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静不羁的风 (二十二)(1/1)

“谢谢。”她说。

“谢我倒真不必。”逄敦煌说。他看着静漪血色尽失的面庞,忽然间说不出来的烦躁。他忍着,将手中一杯葡萄酒喝了,“别让我总看见你这副鬼样子,就阿弥陀佛了。”

静漪站了起来。

逄敦煌叹口气,说:“这个人很可疑,你不要引火烧身。”

静漪看着他,忽然间有些恼怒,冷着脸问道:“你怀疑他什么?”

“我需要怀疑他什么?”逄敦煌瞬间抓住静漪话中漏洞似的,毫不客气地反问。

静漪强词夺理道:“是你说他可疑。他有什么可疑之处?省主席的未来女婿……有可疑岂不是费家一家人都有可疑了?真匪夷所思。”

“照你这么说,是这个道理。”逄敦煌见她反应强烈,反而不紧不慢起来。

他越这样,静漪越恼,可又说不出来什么。

逄敦煌说:“我怀疑的对不对,不日就见分晓。”

“你要查他?”静漪问。

“已经在查。”逄敦煌直截了当。

“查到什么了?”静漪又问。

“奇就奇在,查不出什么。”逄敦煌坐下来,想一想,竟笑微微的,“有关他的一切都很完美。再加上费法娴简直就是他的背书,所有的资料都显得更加无懈可击。而且此人甚是出色,我都要疑心这么出色的人,难道只因为脸上有块大疤,不去做医生?说到他脸上的疤,这大概是他身上唯一的缺陷……我差点忘了,他是怎么留下来的疤?”

静漪转了下身,背对着逄敦煌,从石栏边望了远处。

“他回国度假,要回加国去继续学业。没想到乘坐的船只意外起火。这宗意外在当时很轰动。他侥幸活下来,同行的朋友却死在火海中。巧的是……”

“别说了。”静漪扶着石栏。

逄敦煌沉默片刻,说:“如果真的是我猜测的那样,我便只有刚刚同你说过的那句话,不要引火烧身。尤其现在这个时候,说不定会牵涉多少人进来。这会对牧之很不利。你知道费玉明来,目的就是要咬住他。”逄敦煌清楚地说。

静漪回手拿起那杯冷水来,喝了下去。

“若果真如你猜测,费玉明岂不是嫌疑更大更不利?”她说。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脸来望着他——她灰败的面孔上,大眼睛里满是悲色。

逄敦煌怔了一下。他从未看到过她是这样的,心尖儿像被硬生生掐掉了一块,生疼。她再开口,他才知道她沉默这许久,也许是在想,她到底能不能信任他……她沙哑着喉咙,低声说:“他是方少康,费法娴的未婚夫。跟我有半点关系吗?非说有,他是我的校友,是朋友的朋友。我既不同他熟悉,又不了解他……”

“那你千万忍耐。你不知道,你看到他的时候,那眼神会让人发疯的。”逄敦煌说。

“那只是因为,他有一点像我的一位故人。我呢……那位故人的过世,同我有些关系的。所以始终忘不了,总有些遗憾,这一生都弥补不了……可是我,我已经害过人家一次,不能再害了……”静漪低了头,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是全副的笑容,眼眶虽是泛着微红,漂亮的眼睛却有了顾盼神飞的光彩。

逄敦煌从心底叹了口气。

静漪手颤着,从腕上挂着的手袋里拿粉盒来,补了补妆。

“静漪,”逄敦煌有点担心,“你……”

“很久以前那个人和我说,我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我便是一时舍得放弃,也总有后悔的一日。大概让他说对了,我果然生于富贵之中,也安于享受尊荣……”她合上粉盒,放了好几下才能将粉盒放回手袋里。她尽力让自己平静些,“……三年前的我,会看不起现在的我。就是现在,我也要看不起自己了。我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那个我。我竟然没有胆量再去揭当时的伤疤……真是可耻。”

“在我眼里你倒是一点都没有变。”逄敦煌坦白地说。

她还是那个有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的姑娘,眼睛一眨,会闪着智慧的光。

“我要谢谢你。”静漪看了他,笑着,“我是不是该哭一哭……那时候我也被戏称为美人,可你认识我的时候,我都丑陋的很。”

