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阳伸手在药鼎掌印上一按,楼外天光大动,地龙翻身,竹林分开两边,揽进来一顷碧波。
厚实的莲叶绵延过去,掩了大半湖面,另一半的湖水里耸峙着一块巨石,形如山峰,遍生瑶草,峰顶飞瀑,垂下百道银帘,落进湖里,溅起颗颗明珠,又碎成丝丝缕缕的雾气。
湖边一株巨树,高七丈,其冠似盖,云升雾卷,方圆十丈,其叶无定形,变化无常,有成人指节大小,风一吹,传过来一阵悠远并不浓郁的清香,闻着就是堂屋香炉里燃起的味道。
更外面是茫茫海面,把竹林整个绕了一圈,不见其远,不见其阔,不见其深,镜子一般,倒映海天一色。
往出眺望,又可见许多山峰岛屿罗列。或高或低,或尖或扁,或在云巅,或在水面,各有姿态。
天上可见不可见之间,又有许多晶莹气泡,折射出七彩虹霞。
好一处海国!
等到万般皆休,胡阳发觉他和鼎天空间已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分你我,宛如一体。
按上手印,便是缔结契约,从此之后,鼎天空间只属于他,一方天地,在我一念。
脑中三书也全部安稳,心神一动,各自闪过。
道典载摘星道人修行之法、神通法术。
药典载药性药理、炼丹合药之道。
游记载摘星道人生平阅历,有千奇百怪,光怪陆离。
虽然这三本书相当有吸引力,胡阳还想去瞧瞧鼎天空间各处都是怎样光景,但他现在真没空。
他那位素昧谋面的师父给他下了套,按了掌印,若是不能修有所成,他就离不开这鼎天空间,要待到天荒地老!
一挥手,药鼎飞出道基丹一粒,落在他手里。然后径直走到外面树下,打量湖水巨石飞瀑。
水为万物之源,善养万物。
这湖灵水更是了不得。
扫后天红尘气,养先天根本源。
站着看了半晌,胡阳终究一咬牙,衣服扒精光,把道基丹往嘴里一塞,扑通一声跳下湖,游到巨石旁,爬进天池,盘了个五心朝天,双手掐诀,沉下水去。
瞬间,他脑海里本来稳如泰山的道典,哗啦啦翻开。
胡阳越发清楚认识到他师父的心肠。
狠啊,真狠啊!
凡人修仙,必定要过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四重境界,才禁得起天雷仙气洗礼,蜕去凡身,炼成仙体。
炼精化气一重,修家强壮精血元气,冲开浑身穴窍,打通经脉,沟通内外,引天地灵气入体。接着再以人体为炉,以诸法为火,锻炼成自家法力。
及至炼开眉心祖窍,打开紫府,内神与外相通,神识出体,便是炼气化神境界。
是故人身所有,三百六十五穴窍,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俱是重中之重,尤其在炼精化气境界,必须慎之又慎,稍有一步踏错,便有可能断了日后长远道途。
但胡阳修行的第一步,就是要把这些都毁了,毁得干干净净,毁得尽是烂肉,只剩皮是好的,方才罢手!
胡阳必须承认,他一开始知道的时候,其实是拒绝的,可他素未谋面的师父并未给他拒绝的权力。
先不说过不了生死关隘,鼎天空间中的传承就是井中月水中花,他拿到手也是看得到摸不到。
单单练不成出不去这一桩,就能把他逼死!
想要继承老子的道统,就乖乖照吩咐办事,悬崖也闭着眼跳。
狠了狠心,胡阳到底是干了!
想着摘星道人选徒弟,总不能亲手把徒弟送上死路吧!
可干了之后,胡阳才知道,什么破而后立,******,还不如破了的好!
道基丹下肚,道典一起,整个身体都不是他的了。
尽管托了摘星道人的福,能够仔仔细细,一点点把整个过程揉碎了嚼烂了看进眼里,刻在灵魂上,可胡阳宁愿不要这个福分。
顷刻之间,一点好肉不存!
身体是绝对不疼,胡阳还没做好准备,神经大脑就全成了肉糜,想疼也疼不起来。疼的,是和肉身相连的灵魂。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无从比拟,毫无适应过程,从一开始就达到极致的疼痛。
与其相比,撕心裂肺只是普通,敲骨吸髓只是寻常!
