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如同炒好的焦糖、金黄的蜂蜜或者浓稠的糖浆那样，甜的人几乎感觉到发腻的信息素味道。
对于苏了了来说，却是这千年后的世界里，唯一能够填补她饥渴的，属于omega的气息。
她甚至不需要回头确认，只努力朝后转了转身子，然后把胳膊搭到对方的肩上。
“我还以为，离开这个世界之前，都无法见到你了呢。”
这是她的顾煜。
他没有海巫师银色的鱼尾，与黎恨尧的模样更是天差地别。银色短发的omega少年，在少女胳膊绕上来的一瞬愣了一下，然后反手将她抱紧：
“对不起……”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他们都知道。
对不起，让她面对这个异乎寻常的世界。
对不起，不能控制这些，差点让“黎恨尧”……伤到了她。
苏了了将脑袋搁在他胸口，听到对方的心跳蹦跶蹦跶，片刻后微微退开：“你还会走吗？”
顾煜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
苏了了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意料之中，但既然对方这么说，表明他能出现的时间相当短暂。于是她想了想，又问：“那，‘黎恨尧’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比如……那个房间里的事情，还有那个长成人鱼模样的你，这些问题，你能给我一个答案吗？”
“……”顾煜低头凝视着她，那目光中有很多东西，一瞬间竟然让少女觉得，他非常非常的悲伤。
“对不起，了了。”
最后，他说。
苏了了感觉心情有些复杂，像是失望，又像是无语，混着说不出的好奇与烦躁。类似于“老娘为你劳心劳力赴汤蹈火，你丫吱都不肯吱一声，玩儿我嘛”？之类的意思。
但这话又没法说出来，因为被顾煜那双银白色的眼睛看着时，少女觉得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你这样太不公平了，顾煜。”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骤生的烦躁与不安，努力控制着让自己心平气和，“原来是朋友的时候，我可以不在意你的*或者秘密，比如你当初说的那个‘一见钟情’，其实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现在我喜欢你了，既然我们可能会在一起，就不可能对这些视而不见——特别是那个房间、那里面的场景，明明就和我有十成的关系。”
那天晚上确认自己的心思之后，苏了了就想，等她见到顾煜，就不要浪费时间的向他告白，然后他们可以在一起。
这个念头，在她见到和顾煜一模一样的人鱼少年后，被彻底打消了。
他或许是顾煜的一部分，却不是能够回应她的那个人。
苏了了以为这些话，她或许要等到这场实习结束之后，他们离开这个世界的前后，她才能说出来。
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如同商议计划时间表细则一样，轻易说了出来。
其实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坦然，这个时候心脏微微的缩紧、并加快了跳动的速度。即使她没让自己露出太明显的异样表情，手指却有点儿发僵。
再过一会儿，没准会脸红吧……
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对一个人说这样的话，而且在这个世界的人们眼中，对方还是个和她一样的omega——他们是“同性恋”。且不论在一起之后的社会议论与亲友态度，只说他们两个人之间，就存在着无数问题。
或者说，顾煜这个人本身，就像是由无数秘密构成的。从他的出现，到黎恨尧的昏迷；从他所谓一见钟情的告白，到对自己诸多细节方面的了解；从他们成为室友，到进入同一个世界实习……
苏了了愿意相信，对方对自己并不存在恶意，或者说是抱着善意的。就像她对这个少年毫无缘由的好感，即使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却存在比记忆更加深刻的、如同埋藏在灵魂深处的东西。
但即使是这样，也不意味着她能闭耳塞听一辈子——这样单方面的秘密与隐瞒，就像两座被迷雾阻隔的孤岛。
“你说的没错，”顾煜忽然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了一点点，却依然坚持着一部分的不让步，“这个世界中‘蓝胡子’的房间，里面那些……死去的人，还有同时存在的黎恨尧与顾煜，都是我潜意识的投影。