仓皇出逃,狼狈被劫……即便是个公主,也总是在落难之中。

她眼珠也湿了,仿佛真的要哭一哭。

逄敦煌皱了眉,说:“不止丑,还刁,还蛮,还任性胡为。”

静漪愣了下,又笑了。拿手帕按上眼角,水汪汪的眼睛里,大颗的泪珠刚刚凝起,便消失不见了。

“这人我会继续查。但这跟你没有关系。”逄敦煌说。

静漪看了他,摇头。但是她不能阻止他。其实她也不想阻止。

“你怎样查都好,只先别让牧之知道。除非……”她说。

逄敦煌反而笑了,道:“你还知道自己该顾忌牧之。”

静漪明白逄敦煌提醒她的用意。她对于陶骧和陶家来说,身份并不只是太太和媳妇这样的简单,虽然她简直要安全忘记其他的事情,只把自己当成陶骧的妻子了……她胸口发闷,还是勉强道:“可我想,他不会对牧之不利的。”

嘴上是这么说着,心下却是忐忑的。

“但愿如此。”逄敦煌说。

静漪沉默片刻,轻声说:“方便的话,查到了什么,也告诉我。”

逄敦煌看了静漪。他能体会到静漪此时心情的波动和痛楚,也就更为她此时还能想到通过他来了解和掌握方少康的行踪感到些许吃惊,也佩服她的镇定和冷静。

“好。”他答应了。

静漪说:“那我再谢谢你。”

“不客气。这个事,恐怕不查清楚,我也难脱干系。自保而已。”逄敦煌知道此时再与她多说些话,恐怕她的精神也不济。他当然不忍心看着她难受,于是说:“你也不必勉强自己非要进去。牧之忙的要命,不见得留意到你这些。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静漪摇头道:“我休息好了,也该回去了。”

逄敦煌静静地立了片刻,抬起手臂来,让她搭了,说:“我送你进去。”

回礼堂里去的这段短短的路他们两个倒走了很久,静漪每走一步,都要花费些气力。

礼堂里的乐曲声和欢声笑语潮水般起起伏伏,大门一开,热乎乎、潮润润的气息扑面而来,静漪眼望着这满目繁华,轻声对逄敦煌说:“我从前就爱跳舞的……这样的日子才适合我。”

她的声音在鼎沸的礼堂中,几近细不可闻。然而逄敦煌却是听到了的。

他轻声问:“就好好地去跳一支舞,如何?”

静漪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看见陶骧了,他正与一个高挑的女伴共舞,看上去,他的心情很好……那女子应该是马家瑜。她穿的仍然是军装。女军人的军装礼服样子又好看,她本人也美,端的是光彩照人。

陶骧转身之间也看见了静漪。

他微微皱了下眉,马家瑜发觉,也看过去,轻声道:“七少奶奶今晚可真美。”

陶骧远远地望着逄敦煌和静漪在一处,翩然起舞,静静交谈。逄敦煌不知说了什么,静漪露出惊讶的神色……他听马家瑜说:“也不止是今晚,是始终都很美。有多少女人存着心思和她一较高下,真到她面前来,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了。”

“我记得你话不多的。”陶骧淡淡地道。

马家瑜笑起来,看了他,摇着头,道:“从前许多事,我以为你是根本都不放在心上了,还有些不谅解。现在看来,你既得了这样一位太太,也该如此。人都道七少多情,我却说七少最无情。以后恐怕我们都要改口,形容七少是专情了吧?”

陶骧也微笑了下,却没有说什么。

马家瑜叹口气,似有些话要说,还是忍住了。等到一曲舞毕,陶骧带着马家瑜回到座位上,转身朝静漪和逄敦煌所在的方向走去……

静漪正礼貌地拒绝来向她邀舞的先生们,忽然在她身旁的逄敦煌笑出声来,而那几位先生都朝她身后望去,她便知道是陶骧过来了。果然她一回身,陶骧已经来到近前。

“看样子是到时候要回去了。不然马车会变成南瓜。”逄敦煌戏谑。

静漪看着陶骧,陶骧说:“石将军他们都已回去休息了。”

静漪也已经发觉石敬昌夫妇和费玉明一家都不见了踪影。她点了点头。

陶骧看看逄敦煌,问:“一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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