。”
“你怎么了?”姜可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她记得姜建国眼里的这种狡猾的精光。
最开始知道她跟裴郁的事的时候,他就曾用这种眼神讨好地跟她说过:“你这男朋友,找得不错,他认识不少投资人对吗,有机会能不能让他帮我引荐一下?”
“你要是敢去找他,我就跟你断绝关系,你是不是想让我去死?”姜可望什么难听话都说尽了,才让他暂且打消了念头。
其实姜可望从来没打算过要让姜建国知道裴郁的存在。他们是无意中被他撞见的,当时她还没当艺人,不需要顾虑娱记的偷拍,裴郁经常会带她去各种高级餐厅吃饭。就是那么偶然的一次,他们从餐厅里出来,与前来应酬的姜建国打了个照面。
被发现的姜可望内心紧张不已,倒是裴郁,明白过来对方的身份后,把他请到一旁,很认真地单独聊了会儿天。
说了什么内容,姜可望不得而知。还记得那会儿裴郁的表情很平淡,只不过是家常聊天的样子,她爸爸反而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局促不安,连连点头,挨了训似的。裴郁一直都有一种这样的气场,明明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得平易近人,但总是无端端带给人压力,气势上无形中就高人一头。
现在,姜建国双眼通红,不断偷看着裴郁,嗫嚅着:“公司的资金链断了,我来是看看这个房子是不是能卖掉的,可是,钱还不够,贷款就要到期了……公司就快没了。”
姜可望不曾想他能当着裴郁的面说这个,她一个刚自立门户的小演员能有多少钱,姜建国说这些,不过是说给裴郁听。
裴郁当然也明白,走过来叫了他:“姜叔叔,您需要多少钱?”
“裴总,这……我这……”姜建国也吃不准他愿意帮多少,哆嗦着嘴唇想着该提一个什么样的数字,姜可望一口就打断了:“爸爸!”
“他帮不了你,我已经跟他分手了。”她狠狠掐灭了姜建国的小心思,这句话说得他一呆。
姜建国反应过来还很不愿意相信的样子,强笑着:“可望,你是不是在跟爸爸开玩笑?好好的,分什么手?裴总对你多好啊。”
“我没开玩笑,这房子你要卖就卖,”姜可望把他从裴郁面前拉开,“还差多少你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好,好……”姜建国应着,眼睛却依然朝着裴郁身上瞟,抱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
裴郁走到一旁,从电视柜上拿了纸笔,撕下张纸条写出一串号码,递过来。
“姜叔叔,明早您打这个电话,有什么需要跟我的助理说。”
姜可望冷冷地看着姜建国一副跃跃欲试想要接过的样子,一把打开他伸过去接的手:“你们把我当什么了?”
她抢过裴郁手里的纸条,紧紧攥住,看一眼自己的父亲,十分失望,叹着气转向了裴郁:“你不要帮他。如果你帮了,那我们就真的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