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帝见来人上前,仔细瞅了眼她的容貌,表情闪过一丝复杂,似喜似哀,似意料之中,又似惊讶,“果然……是你。”
门后的景虽原想出面,听到这句话后刚抬起的步子一顿,停下静观其变。
只听安帝又吩咐:“你跟我来。其余人退下。”
在场三女皆是一愣,卫茗快速镇定下来,低眉斜着头朝品瑶使了一记眼色,用下巴点了点后面,然后敛眸跟上了转身离去的安帝。
两人来到大厅的后堂,安帝坐下后,第一句话便问:“你还认得朕么?”
卫茗摇摇头,又点点头。
安帝又道:“小茶是吗?茗者,茶也。”
卫茗恍惚中猛地醒悟,试探着唤道:“大……叔?”
安帝微微一笑,“嗯,是大叔。”这世上也只有她敢这么唤他,“大叔有十五年没见过你了,当年你才这么高。”说着他比了比自己腰间的位置。
“呃……”卫茗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长者,但笑不语。
“没想到十五年过去了,竟然会在宫里面见到你。还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安帝感慨,神情中忽然多了分落寞,低喃:“你出现得太是时候了。”
卫茗心头“咯噔”一沉,顿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而另一头,品瑶收到卫茗临走前的暗号,默契地挥开张小柔,径直进了茶水间,眼明手快地拉住了欲冲上去的太子殿下,“小茶让我拉住你。”
景虽念及她是孕妇,不宜大力拉扯,停下动作颦眉道:“她想做什么?”
“……”品瑶抿唇看向走廊尽头,摇摇头,“她只是让我拦住你……殿下,小茶没有做错,你着实不该在这里。”就算是神出鬼没也该有个限度,不应什么地方都往里钻。
“她被带去哪里了?”这是景虽最关心的问题。
“应该就在玦晏居里。”品瑶沉吟,“皇上带她走,定然是有话问她……我送走你,也好去接应她,她也安心。”
“我明白了。”景虽叹了口气,“我这就回淑妃那边,你有事请务必尽快知会我。”
“好。”
景虽离开后不久,卫茗也回来了,神色沉沉,不带一丝笑意。
“怎么了?”品瑶迎上去,捧着她的脸,“皇上他可是……”对你做了什么?
卫茗抬眸,眸光闪烁,巴巴掉了颗泪水下来,“品瑶,皇上说我姨病重……似乎治不好了……”
“怎么会呢?”品瑶手忙脚乱替她擦眼泪,“茶薇姨不是一直好好的么?”
“我不知道。”卫茗眨巴眨巴眼,大颗大颗掉眼泪,“皇上说……让我回去去陪陪她,她真的快不行了……”
品瑶联系近日安帝的烦躁与不安,忽的醒悟——原来如此。
依照安帝对杜茶薇的情分,得知她病重不可能不派最好的大夫去诊治,然而……却也只能亲自拜托卫茗离宫返乡去见她,可见杜茶薇是真的快不行了。
“你的打算呢?”品瑶轻轻抚着她的背,试图平静她。
卫茗摇摇头:“我想陪着你,陪着你生完孩子我也好安心。可是姨那头……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品瑶,皇上说他无论如何也走不开,所以恳求我,去见姨最后一面……”
“那便去吧。”品瑶左手叉腰,右手拍了拍胸,“我没关系的,你不在张小柔也会照顾我。少你不少,多你……我还得照顾你的爪子。倒不如你安安心心回去,毕竟……茶薇姨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等你了。”
“嗯。”卫茗咬唇点点头,痛苦地闭眼。
姨,在她心中就如同父母一般的存在。因为她命格凶残,父母不敢养她,很多时候都将她扔给姨来养。杜茶薇一边管家里的生意一边带她,因终生未嫁,能给的所有对孩子的爱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丝毫不逊父母亲。
就是如此,在这种时候才更加让她左右为难——好友需要她,姨那边却等不了她。
“茶薇姨把你养大,去好好送送她吧。”品瑶安慰,“能得皇帝陛下亲自批准返乡这种事从未听闻,你得好好把握住。”
“嗯……”卫茗愧疚的垂眼。
“他有给你规定期限么?”
卫茗摇头:“他让我自己做主。”也就是说……如果她不再想回宫,也是可以的。
品瑶激动地捉住她:“好机会啊,小茶!可以提前出宫了!”
卫茗定定看着她,声明:“我还会回来的。”品瑶还孤零零地在这里,正处于势单力薄需要人照应的时候,她不可能一走了之。
品瑶默念“绝不是为了我”,又问道:“什么时候走?”
