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那天,北方普遍降温,天也陰得很重,似乎在酝酿着大风雪。
真的是春节啊这些天的伙食真的不错,每天都有肉。今天又是饺子,当然还得自己包,我们这个地区的习俗讲:初五包饺子,是剁小人、包小人。
所以大家干得都挺起劲儿,希望能把馅都包进去,这样一年里就不会被小人算计了,那些被别人假想为“小人”的,也同样卖力,争取把更小的小人扼毙于襁褓。
也有让人不爽的消息,说明天我们一中队都要提前开工,大家吃足了肉,都瞪着眼骂娘,说这是剥夺我们的权利,应当按犯法论处。根本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又要开始苦不堪言的生活了。
不管再怎么抱怨,转天还是要老老实实地提工。
“搬家。先搭案子,跟尹队走!”朴主任在门口指挥。
“搬家?”我们疑惑地从墙角抬起案子,跟小尹队下了楼。沿着办公楼前的石板路,向前穿过大烟囱的陰影,进了隔壁七大的工区。平时我们在楼上,经常往这边了望,基本上看不见人影,七大的主要任务是建筑和维修,也有一个烧砖的小窑场在这里,所以干的都是这类活计。
我们怎么搬这里来了,难道是要换工作了?
“这边,这边。”小尹队指引着路,把我们带到一间大工棚外。厂房的顶棚是用大块石棉瓦嵌在一起的,红砖结构的外墙好象刚刚喷涂过,显得很新,依旧掩饰不住它历经风雨的沧桑,仿佛年老色衰的妇人,打了再多的胭脂膏粉,也扮不来二八豆蔻的青春。
进去才发现,这是一间钢筋龙骨为主架的厂房,很宽敞,就是够脏,墙角还零星坐落着一小摊一小摊已经干结的大便!
而且冷。没有暖气。
“以后就这儿啦?冬冷夏热啊,我去,让不让谁活啦!?”
“我们都还没干活哪,手就木了!还改造个勺子呀!”
“独居,强烈要求进独居!”
大家或义愤填膺,或悲惨绝望地叫起来,小尹队一时控制不了局面了。林子从后面赶来,吼了两声,把騷乱镇压下去,然后自己也骂起来:“这地方能干活嘛能让人住不,怎么呆呀!谁的馊主意?”
小尹队汇报道:“队部研究的呗。”
“都别搬啦!”林子一叫,小尹队红了脸有点尴尬的说:“不搬怎么行?队部研究出来的。”
林子笑道:“我是叫他们先打扫卫生……回去抄家伙,锄屎,扫地,擦玻璃!快,你们还都愣着干嘛?”
我们一窝蜂跑回五大工区,从库房拿了笤帚扫帚铁锨,装在三轮车上回来,开始热火朝天大扫除。小老头也跟了过来,看了一眼工棚把角的一个小截断,上面的小门上写着“库房”俩字,不禁唏嘘道:“艰苦点了吧。”这让我们怎么过啊,真是打一巴掌给个枣吃。
忙活了一上午卫生,新工区看上去有了点模样,下午继续大迁移,把所有家当都挪了过来。朴主任给我们开了会,说这是大队进行统一规划的结果,以后,不仅二中的编织要大干,一中的网子更要大干!全监区的同志都要大干。
“马上,就要从三中和其他监区调人过来,你们这些人,就是网子的元老,一定要做好表率,帮助新人把技术课尽快补上,并且强调一点:必须和新学员搞好团结!
虽然矛盾不可避免,但你们做为老学员,要表现出很高的觉悟才对,任何挑拨离间、拉帮结伙、滋事斗殴以至影响生产、破坏生产的行为,都是以身试法!不能容忍的,如果谁首先破坏那么一定严惩不贷!”
朴主任甩出钓饵道:“今年,队部研究了,要根据利润情况和你们的改造表现,为大家争取更多的奖励票和减刑名额,只要肯登攀,世上无难事,是否能早日减刑回家。
答案由你们自己掌握着,希望你们能给自己给你们的亲人一个满意的结果!最后,让我们一起坚信:网子是有前途的,大家也是有前途的!”
鼓掌,我们热烈地鼓掌。真他丫丫的冷呀,再让我们跺脚就更好了。
正式开工的头一天下午,调动来的新犯人就到了,有二十多人,乱糟糟的。
林子咋呼着让他们列队点名,那些人嘻嘻哈哈排了个蛇形阵队,好多张脸上挂着散漫不屑,一副倨傲的二流子气。
后来知道,来的这些人,都是各队头疼的落后分子,或是干活不行,或是不服管理,或是喜欢滋事生非,或是鬼头神脑,总之没几块好油。主任也真是能看的起我们队,可能太肯定林子整人的能力了吧!
看着那些散漫的犯人,当时林子很平静。朴主任给他们简单讲了两句,就让林子分配大家下线见习:“老人儿帮新人儿,一对一,尽快掌握技术!”
朴主任叫出一个刀把脸的犯人,带给林子说:“这是大队给补充过来的杂役,配合你工作,先安排到组里负责管号儿吧。”
“林哥是吧?我叫小石头,原来三中的。”那个刀把脸主动招呼。
旁边一个白净面子的家伙不管不顾,直接就奔二龙来了:“龙哥!”
“噎,广澜,过来啦?”二龙眼睛亮了一下。
“哎呀,刚从独居出来,就给扒拉这来了,丫丫的今年开头就不顺,从小号儿里过的年。听方头说了,你在这里,这下正好!”被叫做广澜的笑道,很亲热地坐二龙边上了。
“咳,陈威,我说我得调过来吧。”说话的是三中的龚小可,接见时跟我套磁儿的那个老乡。
我招呼龚小可落我旁边,还没有富裕凳子,他们新来的学徒,只能先蹲着。
我问了被安排过来的其他三个人的名字,连龚小可一起,在本上记下:何永,刘大畅,李双喜。除了龚小可和何永,其他几个年岁都不小了。
“你们几个,周携、邵林、关关,一人教一个吧。”
猴子道:“我教他们,我的活儿干不完咋办?”
棍儿往手上哈了口热气,接过来说:“你不愿教,扒拉我这来。”
何永一屁股坐周携侧面的案子角上,假熟脸儿地问:“这活好干不?听说你们这里是神经网啊。”
周携跟他握了一下手:“欢迎大家跟我们一块神经。”
关之洲回头招呼刘大畅:“你倒是蹲着看呀。”刘大畅笑道:“我是徒弟,站着吧。”
李双喜倒是痛快,笑着凑邵林边上了:“兄弟这活儿看着不好玩啊,不是老娘们干的吗,我们干的了吗?”
我一边和龚小可聊天,一边给他示范着,引他上路。那边突然热闹起来,一个新来的高瘦犯人已经被林子打翻在地,并踏上一只脚:“有病是吧?我就是大夫!没有劳改队里治不好的病,半身不遂都让你拉着小磨乱转,果然赖家伙还是得林子来收拾!”
“不信你问三中的人,我歇了半年多了。”瘦高个仰起头申辩。
“三中算个球球,你那是过惯社会主义啦,到这里,谁不认垄试试!不服你就耍一个!”林子说着,一脚踢了那哥们儿一个滚儿。二龙等几个组长都站了起来,胖子、老三、小佬,还有几个老犯也离了线儿,跃跃欲试的样子。
看那阵势,是要给新来这拨来个下马威了,刚才排队时候林子不言语,原来是为了把他们都瓦解到组里以后,单兵教练、杀一儆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