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1)

周舟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蒋司,是在什么时候呢?

那是十七岁的冬天,他刚来北京不久,跟同在这个城市漂泊的小演员租着一间地下室的两个隔间。

奇冷的冬天里,他们常常会凑在一起吃饭取暖。

有天彼此微薄的财产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几块了,周舟还是想方设法地买全了火锅的食材,给蒋司在屋里过生日。

一顿艰难的饭,既心酸,又美味。

青春美貌如花的蒋司很认真地说:“周舟,虽然北京对我很残酷,但我还是喜欢这里,因为北京有你。”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让周舟心中花火迸发得灿烂,浇熄了所有离家的焦灼和对未来的恐慌,那大概就是爱。

其实人都是会变的,之后蒋司的变化,周舟不是看不懂,但他相信自己可以坚守着最初的温柔直到最后,不管任何旁人的评价和流言蜚语,但可惜,天不遂人愿,对感情,谁也没有愚公移山的执着。

迟早要发生的决裂,终于还是变成现实。

从昏睡中醒来的周舟内心一片悲凉,清晰地感知到蒋司已然是过去式,无法再回头。

左煜不知道去哪闹了,沫沫肯定在楼下忙里忙外。

楼下隐约的喧哗让他更加烦闷,忽然拿起钱包,便决定顺着后门出去散心。

——

身为出柜好多年的同志竟然没去过gay吧,这真的是很奇怪的事情,憔悴的周舟插着兜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霓虹灯牌子,想起左煜吹嘘过这里有多流行,终于鼓足勇气买票入场。

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多同性喜欢男的吗?

单纯的小胖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下满脸茫然,他平凡的外表实在无法引起谁的兴趣,反而一路畅通无阻,只是擦肩而过的人越多,心里涌上的寂寞越深。

算了,打定主意来买醉的,想那么多干吗?

——周舟这样自暴自弃地叹息,便走到吧台前耿直地说:“我要喝酒。”

调酒师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带着兔耳朵朝他笑,指了指身后挂着的夜光酒单。

可怜周舟没有文化、更没见识过这些东西,对着上面的英文云里雾里。

他茫然失措的狼狈,简直和快没电的大白一个样儿。

正在呆滞之际,肩膀忽然搭上了只修长的手。

周舟被吓得立即回头,竟对视上那张异常熟悉而精致非凡的脸,不由呆滞得更厉害:“江、江医生?”

江皓穿着体恤外套短款皮衣,比平日的一丝不苟随意很多,但仍散发出冰冷又疏远感觉,表情淡漠回视:“你怎么在这里?”

“我……”周舟缓不过神来,慌张反问:“你、你才不应该在这里吧,这里是……”

江皓坐到吧台前,侧头瞧他:“我没有说过,我不喜欢女人吗?”

这么近,近到连天仙的眼睫毛都看得清,酒吧灿然的光不知将他染上了什么颜色,朦朦胧胧美得像春梦。

周舟有种即将窒息的错觉,手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

江皓总是莫名觉得这个小胖子的忐忑很顺眼,朝调酒师打了个响指:“brandyalexander.”

得救了的周舟轻声道:“谢谢。”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江皓道。

周舟抬起眼眸,瞧着他如画的侧脸,感觉自己跟这个完美的人坐在一起,就像崩坏卡通遇上了经典油画,怪不得来来去去的酒客们都露出困惑不解的眼光,半晌才说:“心情不好,想喝醉。”

调酒师手脚麻利地把鸡尾酒放在他们面前。

江皓苦笑:“这么巧,我也是。”

“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呀?”周舟即便在这种时候,仍旧会关心别人的感受。

“几年前的今天,做过愚蠢至极的事,所以要常常提醒自己,别再犯同样的错误。”江皓说这句话的时候,终于也卸掉了常在小胖面前善良的伪装,露出冷硬的神情。

周舟被他的严肃搞得紧张:“知、知道错就好了,别为难自己。”

江皓握紧了杯子,又回忆起自己为了挽留爱情所做的一切疯狂而又丧失尊严的事情,以及最终还是被遗弃的命运,好像刀枪不入的心,也开始变得无遮无挡,裸/露出每个人都会有的脆弱。

此时,周舟已经好奇地尝了口杯中酒,只觉出甜腻饱满的味道:“这个好像化掉的雪糕。”

江皓羡慕他的心思简单,回神微笑:“你请我吃过那么多菜,我请你把这里的酒全都尝一遍,怎么样?”