“就今晚。”卫茗起身,“据说一会儿有人来接我,赶在宫门关时出去。”
“这么急?那得赶紧收拾行李了。”
“嗯,”卫茗转身边走向房间边道,“怕晚一步都来不及了。”
品瑶跟在她身后进屋,踌躇着问道,“那……走之前,要去见见他么?”
“谁?”卫茗下意识脱口问出,随即意识到她话中所指,叠衣服的手一顿,张了张口,低声道:“我暂时……还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在他承诺了表白了之后,手足无措的紧张感至今犹存。
毕竟是人生初次被人捉着表白,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才算妥当,更不知在自己心中,究竟愿不愿意,为了他的这个承诺,一辈子留在这个躲了七年的宫中。
“那好吧,换一个问法,”品瑶摊手,“需不需要知会他一声?”
“唔……”卫茗望天思考了一会儿,“依照我对他的了解……最好现在不要,过两天再说。”
品瑶想起景虽临走前的嘱托,多问了句:“如果现在告诉了他,会怎样?”
“多半会被他拦下来吧?”卫茗托腮猜测。
“皇帝陛下亲派你走,他拦得住?”品瑶哼道。
“于是就可能演变成很糟糕的另外一种可能……”卫茗默默望着她,“那就是我一不小心拐跑了大晏国的太子殿下。”
品瑶抽了抽嘴角。
“而且还是自愿跟着我跑的……”卫茗老神在在地下结论。
品瑶语重心长拍了拍她的肩,“去吧,代我跟我家长辈和你家长辈问好。太子那边,我兜着便是了……”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兜过三天。
她的怀疑在第二天便得到了证实……
“卫茗呢?”太子殿下询问。
“……”品瑶远目。
“她去哪里了?”太子殿下加重了语气。
“……”品瑶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
“你知道的对不?”太子殿下质问。
“……”眼光要不要这么毒啊!
“一定是父皇把她弄走的是不?”
“……”小茶,老娘要扛不住了!
“你不说,我便亲自去问父皇。”太子殿下得了结论,故意为了逼她,转身欲走。
“停!我招!”卫小茶,让他就这么去兴师问罪一定也不是你想看见的吧?“皇上……派她出宫了。”
“去哪里了?”简洁的问题。
“老家……”招得一干二净。
景虽顿了顿,努力回忆了片刻,抛出了地名:“杜鹃镇?”
“嗯。”壮哉她杜鹃镇果真是高端大气……太子殿下记得,皇帝陛下听得出口音。
“多久回来?”
“……不知道。”品瑶迟疑着看向他,忽然坏心地隐瞒了真相:“皇上让她自己做决定。”
景虽眸光一沉:“也就是说……”声音飘忽的轻,微微有些颤抖。
“想待多久待多久。”品瑶摊手,“兴许就不回来了,毕竟这样的美差可是人间少有……诶,殿下你听我说完再走嘛。”少年,逼一逼就急了,果真是太嫩了啊。
只不过,大晏国的太子殿下……会不会当真因为她这么句话就被拐跑呢……
品瑶想着想着,倏地体会到卫茗那句“最好现在不要,过两天再说”的用心良苦……
次日,她得出了结果——太子殿下称病了,据说病得甚是严重,不见客,直接惊动了安帝陛下。
安帝焦急地赶来,刚一踏进东宫,便见景虽已经收好了行李,站在厅中等他。
“你这是做什么?”安帝错愕,“要去哪里?”
景虽开门见山:“父皇,儿臣申请告假三个月。”
安帝神色一敛:“去哪里?”
景虽抿唇看着他。
儿子的心思一向难以捉摸,安帝静下心来想了想他眼下的反常行为,再联系自己昨日吩咐的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脑中闪过一念,脱口问出:“你跟卫茗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景虽迟疑地思考了片刻,答道:“她是,很重要的人。”
安帝了然,又质问:“重要到让你不顾一切追过去吗?”
“儿臣不想……重蹈您的覆辙。”让喜欢的女人走身边溜走,回天乏术。
安帝嘴角一抽,暗骂自己教子不严,教出个会戳老子痛处的儿子,面上若无其事地掏了掏耳朵,“你是大晏国唯一的继承人,可想过这一路多少危险等着你?”
“儿臣会平安归来的。”虽然做了这样的保证,但难保万一他真有个三长两短……他知道这样的决定很不负责任,毕竟景然脑子坏了无法继位,景爰前些日子被邻国下聘,迟早是要远嫁的。唯一的人选,真就只剩郭品瑶肚子里那团未知的肉。
“就不能在这里,等着她回来?”
景虽摇头,“我怕她不会回来了。”
“……”安帝嘴角又抽了抽——原来还没追到。
但他只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景虽的肩,语重心长道:“小心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