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皓缠绵不止的感冒终于随着年假浪费殆尽而痊愈了,但他的精神状态却仍旧跌至谷底,上班时的神情简直像座千年大冰山,别说护士们战战兢兢,就连院长都不太敢靠近搭讪。
好在处世态度不怎么样,医术还是值得称道,排期多时的几台手术都顺利完成了,只是下班回到家后,滴米未进的胃又开始抽痛,喝了药后也没怎么缓过来。
江皓皱着眉拿出手机,第无数次调到了周舟的快捷键,终于下决心拨了出去。
那个傻瓜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工作,他又没房子,也不知道住在哪了,多半还是跟左煜那孩子重归于好,回去小筑度日了吧……
这些问题在江医生心里徘徊过很多天,他非常清楚自己已经讲出绝情的话,就不该再管东管西,可就是有点控制不住的担心,即便周舟是个比谁都自立的成年男人,却仍旧怕他颠沛流离。
幸好,对方电话已关机,彻底断掉软弱无耻的念想。
江皓茫然地靠在沙发背上,起码走神过二十分钟,才把目光定睛在小厨子放在桌下的盒子,他不由地俯身拉到手边打开,发现里面全是彩笔、贴纸、胶带,还有个豆绿色的手账本,五颜六色的东西好像中学女生的爱好,于是乎周舟每晚趴在这儿写写画画的身影又跃然眼前。
明知道窥探*很不道德,但江皓还是拿走了本子,走到浴室里边泡澡边翻了起来。
手账的扉页画了朵淡绿色的玫瑰,下面认真地写了行字:“这是我收到的最美丽的礼物,这是我可以期待的幸福吗?”
然后里面琐琐碎碎的,记录的全是跟江皓日常相处的点滴。
“江医生好像很喜欢咖啡色,每次看到咖啡色的东西,都会多瞅两眼,咖啡色的食物,也吃的很开心,家里的日用品呀,几乎全是咖啡色的……要是我也变成咖啡色就好了,那样他会不会多喜欢我一点点?”
“第一次染头发,我选了咖啡色,不过江医生并没有注意到……也许他不是喜欢这种颜色,只是习惯性整齐吧qaq不过晚饭倒是吃了很多,满足!”
“油茶面、油茶面……江医生怎么会想到要吃这么复古的早餐,超市也没有,明天我要去大市场采购啦!”
“江医生的生日:九月十二号……可惜认识他时就已经过去了,只能等明年再做蛋糕,沫沫说处女座的人不好相处,可是江医生很温柔很通情达理,缺点嘛……就是什么话都喜欢憋在肚子里不说……不过、不用说我也明白!”
“我今天在街上,遇到个很漂亮的阿姨,瞳仁的颜色和江皓一模一样,透透亮亮的,让我忍不住想,这是不是有可能是他的亲人呢?不过我不敢多问,江医生万一生气怎么办……真不知道江医生的父母在哪里,抛弃了这么好的孩子,他们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非常非常后悔。”
“今晚江医生看书的时候,竟然睡着了,好呆萌xd……我偷拍了照片,他不会生气吧?”
“好像跟江皓在一起后,我都没有看过偶像剧了……因为他真的好好看,把别的男人都比的不好看了,好羞愧,我是条颜狗吗?”
“没遇见江皓以前,我以为自己不可能拥有爱情了,遇见他以后就特别庆幸,原来只要坚持做自己,就迟早会拥有对的人,和对的人生。”
……
周舟的自言自语,又呆又笨,全无逻辑,连漂亮的遣词造句都不会,但江皓还是认真地看完了,这个傻瓜不仅记录着每天平凡至极的日常、贴着两个人平时用过的电影票、餐饮券、书店明信片,还有从网上四处抄来的大理旅游攻略,一笔一划,特别认真。
浴室的水雾让空气变的有点模糊。
江医生怕纸张被弄湿,将本子塞进保鲜袋里,然后才沉到水底憋住叹息。
其实去大理需要准备什么呢?
买张机票,拿起箱子就可以出发。
之前没行动,不是需要计划,只是懒得实践。
就像对待周舟,不是不懂得他的真诚,只是故意没有珍惜。
不知道周舟是如何认定江皓就是对的人,就连大美男自己,都不晓得什么是想做的事,什么是想要的人,什么是最好的人生。
在快要窒息的时候,江皓终于从水里挺腰而出,弄得水花四溅,浴室落地的镜子里倒映出他自己已经习以为常、但总叫别人惊心动魄的脸,忽然间充满了厌恶。
没错,因为异于常人的成长经历,他缺爱,无论有多少追随者,追求的多么狂热,都还是缺,因为江皓知道,只要现在拿刀往脸上一割,就什么爱都没了,包括屁股后面所有的“痴心绝对”和景照任性的眷恋,倘若还有能待他如初的人,大概也就只有相处过几个月的周舟吧?
在这个时刻,江皓特别想让小厨子出现在这个家里,需要自己保证什么都可以,包括忘记景照……因为周舟走的时候,好像把他对景照无谓的纠葛也带走了,这些天,江皓最思念的没有旧爱,没有新欢,就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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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出是一出的左煜从来都行动力十足,他没有办法联系上与世隔绝的周舟,生怕狡猾的日本人把那家伙给卖了,又后悔前阵子的暴躁与武断,真是在北京一天也呆不住,回家打包了箱子又发脾气:“这去日本签证怎么没给我续啊,我现在怎么出门?!”
