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至深至浅的痕 (五)(1/1)

“姑爷!”秋薇脆生生地喊了陶骧一声。

陶骧回身,看秋薇端了一只盘子,有茶有点心,显然是要进去给静漪送。

“今儿过来看望小姐的不少,小姐嫌上去下来的麻烦,就在姑爷书房里写信了……”秋薇看看里面,“这是怎么着……还睡着了……姑爷,我进去叫醒小姐的。”

“等等!”陶骧还没说话,图虎翼先过来,把秋薇手里的盘子拿过去,笑嘻嘻地说:“让七少去……点心归我了成么?还没吃晚饭,好饿。”

秋薇皱着眉,当着陶骧不好给图虎翼恶声,瞪着眼睛看他把盘中的点心抓了一块放进嘴里。剩下的都被她夺了回来。

他们还俩斗着呢,陶骧已经进了书房。秋薇一看,忽然回过神来,也不吭声了。图虎翼趁机又拿了块点心,秋薇正要打他,看他饿的一副可怜相,皱眉道:“怎么就能这样了?得亏姑爷不是苛待下属的人,不然人得说他克扣你粮草了呢……慢点儿吃!”

图虎翼本来就饿,被她一说,顿了顿,咽下去点心才说:“你不知道我今天陪着七少去了多少地方!刚刚在外头我说吃不消,老马还说这就吃不消了,这些天他陪着,腿都跑细了……七少回来这几个礼拜,各处驻军都已经跑遍了。剩下这几个近的,老马让给我陪着去……你说可气不可气……”

“马大哥可从来没有你这么多抱怨。”秋薇眼珠儿一转,说。

图虎翼嚼着点心,皱眉看秋薇。

秋薇被他看的莫名其妙的,问道:“怎么了?”

“马……大……哥?”图虎翼重重地念着这三个字。

“在叫我?”马行健从外面进来,正好听见,问道。

秋薇看盘子里还有点心,问道:“马大哥吃不吃点心?”

马行健谢过她,说不用了。

秋薇笑笑,又问图虎翼:“你也不用了,是吧?那我收拾了。”

图虎翼眼睁睁看着她把东西都拿走了,瞪着眼过来看马行健,没好气地问:“你不是说累的要死、要在车上打个盹的?”

“是啊,打过了。”马行健笑笑。

图虎翼看他笑,更没好气,说:“笑面虎啊笑面虎……真是只笑面虎。”

“我是马,你才是虎。”马行健从他手里抢了块点心来吃,“七少呢?”

马行健恨的牙痒,听他问,才指了指书房。

马行健答应一声,转身出去,打算在外面等着。图虎翼也跟出来,伸了个懒腰,拿了军帽扇风。过一会儿,图虎翼才问:“老马,你说这回,是不是要动真格儿的了?”

马行健背靠着廊柱,站的直直的,闭目养神,半晌没说话。

“老马?”图虎翼又问。

“七少哪一次不是动真格儿的?”马行健淡淡地说。

图虎翼听着,马行健这话的语气,竟像极了陶骧。

“你看中小秋薇了,就跟七少奶奶开口。看你抓耳挠腮,不得要领,真替你着急。”马行健依旧闭着眼睛,只是语气里带了几丝笑意。

“你怎么知道的?”图虎翼叫道。

“除了小秋薇,我看都知道的。”马行健干脆笑起来。

图虎翼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她怎么就不知道,怪不怪?”

“她年纪还小嘛,眼睛又干净。你不说,她不会知道的。”马行健低声道。

图虎翼不出声了。他看看书房的窗子,透出来柔和的灯光,除此之外,站在这里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

陶骧进了书房把帽子摘了。

他这间书房通风很好,这个时候,凉风习习的,走进来时的那一身燥热很快便消失殆尽。

静漪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毛笔。

他走近些看,发现信已经写好了一些,放在一旁,厚厚的一沓子。他看看,最上面一封是写给杜氏的……字迹极清秀,也亏她耐烦,这蝇头小楷一笔一划地去写。

胳膊下压着的这封不知是写给谁的,毛笔按在纸上,墨迹洇了一团……他从她手中抽了下毛笔。

静漪被惊动,转了个方向。

陶骧站在一旁,以为她这就醒了,不想她仍伏在那里。他将毛笔搭在砚台边。

她月白色的纱袍衣领很紧。背对着他,看到她雪白的颈子露出一截,有好几个红色的疙瘩。她似是睡的不舒服,伸手抓了下颈后,手上的墨渍就沾在皮肤和衣领上了……陶骧伸手过来,敲了敲桌案。

花梨桌面,敲几下,铮铮然有声。

她却不动。

他正要再敲,她忽的坐直了,半睁开眼,揉着,揉的脸上又蹭了墨渍。

他看着她睁大了眼,看清楚是他,仿佛很懊恼,手扶了下额头……脸就红了。她掩饰地看了看座钟,问道:“吃过晚饭了?”