而且,胡阳还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简直就是双重折磨!
更重要的是,在这种情境下,他还必须尽最大努力保持住一丝灵台清明,观瞧如何铸就道基。
晕过去是不可能的,可能的,只会是丧失自我!
倒也怪不得摘星道人心狠手毒,事关道统传承,焉能马虎了事!
修行路,步步险。
比这还险恶的多了去了!
要连他安排好了的都坚持不下来,那还不如他亲手料理,省得出去丢人现眼!
就在胡阳即将发疯的边缘,远远传来一声似熟悉似陌生的啼哭,陡然间,他清醒了。
便见那烂肉深处有一点幽光,烛火一样,渐渐亮起,把全部烂肉照得通透。
然后那点烛火自下而上,缓缓升起。若是胡阳身体完好,便是出丹田,穿六腑,过五脏,攀十二重楼,最后停在双眼之间,眉心祖窍。
细一看,那烛火却是吞下肚的道基丹。
方一立稳,即有一道绿光从道基丹内涌出,源源不断得在体内铺散开来。每到一处,就如火焰一般,让烂肉翻滚拉长,竟又慢慢有了筋肉骨骼内脏器官的模样。
灵魂撕裂般的疼痛亦渐渐抽离出去,取而代之却是一种深入骨髓、抓挠不到的麻痒。
到底是要比刚刚好些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道基丹只剩下指甲盖那么大一点,忽然有不知凡几的水流浩浩荡荡奔涌而入,四处冲刷,无有遗漏,彷佛淬火一样,淬得那些筋肉骨骼内脏器官终于定型。
和先前人身别无二致,但所有再造的物事都泛着金光,透着股半是粗犷半是沧桑的味儿。
隐隐约约,周身上下又有三千颗星光闪烁。
那道基丹逡巡了一周,好似人满意点头一般的跳了跳,接着从中裂开两半。一道观之不明的光华冲入胡阳灵魂,两半残骸落入丹田,化作一泓清泉,晃晃悠悠在体内走了一个大周天。
久旱逢甘雨,绝处逢生的舒爽瞬时袭来!
偏偏此刻,又有巨大无比的黑影接连从胡阳眼前掠过,像是一颗颗星球,无量星云,让他彷佛置身无边银河!又有片刻,眼前好像只得一盏八角宫灯,将那银河宇宙拘在里面,眨眼,山川湖海,人畜鸟兽,无量量影像流转!
似在演绎一种亘古以来永恒未变的规律!
胡阳好像记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记住!
不知过了多久,道基丹所化的法力再回丹田的时候,他的意识终于从浩瀚无垠的情境脱离,重新掌控了身体的控制权。
自然而准确得牵引着壮了几分的清泉重新在体内运转周天。
足足满了七七之数,一切稳固。
悬浮在天池里的胡阳才睁了眼。
抹了抹并不存在的虚汗,仍心有余悸。
往后摘星道人的话他一定要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要不要做了。
刚刚的遭遇,他绝对不会再来第二次,投胎重来估计都不会这么遭罪。
思绪稍定,胡阳立刻想起刚刚那声啼哭。
心念一动,就从湖里蹦了出来,下一刻已站在屋里床边。
小家伙哭得都抽噎了。
心疼得胡阳衣服都不穿,赶忙抱在怀里哄。
哄到外面太阳出来了,小家伙才勉强睡了,可小手还把胡阳的手指抓紧紧的,生怕他不见了。
胡阳幽幽一叹,父子连心,大略如是。
他疼儿子,儿子虽不懂事,也把他当成了唯一的依靠。
“儿子,你小名就叫安安了,老爸愿你平安喜乐,一生无忧。”
早上九点,背个包,装好奶粉、尿不湿,给郭三爷打了个电话,爷俩一起去了公司。
门口接待小妹儿见他抱个孩子,笑道:“胡哥你天天晒照片还不过瘾,现在又要让我们看真人啊。我知道你侄女长得可爱,可那毕竟是你侄女,你要真喜欢孩子,赶紧找老婆结婚,自己生一个得了。”
“什么眼神,听好了啊,这是我儿子。”
小妹儿愣了一拍,然后惊道:“你儿子?亲的?”
