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天没洗衣服没洗澡了,每天在豆子堆里泡,尤其一周一次的大扛包,早把里里外外弄得土猴一般,站稳当了,看过来肯定以为是兵马俑呢。
又有两个新长疥的犯人,加入到我们这个病号房,原来这些人,身上的疮啦疥的更加肆虐,最惨的是豁嘴那位,走路都得哈喇着双腿,到厕所解手时,看见底下那物都烂了,用手纸包着,只留一个小孔撒尿,呲牙咧嘴的样子,撒泡尿象在憋宝。
我的手脚也起了大片的脓包,屁股更是烂得坐卧无当。
苟哥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到楼下医务室拿了大包的硫磺膏来,给大家狂抹,屁用不管,“百炎净”每人只发了两片,让我们磨成细面,撒在创处,倒是见效,可后劲顶不上,没了药源。
苟哥同情地说:“哥几个没办法,你们的钱还没转好帐,得到队里才能花,小病可以免费,好药得花亲钱啊,这是监狱,不是慈善机构,我也没办法。”
“等你们下了队,没病找病住院都行,只要舍得花钱……下面住院部里,十个至少有三个是花钱疗养的,躲活儿。再熬几天吧,下队就好受了。”苟哥给我们打强心剂。
豁嘴气短地说:“下队我也没钱啊,死了算了。”
“没钱也看病啊,能看着你死这里头,那不成渣子洞啦。”苟哥安慰道。
这时已经是11月份,天气渐冷了,棉囚服还没发下来,很多人把能加的衣服都加上了身,套在囚服里,裹得象个棒槌。
我们十几个皮肤受灾的,也不敢穿太多衣服,否则再套上囚服,就箍得太紧了,不方便騷痒不说,晚上那脓水在贴身的衣服上结了痂,就不好玩啦。
白天还好说,入夜以后,冷啊。
豁嘴里面只穿了一套秋装,披个麻袋片,一边叫苦一边哆哆嗦嗦地捡着豆子,候志壮也不好受,在看守所的时候,衣服都叫别人给掐巴走了,囚服里面光板儿套一件单甲克,也是冻得筛糠。
我裹紧身子,看着毛毛说:“老哥套了俩跨栏背心,三件秋衣,还这么冷呢。”
“你下面穿的少啊,人冷冻腿,狗冷冻嘴啊。”毛毛笑着说。
“下面不敢多穿啊,腿肚子上全是疥了,我现在就落一表面光,背人地方全坏了。”
“跟咱这监狱一样。”毛毛望一眼窗外的夜空,一弯残废的月亮瘫卧在云隙,冷漠地望着下边,垂死的样子,看着心凉。
疤瘌五在那边跳脚喊道:“这日子没法过啦!他马就快立冬了,还不发棉衣服?”
马力穿著棉服,在窗户外头说:“疤瘌你又闹什么?搅乱军心是不是?”
“草,不行你们还谍我去呀,黄主任来了咋的,大猫小猫都来了,我也敢说!再过几个礼拜,就他马立冬啦,还穿单衣服呢!改造个雞巴呀还?大伙说是不是?”疤瘌五横着脖子叫。
晚上豁嘴大半夜把我们全折腾醒了,这货裹个薄得透亮儿的被子,在铺上哆嗦着,嘴里一个劲念叨:“观音菩萨,齐天大圣,上帝啊,快点发棉的吧,我再也不犯罪啦,快点发吧。”
“我草,你瞎雞巴折腾什么,让不让谁睡啦?”候志壮气愤地用被子蒙上了脑袋,把身子团了起来。
我还好,有两床被子,不至于冻醒,可这一醒,就再也睡不塌实,耳边总觉得豁嘴那位还在神经兮兮地叨咕,后半夜就没消停下来。
转天晚上收工收的很早,不到8点就回了入监组,我们走得豪情满怀,就差一路欢歌了。苟哥告诉我们:回去发棉服!