他说:“没有。我回来换衣服的。”

“不在家吃饭?”静漪头脑还没完全清醒,这样看到陶骧,有点发蒙,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问。看他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说:“奶奶让我这几天不用过去,让厨房送饭来的……也到时候了,我去说一下,加几个菜。”

陶骧看她又抹了下额头,说:“好。”

“那好,我去同张妈说。”静漪站起来。低头看到桌上的信笺被墨渍洇湿了一块,便团了下,收在一旁,“这封是给二哥和二嫂的信,你要不要附上几句话?”

“你替我问候就好。”陶骧说。

静漪点头。反正她每封信的末尾,也都这么说的。她刚要将信纸和信封收了,就看陶骧从桌上把那块湿毛巾拿起来递给了她。她看了下手上,原来是沾了墨。她接了毛巾,去一旁的水盆里洗了手,听陶骧问道:“尔宜说你有事找我?”

静漪一顿,恍然,道:“是呢。你还记得我同你讲过,想替尔宜和她的同学们办个毕业舞会的事?”

陶骧抽了支烟出来,听她说,点点头。

“原本想毕业式结束就办的,事情太多就耽搁了。八妹还记得,况且也同明同学说过,虽是小事,失信于人毕竟不好。我想同你商议,是不是小小地办个舞会,或者天气这么热,纳凉游园也好,不拘什么形式,让她们同学聚一聚,也是庆祝她们从此获得一个新的开始的意思……你觉得呢?”静漪和缓地说着,看着陶骧。

陶骧也在望着她,目光也说不出蕴着什么,让她有一点点紧张……她又问:“是不是时机不合适?或者我想的简单了些……若是这阵子不便,或许定下一个时间来,也不至让八妹失望。”

陶骧看她。

她措辞颇为得体,言语间也有些小心翼翼。要说的话,都一点点地逐步推进。听上去,他并没有非要拒绝的理由。

“就照你的意思吧。时间你来定。地方吗,可以去七号。”他说。

静漪听他痛快地答应,有些出乎意料。而且他开口便提了七号,那也的确是个适合的地方,“我也考虑到父亲也许并不赞成这些,在家中办,父亲虽然不管这些小事,恐怕会有不快……那里方便嘛?我是说,只需要一个大一点的舞厅……”

“你去看看,哪一处合用,需要怎么样,交待给他们办就是了。”陶骧坐下来,隔了桌案,看着静漪。

静漪的心思完全都在他们正在讨论的这件事上,点着头说:“那好。我来定。”

“这些小事,你拿主意就行。”陶骧弹了下烟灰。

“这可不是小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八妹那边的都是女同学,我想邀请岑参谋他们来。你同意嘛?他们有没有时间?”静漪问。

陶骧又弹了下烟灰,皱皱眉,但是脸上并无不悦之色。

静漪便说:“你懂我的意思吗?”

“难道还要他们来陪着跳舞?那不如从空军调人来。”陶骧说。

“不是!不要空军的。”静漪过来,扶了桌案,说:“他们……就岑参谋他们吧。从你身边的人挑。”

陶骧看了她一会儿,说:“让高英拿花名册来。”

“好。”静漪想这样反而更好。她有什么事,也可以问问岑高英的。

“那就这样。”陶骧说。

静漪点着头。

“今晚我不回来。明天去骆家祝寿,我会直接过去。你陪母亲出门,凡事仔细些。”陶骧说。

“我明白。”静漪又点头。

陶骧同她说这些,从来条理清楚的。

交待的如此清楚,又像是公事交接一般。

“那我先出去。”她拿好了信,先离开,替他将门关了。

陶骧静静地坐在那里,把这支烟抽完。

桌上有几团信纸,大约都是她写的不对了,团了扔在一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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