而他们，的确和你有关。”
苏了了觉得，随着对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自己渐渐屏住了呼吸。
可他说到这里之后，又重新缄口不语。就像一个剧透了一半的人，比起一无所知的情况，让人更加的抓耳挠腮。
“你的一些猜测，是对的。”后面这一段话，顾煜说的很慢，显然在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词句。像是怕自己多泄露了什么，尽可能的把握住言语的界限，“‘黎恨尧’是某种意义上、很久以前的、属于过去的我，但现在我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而那个跳楼后昏迷的alpha、你的哥哥，从被你的父母收养的时候开始，就不是什么完全意义上的人类……非要说的话，可以看做我曾经留在你身边的，保护你的东西。”
“……”
苏了了懵了。
虽然她之前胡乱脑洞，然后似乎歪打正着了一部分。但脑洞之所以被称为脑洞，正是因为它完全不需要因果逻辑，大部分情况下也没什么逻辑，比如从南海也能联想到菲律宾。
但当它真正需要被证实的时候，所涉及到的前因后果，才是最为关键的、无法用单纯的想象所虚构的东西。
它代表了绝对的真实，因为真实，所以比假象更加振动人心。
“这里是我以我为主导的精神世界，而‘黎恨尧’和‘顾煜’这两个存在，几乎等同于我的过去与现在——相对于代表过去的魔王，海巫师或许更接近现在的我。”顾煜将她的手从肩膀上放下，站起身看着她，“我承认我最近已经动摇了，就像那个‘顾煜’想要让你看到蓝胡子的秘密，我不是没有想过告诉你，所谓的‘真相’。”
“但你没有……”苏了了喃喃地说。
“我不可以说，了了，所以黎恨尧阻止了你。”顾煜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只要你不被告知，或许一切能朝着我们期冀的方向前进；一旦你知道了，曾经付出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而你和我、甚至我们的亲友，都会得到……最最糟糕的结果。”
顾煜的话说的模糊，听起来倒像是神棍口中含糊其辞的预言。但苏了了只捕捉到两个关键点，“不能知道”、与“最糟糕的结果”。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牵连到身边人的，所谓最糟糕的结果……是死亡吗？
感觉到对方近乎于痛苦的隐忍情绪，藏在那双眼睛的深处。苏了了忽然，不想再逼问下去了。
她在伤害他。
她想要挖出他最大最深的秘密，那个与无数个她死亡的模样有关的秘密。逼着他去回忆相关的一切，然后每回答一个字，就是在心口最深的地方，划上带血的一刀。
那就先这样吧。
她相信他。
“好吧。”
于是她点点头，和他一样站起来。然后微微垫脚，双臂重新环上他的脖子，一个结结实实、无比温暖的大熊抱。
“我等你完成那些秘密，到时候，你要一句不漏、完完整整的解释给我。如果再找借口瞒着我，或者用类似一见钟情这样白烂的理由，别怪我那时拔diao无情。”
顾煜似乎想笑，勉强忍住了：“咳……你拔、用什么拔什么？”
于是少女漏齿一笑，收回一只胳膊一路往下，停在某人的脐下三寸，隔着裤子捏了一把：
“拔这个啊。”
顾煜：“……”
顾煜能够出现的时间很短，按照他的说法，这回是因为苏了了的情绪过于激烈，触发了精神的自我保护机制——虽然并非主导，但她毕竟也是这世界精神的一部分——然后让被“分裂”为两个精神体的顾煜，短暂的合为一体。
“别忘了，这只是一场实习。”最后他点点她的鼻尖，引得对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就像取材自自身的拟真游戏，虽然有很多来源于我们自身的东西，但最终的目的只是‘通关’而已。
所以，不要犹豫的往前走吧，了了。”
***
黎恨尧睁开眼睛，发现少女坐在几步外的位置上，托着下巴望着他。
他有瞬间的恍惚，然后想起记忆中的上一秒，他们在做什么。
那明明是和现在完全不同的状况，但他的内心深处，却又分明觉得目前的情况理所当然。
……怎么回事？
黎恨尧微微蹙了下眉，在这个世界中，他拥有的是相对整全的记忆。而现在很明显，是记忆出了什么问题。
“黎恨尧。”
苏了了却在他开口之前，先叫出了他的名字。
于是男人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说法。
而少女望着他，忽然嘴角上扬，露出这几天以来，第一个笑脸：
“虽然一直没有说，其实你已经感觉到了吧——所以，让我去找海巫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