“好啊,我想烂醉如泥。”周舟害怕耳畔再次响起蒋司恶毒的话语,不由说出这样蠢笨的愿望。

——

世间有很多事都是望尘莫及的,但喝醉永远不在其列。

酒量实在不怎么样的周舟喝到第二杯就懵逼了,从哽咽着说出自己所遭受的委屈,到扑在桌上嚎啕大哭,实在赚尽眼球。

更令围观者惊讶的是,像江皓这样足矣艳冠全场的男人,却没有接受任何搭讪,而是毫无怨言地拖着那个丢人的圆球球离开了这里。

从来没有接触过酒精的周舟完全失去了意识和方向感,明明走在路边,却觉得天是反的,地是弯的,仿佛停在月球表面,两条腿稍微一迈开就会打结在一起。

“你振作点!我送你回小筑。”江皓费力地打开车门,将这家伙塞进后座。

周舟趴在那儿又流出了眼泪:“不回去……小老板打人……沫沫……”

前言不搭后语到底在说什么?

江皓非常后悔让他乱喝酒的决定,皱眉道:“那你想去哪儿?”

周舟哼哼:“地下室……”

江皓:“……”

——

无关怎么说,周舟都算是自己的恩人,现在桐岛师父不在了,这个小胖子一个人流落北京也怪可怜的,再想到他平日里的单纯和善良,江皓不可能恶毒地将其丢在马路边不管,思来想去,终于把周舟拉回了自己冷冰冰的家。

平白担着胖子的重量行动,要多费劲就有多费劲,好在周舟比他矮二十厘米,江医生平日又热衷健身,所以一路把小胖从电梯拽进客房时,还不至于力竭身亡。

身为标准处女座,江皓无法忍受自己气喘吁吁一身汗,因而立刻就到淋浴间冲了个澡。

可是再走出来的时候,周舟还是原位趴在那儿,就跟挂掉了似的。

江皓无语,扯出几张湿巾过去用力拉起:“擦擦脸再睡。”

结果周舟并没有昏迷,而是在哭泣。

“你是男人吗,怎么这么多眼泪,为了那种人有这个必要?”江皓拿着湿巾胡乱抹他的眼泪,讲出来的话不像安慰,反倒像嘲讽。

周舟哽咽说:“蒋司对你们……都无关紧要……可是对我……不一样……”

江皓早就看得出来那小演员不算什么好人,此刻坐在床边,似无波澜地说:“再不一样,应该过去的时候就要让它过去。”

周舟接过湿巾狼狈地擦眼睛,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为什么那么残忍、怎么会有人这么残忍,如果真的那么讨厌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走进我的生活……其实中途离开也没什么……为什么,一直撒谎到被我发现,一直撒谎到叫我承受不住……”

每个在感情中弥足深陷的人,都会有数不清的蠢问题。

江浩回答不了,或许很多年前,他也想像这样去质问深爱的对象。

“我还以为只要坚持努力,事情就会被改变的,原来努力根本就没有用……”周舟把脸埋在腿上,团的更像个球:“就算没可能,为何要把女人带到我房间里,为什么要嘲笑桐岛师父,蒋司明明就知道那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对他掏心掏肺的七年,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偌大的宇宙中,存在着无尽的分歧,无尽的可能。

但也许距离最遥远的,终有一天会重叠。

明明该擦肩而过的,也总有相聚之时。

江皓听着周舟的喃喃自语,实在是无可抑制地追忆起往事,越回忆越清晰。

七年、赤诚、伤害与伤心。

小胖一定不知道,自己面前这个总是让他认为高不可攀的人,也有过那样不堪的曾经吧?

江皓看到他,就仿佛看到曾经过往,终而忍无可忍,忽然按住周舟的肩膀,强迫他振作:“别想了,那样的对象,根本就不配得到你的爱,为什么非要浪费自己的人生!”

周舟被质疑得怔愣,抽噎着无言。

与此同时,江皓竟然倾身低下头,慢慢地吻上他的唇。

画风壁和小胖的神经,在同一时间断裂了。

如被晴天霹雳光顾般的周舟吓得猛然推开他,酒醒了大半,爬到床头结巴道:“江、江医生……”

他明明醉得视线模糊,但总不至于以为自己在做梦。

反倒是江皓有种如梦初醒的错觉,立刻站起身,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是很久没碰过别人,过度饥渴了吗?

再饥渴也不至于饥不择食……

完美主义的天仙心里面不道德地对周舟泛起抗拒,后退两步说:“太晚了,你睡吧。”

而后就慌张地摔门出去。

被丢在床脚的周舟半醉半醒,胡思乱想着的时候,渐渐没出息地靠着床头跌入梦的世界,暂时远离了现实生活的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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