左鹏章路过无语:“你自己的签证,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叫你选的美国大学选好了吗,又去日本干吗?”
“没选,懒得留学,我去见朋友。”左煜翻找充电宝。
“整天就知道狐朋狗友瞎混,有什么用?先找个靠谱的老婆也好啊。”左鹏章对这儿子即惯的不像样,又恨铁不成钢。
左煜随口道:“我最近不喜欢女人。”
“你说什么?”左鹏章的脸立刻黑了下来。
左煜心理一虚,满脸咸鱼状:“我是说我需要更多时间去干正经事了,没心情搞对象。”
“你能有什么正经事??”左鹏章看不惯他,切了声便回书房忙碌工作。
左煜松了口气,蹲下来用手机各种找不到周舟,最后翻出那封日本来信的地址瞅了瞅,郁闷地给朋友打电话:“喂,给我找个日语翻译,这周能去日本的,对,工钱好说,陪我找个人……我他妈管男的女的,只要会说日语,不是人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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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藤信和桐岛山两位老人来自非常偏远的小村,虽然现在日本战后的经济发展了,那里也仍旧是冷清的地方,当几辆高级轿车驶进安宁的街道时,自然吸引到很多目光。
似乎为了对老友表示尊重,伊藤先生的后人都陪在身边,当然包括一直在招待周舟的健一,他边开车边说:“爷爷平时根本没有心情见我们,真难得他愿意出门。”
“伊藤先生和师父真是很好的朋友,我也想有这么好的朋友。”周舟发自肺腑地感慨。
“其实也不单单是朋友,否则怎么可能四十多年没联系,桐岛爷爷大概根本就不想见我爷爷,要不是你因为一碗松茸饭寻到这里,恐怕……”建一边说着边左顾右盼,生怕被老人发现似的。
周舟听到另有隐情,不禁表情严肃起来。
建一说:“好像桐岛爷爷之所以去中国,是因为和爷爷有了矛盾,不辞而别,但是不可否认,他们感情很深,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你可以问问。”
“我不敢。”周舟摇头。
“怕什么,爷爷很喜欢你的。”建一弯了弯嘴角:“如果你很喜欢厨艺,可以多向他请教,很多秘方爷爷连家里人都不想传呢。”
“做菜哪有什么秘方,用心就会美味。”周舟顺口嘟囔完,生怕对方不高兴,解释道:“我是没有什么出息啦,和伊藤先生这种大师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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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寻找过桐岛师父,他的父母早就离开人世,唯一的姐姐也远嫁他乡,去年死于癌症,老家所剩的多半是些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甚至连桐岛山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周舟没办法,只能亲手抱着骨灰,跟随着伊藤先生的轮椅走去了小村后的溪水边,左顾右盼之后惊喜道:“这里……就是师父经常说起的利川河吗?”
“对。”伊藤先生的目光很涣散,半晌才道:“我们两个小时候,经常在这里游泳、钓虾、捉萤火虫,度过每个漫长的夏天。”
“师父是心脏病突发去世的,没有机会交代后事,不过他以前讲过,想要以后能把骨灰撒在家乡的利川河边,所以……”周舟望向身后陌生的众人,露出询问的神情。
伊藤先生没有说话,只是颔首,
周舟这才深吸了口气,打开自己保护了好几年的骨灰盒,让桐岛山在世界上存在过的最后证据在风中散开,这个瞬间他难免回忆起许多往事,想起师父将自己在水深火热的生活中拯救出去,耐心地教自己做菜,给自己讲做人的道理,比亲生父母还要饱含慈爱。
寂寞的泪水从眼眶里瞬间涌出,小厨子没出息地抹了抹眼睛:“师父,你在天堂一定要幸福啊……别老想着别人啦,多想想自己……”
伊藤先生没什么表情的旁观着一切,但他苍白的唇色,和憔悴又衰老的脸,已经出卖了那颗饱经沧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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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握着伊藤家财政大权和几家餐厅的爷爷自然是被众星捧月的照顾,但老头子脾气很倔,并没有跟家中晚辈在一起,反倒拉着周舟,在当地小旅馆的院子里吃着小菜、喝着小酒,沉默不语。
周舟努力打破沉寂:“终于完成了这个心愿,我心里的石头,也可以放下了。”
“你是个好孩子。”伊藤先生发自肺腑地说:“桐岛家的状况你也看到了,他的遗产你就拿走吧,否则给了无谓的人,也不会被珍惜。”
“我想好了,如果没有合适的继承人,我就拿去捐赠助学金,这是师父生前常做的善事。”周舟微笑:“我拿钱干什么呢,师父已经教了我做菜的本事,这是最宝贵的财富。”
伊藤先生轻抿着酒,转而问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是打算要回国了吗?”
“嗯,刚好之前的工作辞了,打算到北京找份新的。”周舟回答。
“如果不嫌弃,我可以安排你留在东京跟一位新师父继续研究厨艺。”伊藤先生认真道:“我明白你对人生有自己的计划,但这是个难得一见的好机会。”
周舟的日语还没到畅通无阻的地步,听完后困惑地问:“学做菜?”
“我是想亲自教教你,也算为阿山做最后一件事,可我这手……”伊藤先生无奈地望向随着手腕颤抖的酒杯,转而道:“不过那个人,不比我差。”
此刻为情所伤的周舟唯一所热爱的就是做菜,所以不禁有点心动:“是谁呀?”
“建一的媳妇。”伊藤先生拿着筷子,满是沟壑的脸上露出微笑:“她是我亲手教的,最满意的继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