这一天是11月11号,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转天我们就给分下了队。
我没有留在教育科,候志壮也没去得了“汽修”。当初白臭美了,内定留在教育科的那个不是我,是另一个经济犯,什么背景不清楚,已经和我没有瓜葛,打听到耳朵里也是腻歪。
我当时很懊恼,觉得自己真的很废物,到这里面简直连小学生都不如了,好多节骨眼上的细节,都是事后才咂摸过味儿来——黄主任已经提示我“考虑考虑”,这不和疤瘌五在一监要我“该准备的准备”是一个道理吗?这份“考虑考虑”的卷子,我又“考”了个不及格。
我,二龙,疤瘌五,豁嘴儿,周携,在隔壁装敌后武工队的那个干巴老头,还有两个不熟悉的小不点,我们8个分到一起,去了炊厂后身的那个工区,五监区,口头上都喊“五大”。
和五大在一个大院里的,是一大,就是那个传说中很恐怖的钢管厂。候志壮和毛毛去了那里。
那天上午,9点钟一过,就开始往下分人,二龙我们在楼下站好队,一个小管教说一声:“跟我走。”带着我们一行8犯来到五大的工区楼下。
这是一栋两层的厂房楼,看上去很宽敞,不过队长没叫我们进楼,而是一指草坪尽头靠墙的地方:“先在那边等着吧。”然后自己上了楼。这位队长很和气,多少还有些小心翼翼和害羞。
我们走到墙边,把东西选干爽地方放下,都坐在自己的铺盖上。背后的墙不高,也没有铁丝网,估计翻过去还是工区吧。我们呆的地方,立了几根木桩,拴了发绣的8号铁丝,上面挂满了万国旗似的被子和囚服。
厂房的正对面,就是候志壮和毛毛去的那个一大队的行政楼,楼旁边耸着一个大烟囱,看上去有十层楼高。我们就坐在五大和一大中间的草坪把角,说草坪好听些,其实更象一片长满野草的荒地,草叶都已经发黄,有些肃杀的意境。
一个瘦高细白的小不点问:“五大干什么活啊?”
疤瘌五说:“看分哪个监区了,五大一就捡捡豆子什么的,五大二织毛衣,五大三扎毯子。反正前年是这样,估计现在还一个德行呗。”
干巴老头说:“可别分一中队去,再捡豆子可受不了。”
“草,想的美,五大一是他马二监的老弱病残队,是最舒服的,二中、三中织毛衣、扎毯子。其他队呀,换哪个队都够你老逼受的,一大最累,钢管,捣锤儿、造型、翻砂你受得了吗?二大车钳洗刨,技术活;
三大最惨,犯人挨整是出了名的恐怖,天暖和了烧窑,天凉了捡豆子;四大、六大也是力气活;七大建筑;八大美,养猪、种菜,还有个鱼塘,轮的到你去嘛!都是给官儿的铁门子准备的。能分到五大你就念佛吧!”疤瘌五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站起来嚷嚷开了。
“嗨嗨,溜边蹲下,白话什么哪!肉痒痒了是吧?”一个秃顶的矮个子犯人喊着朝这里走来。
疤瘌五嘟囔一声,重新蹲好。
到近前,矮个子喊了声“二龙”?
二龙一转头:“哦,华子啊。”
华子笑着抱起二龙的铺盖:“我听方头说你来了,还没得空看你去,刚才一审名单,喝,分我这来啦,这不赶紧下来了?”
二龙拎起兜子跟着华子走。华子扭头吆喝我们:“都老实蹲着啊,别找办!”
看华子和二龙走远,周携嘻笑着问疤瘌五:“到这里你还干活吗?”
“看情况,要是挤兑我,就开始折腾,大不了不减刑了……哥几个咱一块儿来的,到时候得抱团儿啊,有欺负咱头上的,就一起上,几回过来,就没人敢摸咱了,这里面就这草行,欺软怕硬,专捏软柿子。”
细长的那个小不点不屑地说:“草,谁碰我试试?我跟丫养的豁命!”
“对,就得有这劲头,头三脚踢不响,往后没法混,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兄弟儿,够猛!”疤瘌五竖起大拇哥来。
“我在看守所时候,一老头让我给他洗裤衩,我二话没说,一盆子就碎他脑袋上了,给老逼开一满脸飞花。”小不点来劲了,我想那老头满脸飞花以后,小不点肯定也满地找牙了,不过走麦城的事,谁也不提罢了。
“有前途,这路子对。”疤瘌五继续往陰沟里带。
这时听五大楼上有人喊:“嗨!新收——新收上楼!”一看,华子的秃头正在二楼的窗户往外探着。
我们互相招呼着,抱着东西过去,顺楼梯走上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