“废话。”
胡阳摆摆手进了主任办公室,留下外面一群人七嘴八舌吵成了菜市场。讨论的中心,自然是他这儿子哪来的!
“要走?”
主任是四十多岁的地中海,平时只要你把事做好了,也懒得管你,和胡阳这些手下人的关系不错。
“嗯。”
“出事了?”
“老大,没看见吗?”
胡阳把儿子举了举。
“这不你侄女吗?”
“老大,这是我儿子,亲的。”
主任吃惊了:“嚯,你小子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下班就宅家里,介绍人也不去,跟个深闺大小姐似的,哪蹦出这么大一儿子?”
“老大,一言难尽啊,总之我现在一个人带他,实在没办法,只能辞职了。”
顺手把辞职信摆到主任桌上。
辞职就是胡阳想出来的找时间的办法。有了鼎天空间和修家传承,他是打算回家好好陪儿子了。
母爱不够父爱来凑。
主任看他老半天,挽留道:“要不给你批个假,反正也快过年了,等过完年再说。”
最后最后,胡阳还是没有留下。
尽管公司有公司的规矩,可法理还不外乎人情,胡阳在公司兢兢业业干了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有客观原因要辞职,公司也没难为他,半上午就顺顺当当把辞职手续办了,什么都没扣留,该他的钱全额发放。
跟办公室一群人约定有机会一起吃饭,胡阳抱着众人最感兴趣的儿子,留下满地问号走了。
刚一出大门,电话响了。
“我刚办好辞职手续,已经出公司了。”
“行,我等你。”
没几分钟,郭大少开着他那骚包的金色卡宴到了。
一开车门,胡阳就看见塞满了后座的婴儿用品和小衣服:“老三,三爷,郭土豪,你这是打算开店呢?”
“你闹锤子闹。我给幺儿买的,你没得发言权。”
郭鹏同志干干脆脆断了话头,他能说他买东西的时候脑子一热,加上售货员姑娘热情得不行,就没收住手吗。
把胡阳的东西往后备箱一放,郭三爷发动车子的同时问道:“准备去哪?”
“我记得你二叔是开拍卖行的对吧。”
“是啊,怎么了?”
“我有个物件想请你叔叔帮忙看看,如果是真东西,看能不能上拍卖了。”
“什么?”
“玻璃种帝王绿。”
“你没开玩笑?”
“我像说着玩吗?”
“多大?”
“差不多有鸭蛋大吧。”
“你确定不是用化工材料做出来的?”
“所以我才请你叔叔帮忙啊。”
胡阳是真有点不确定。
东西是他在灵水湖里捞的,看着和翡翠一模一样,也有个名字叫做养魂玉。玉的名字玉的形,就怕别人不认。
半信半疑,郭鹏给他二叔郭建明打了电话,不敢说是帝王绿,只说是件玉器。
“我二叔让我们过去。”
路上,郭鹏问胡阳东西哪来的。胡阳张口便来,说是他上次出差逛庙会,在地摊花五十块钱买来的。
“我那天逛街看这东西挺好看的,一问才五十块,就顺手买了。做工这么细,就算是块玻璃也不亏。前几天我心血来潮去大礼堂找人看了看真假,那老板居然告诉我东西是真的,如果有需要还可以帮我联系买家。吓得我转身就上了地铁,怕被人见财起意,来一场疯狂的石头。本来早就想找你叔叔帮忙看看了,只是今天才有时间。”
郭鹏怎么听怎么觉得不靠谱,你写小说呢!
到了地方,抬头一看,金鼎拍卖行,还真金碧辉煌!
“东西呢?”
胡阳在兜里一掏,掏出一只鼓囊囊的手套。
郭鹏凌乱了。
大哥,不至于藏成这样吧。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郭鹏把手套放在他二叔办公桌上,郭建明郭总也凌乱了。
“小鹏,你耍二叔玩呢?”
“郭叔叔,不好意思啊。家里有个小的,乱得很,实在没合适的东西装,你别见笑。”
“二叔,这是胡阳,我兄弟,东西就是他的,你可得看仔细了。”
“没大没小,还教起我来了。”
胡阳把手套一取,露出里面绿得流油,晶莹剔透,随时都像要滴下来的养魂玉。
郭鹏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郭建明当时就深深看了胡阳一眼。
“小王,把刘老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