瓣儿还未说完,鸾儿不知何时来了,在我身后插嘴道:“瓣儿,你可又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了?那日刘少爷分明是与我们姑娘把酒言欢,你非要坐在那里不走,这才等到那刘少爷醉了,把那沈大小姐的旧事,还有无意间撞到了钱公子私会有情人的事情,外加自己的猜测全说了出来,你倒是当成了巧宗,满下里瞎说。”
“谁说的,那刘少爷还不是为着我去的,你别往自己家姑娘脸上贴金了!”瓣儿气咻咻的争论道:“你生的差,没人怜惜,只道人人同你一样么?”
鸾儿不怒反笑:“我倒是感谢老天,没让我生成一幅你那样的面孔。”
“我这样的面孔,就你一个低三下四的小丫头,又哪里能配得上!”瓣儿一掀鼻孔:“好说歹说,你也脱不开一个嫉妒!”
“我嫉妒,我嫉妒!”鸾儿瞧着连卖芝麻的都是一幅看笑话的神情,也打住了嘴,自拉着我回去,瓣儿犹是一幅胜利的模样:“呸,想跟姐姐来争嘴,你还早了一百年!”
四下里的摊贩听说,全笑了。瓣儿只当他们在笑话鸾儿,不由更加得意非凡:“哼,自不量力,当真可笑。”
我随着鸾儿走出去老远,还能听到那些笑声,分外的刺耳。
女人的容貌,是十分重要的,果然是不争的事实。
天气一日热似一日,恩客们大多身份尊贵,不事劳作,是以身体愈发的不思饮食,这个时节若是不加以滋补,只怕会苦夏消瘦许多。
爹便开始着手制作秘制老卤鸭了。
选肥嫩的壮年鸭子,宰杀了拔光毛,清理内脏,掏空了鸭腔清洗干净,再把能吃的部位伴着香料塞进去。
香料若是散乱,吃进嘴里反而不是味道,是以将花椒,桂皮,香叶等放入纱布缝制的香料袋子,不仅出味道,更是取出之后不留痕迹。
整只鸭子时下松垮垮的,不像样子,为了保证鸭子肉质紧致,形状漂亮,须得以蒲苇的细纫长叶子捆扎结实,方能整个儿泡到老卤水之中,待鸭子在黑漆漆的老卤水之中吸足了味道,即可下锅蒸煮。
鸭子下锅,总要竖着丢下去,挤在一起,方能保持鸭子的身形不松散,高汤卤汁水调配好,没过那些“站着”的鸭子,再将鸭子压紧实,以适当的火候焖煮至软烂,即可出锅。
此时的鸭子吸饱了卤汁水,周身沾染上酱色,通体油亮亮的,卤香扑鼻,筷子戳进去,即可感觉出肉已然软烂,扒下一块肉来,脆嫩爽滑,入嘴一咬,立时便能溅出鲜美的汁液,已然是一道上佳的美味。
还有食客喜爱外焦里嫩的风味,那将鸭子再下油一炸,将鸭子的皮炸的焦脆,收紧了皮肉,吃紧去外酥里嫩,皮焦骨烂,更是一道鲜美丰厚的风味。
就连吃剩下的鸭子骨架丢入紫砂锅里熬汤,熬成白色,撒细盐葱花,点香油出锅,也是一道原汤化原食的配套好汤汁。再配上芝麻薄饼,更是一绝。
这日里我拎着食盒小心翼翼的往烟雨阁送秘制卤水鸭,正瞧见一个公子推开了烟雨阁的一个雕花木门,失魂落魄的跑了出来,险些把我撞倒了,眼见着那公子跑远了,后面一个小童也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少爷,等等我,等等我啊!”一路追过去。
瞧着那背影,倒像是山货铺子的公子江公子,家中的山货铺子开了不少分号,但全然是江老爷一手打点,据说这江公子自小娇生惯养,不曾吃过一丝苦处,而现下长大了更是好逸恶劳,只说他爹挣下的钱三辈子也花不完,何必去劳神费心,交与大掌柜也便是了,得了闲,还是在烟雨阁游玩来的舒服。
我回头一望,雕花木门是桃花姑娘的屋子,桃花姑娘的丫鬟小蝶正出来,瞧见我的样子,忙道:“梅菜,你可吃了一吓么?姐姐说与你,你也莫要生气,原怪不得那江公子的,你不知道,那个小童是来报丧的,江公子的父亲江老爷才刚刚过世了。”
“山货铺子里的江老爷?”我忙道:“这,这可也太突然了!江老爷梅菜也见过,不过五十上下,瞧着精神得很,前几日梅菜还去买山参,还见江老爷精神抖擞的在称银子,怎会这么突然就过世了?”
“唉,你不知道,”小蝶道:“去的委实也太快,江公子本也不信,只道那小童儿造谣,要剥了小童儿的皮呢!谁知道小童儿哭哭啼啼的说,是江老爷亲自去蹬着梯子自密室里的珍贵药材格子上取千年灵芝来送礼,谁知道梯子倒了,江老爷身边没人,一脑袋磕到地上,便驾鹤西去了。”
“这……”我还是难以置信,江老爷虽说谈不上体壮如牛,可究竟是一幅身强体健的样子,从梯子上摔下来,就会丧命?梅菜我小时候贪玩,不知从秋千架上跌下来多少次,还不是晕完了继续活蹦乱跳的!
小蝶叹口气:“不怪你不信,可是赶巧了,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道五更,这都是命中注定的,谁也没法子。”
我叹口气:“知道世事无常,没想到世事无常成这样。”虽说江公子是个好吃懒做,不问世事的,江老爷倒是颇为照顾街坊,紫玉钗街修路,他们家附近的小铺子掏不出银钱,他竟也大大方方的一手包揽,在紫玉钗街上是极响亮的名头,乐善好施又慷慨豪爽,没有不念他的好,不说他仁义的,谁知道偏偏好人不长命,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着实教人扼腕叹息。
可是,虽说我知晓世事无常,没想到世事无常的还在后面。
那就是,江老爷停灵了三天后,竟然死而复生,将要下葬的时候,自棺材里抓挠的滋滋作响,家人疑惧的打开棺材,不想本来早就驾鹤西去的江老爷居然自棺材之中坐了起来,张嘴就是一句:“可憋闷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