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小可摆出一副跟他的年龄不太相衬的世故说:“咳,我还不知道他糊弄?他走了,我接着糊弄呗——主任那傻子,天天就看产量报表,别的不管。”
聊了一会儿,龚小可向里面探了下头说:“听龙哥他们说,老高这所长在外面也不得烟一抽一,连老朴都看不起他。”
我说:“公安的和监狱的,两部分人马本来就互相看不起,监狱这帮狱卒,是七级警察,最低档的。”
“老朴说,老高的一个同事跟白主任是战友,白主任都不留他在教育科,给发下来,看来也不爱管啊,老朴就是没辙了,心里不定多腻歪呢,怎么也得给他弄张积极票吧?不过你说老高那么圣诞啊,进来了怎么还有同事管他?”
我笑道:“没听说秦烩还有俩好朋友呢吗?不过这老高也未必就可恨,估计是在单位不会为人,是个‘把儿闲’,要不就是真正清官,一身正气才碍了别人的眼。”
“呵呵呵,我压根就不相信当官的当警察的还有好人。”龚小可撇嘴说。
“管他呢,反正这辈子你也够戗有机会干这两行了,除了当官当警察,还有广大空间留给别的坏人折腾嘛。”
“对——哎不对呀,陈威你不骂我呢嘛!”龚小可笑着向我腰里一捅一来,被我一扒拉,推到墙上去了,我把烟屁一扔,告诉他:“回去改造了。”
回去看方利正跟小石头谈判呢。方利说上午给一大修机器了,要求给他减点网子,小石头的态度很明确:不行。
“你要有本事就调一大去,还一个网子都不用干了哪。”小石头很蛮横,不过说的也不全是混蛋话。
方利正看着一大堆倍道兼行也赶不完的网子发愁,一大的一个穿著干净利落的犯人跑进来喊:“谁叫方利?”
“行了,来调令啦。”何永笑道。
方利站起来,迷惑地看着那个人,那个人在远处喊:“你把图纸扔哪啦?”
“不是没用了么?”方利问。
“你呀你我得给送回档案室去哪,没用也用不着你处理啊!”
方利愁眉苦脸地说:“我擦完手,给放垃圾箱了,我想帮你们收拾干净点儿。”
我们都笑起来,那个犯人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丫丫的这叫什么事儿?!”风风火火跑去找了。
周携大笑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天算领教啦。”
关之洲也同情起来:“方利你这事儿做得是不太成熟。”
方利的脸愁兮惨兮,不象他给人家添了麻烦,倒象单位欠他俩月工资似的。我招呼他赶紧干活算了。方利坐下来,嘟囔着什么,估计还是在为这么多的网子发愁吧。
关之洲给他分析说:“上午是郎队要你去的,你只有让他发话,才能给你减数儿。”
我刚要数落关之洲,责怪他不从小石头身上吸取教训,方利先说话了:“找谁呀,算了吧,我就这倒霉坯子。”
棍儿笑道:“甭琢磨啦,说一千,道一万,两横一竖就是干。”
“眼勤快点,看龙哥什么时候高兴,问问他去吧,兴许能给你落几个网子下来。”我告诉他。
何永笑道:“龙哥现在就高兴哪,刚摘的葫芦,肯定鼓捣哪。”
周携说:“别你一去,再败了人家的兴,那不更惨了?”
看方利被俩家伙一唱和弄得苦恼不堪的脸,我笑道:“方利去吧,路上念着阿弥陀佛。”
大家一撺掇,方利犹豫着站起来,往库房去了。
“无间,无间啊。”关之洲低头穿这网子,感慨道。
“你说没间就成了?判你没商量!”何永说。关之洲侧目望他一下,轻蔑地笑了笑。
我笑道:“关关说的是佛经里的无间,佛经里说共有八大地狱,最厉害的就叫无间地狱,意思是让你不间断地受大苦造大难的意思,无尽无休——无间。”
周携仰慕地看着关之洲:“学问啊——不愧是搞瓷器的,属耗子的吧?”
关之洲苦笑道:“我哪有闲心跟你们开玩笑,烦还烦不过来呢。”
何永不屑地开导他:“烦个球球呀烦,既然进来了,就甭想外面的事儿,主任就够挤兑咱了,再自己给自己找别扭,你不有毛病吗?这人越倒霉越得往开出想,海阔天空,满脑子票子跟美一女,你就不烦了。”
关之洲说:“那不更烦?空虚不空虚?”
周携痛苦地说:“空虚,特空虚。”然后和何永一堆怪笑起来。
关之洲说:“陈威,下回让你家里给我进本佛经吧,我好好超脱一下——我给家里写了多少回信了,没人理我。”
我笑道:“回去先给你拿本《古文观止》背着吧。”
“就是英汉词典也行啊,不是说有个囚犯看了几年棋谱,变成象棋大师了吗?”关之洲苦笑了。
“哎哟喂,你累不累啊?不嫌累吗?”周携说完,不理他了。
方利欢天喜地跑了回来,一看就是获得大赦了。
“减30,龙哥给我减30。”方利一边快速地数着原料一交一给我,一边说。
小石头闻讯过来,气愤地说:“哎哟喂,你小半天干得完30套吗?耽误那么一会儿就减30?”
“龙哥说的。”
我没看小石头,对方利说:“数好了,别一激动再少数俩。”
清了数,我把30套灰网的原料送进库房,染让龚小可走个帐。二龙正拿个小锯条刀往葫芦上刻着什么,专心致志的样子,我说:“你咋不等干了刻,现在刻,将来一干,是不是会暴皮呀?”
二龙停了一下:“有道理是吧?”
林子笑道:“刚才我就告诉你干了再刻,让关之洲给画,老三持刀,多省事?”
二龙说:“我才不让他们过瘾哪……我听说这葫芦得湿着刻呀,陈威是不是?”
我笑着说我还真没研究过这块。
二龙问:“给眼镜减活儿,小石头放屁了没?”
“蔫屁,也就放个蔫屁,他敢说‘不’字么?”我笑道。
屋里的人都笑起来,林子说:“大中还老想砸他,我看用不着,就这么一点点磨,就能把他磨神经了。”
二龙突然把一个葫芦砸在桌上,那葫芦立刻裂成几块。二龙笑道:“让他自己崩溃!”
我笑笑,心说“一帮神经”,问了问二龙还有事儿没有,准备撤退,二龙说:“让何永再给我摘俩葫芦。”
我赶紧回去,何永领旨跑了出去,突然在外面大喊:“猪!猪啊!吃香菜哪!”
广澜、胖子们都跟着往外跑,广澜顺手抄了块木版儿。
“哪来的猪?”我起身从窗户一看,可不是么,有四只小花猪正往七大的围墙跑呢,葫芦架下的香菜被啃得秃了一大片。这才想起七大外面的二重大墙内,是菜园、渔场和养殖场,肯定是围墙有豁口或者排水管道呗,让这些圆一滚滚的小家伙给钻进来了。
何永大喊着飞出一砖,砸在一只小猪的身旁,受了惊吓的小猪尖一叫着蹿了一下,往墙根的草丛里一钻,不见了。他们追到近前,广澜用木板儿一扒拉,骂着,何永怒冲冲踹了一脚监区围墙,和广澜、胖子怏怏地回来看香菜。
广澜先进去找二龙了,二龙风风火火跑出去,站在葫芦架下破口大骂,叫嚣要杀出围墙,把养殖场的猪全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