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开始。”
易白棠突然开口说话。
刚才才被易白棠突然甩出水果刀的动作震惊的众人只见站在砧板前的男人动动肩膀,甩甩胳膊,最后再来回转了一圈脑袋,脊柱骨转动的咔咔声传入众人耳朵里的同时,易白棠微眯着眼睛的模样也同样引入所有人的眼底。
刚才还只是震惊的大家寒毛刹那竖起。
如果他们没有看错的话,那是——!
那是一个在易白棠脸上绽放了的愉悦笑容。
他笑起来比花还美。
但众人差点吓死!
习惯了自家主厨的高岭之花般遗世独立的模样,完全没法想象对方灿烂盛开好吗?简直让人觉得下一刻就要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情一样。
易白棠转过了头,开开心心对众人说:“难得有一次做堂菜的历练机会,你们开始。之前在有棵树时候什么位置现在就什么位置,谁做得不好,我现在就请他离开。”
“但就算,你们所有人都做得不好……”
笑容从易白棠脸上逐步消褪。
易白棠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他再次转身面对砧板,取出小随园早已准备好的食材。
他刚才决定做一道以樱花为主题的凉菜,现在已经想好四道凉菜的其中一道了。
取红苋菜煮水,再取适量腌萝卜,将腌萝卜加入红苋菜水中,以火焰和各种调料加快着色速度,当腌萝卜染上苋菜水中的红色后,再将其捞起,切片。
众人只见易白棠目光飘忽不知定在厨房内的哪一点上,手中的菜刀却越来越快,逐渐快成一道闪烁的银光。
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咄咄咄的菜刀声突然停下,易白棠将手一挥,砧板上的萝卜切片已经均匀分布到了十个白瓷盘碟子中。
他再端起坐左边的那瓣花型瓷盘,对着其中的腌萝卜轻轻一吹。
众人的心也跟着这一声吹起而颤了一颤。
就见那叠在一起的腌萝卜忽而向上,随气流四下而散,薄如蝉翼,形似花瓣。
易白棠再微微后仰,侧头回视,轻描淡写:
“就算你们所有人都做得不好,我也能赢。”
他的面前,花瓣依旧飞舞,犹如有风吹动花树,烂漫阳光下,花瓣簌簌而落,漫天皆绯。
小随园有两个厨房。一个厨房位于园子的东南角,另一个厨房位于院子的西南角,正好隔着一条园子的中轴线相对称。
当易白棠还在处理自己团队合作问题的时候,泰德楼的众人已经娴熟地加入了工作序列,泡发的,热锅的,蒸煮的,一切有条不紊,眨眼之间,冷冷清清的厨房已经热火朝天,到处都是锅碗瓢盆碰撞出的交响曲。
胡承平毫无疑问站在头锅的位置。
现在距离上菜还有一段时间,他不需要这么早就开始动手,因此正尤有余暇地环视一圈厨房之内,一看之下,眉头就微微一皱。
动作太慢了。
这样慢的动作,到时候要怎么应付外头那些再挑剔不过的食客?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位正清洗处理海产品的杂工身上。
对方的手法不标准,这样洗又慢又容易留沙。
胡承平的眉头已经在抖了,他想扬声叫那位杂工一声,话到嘴边却突然顿住,他不知道杂工的名字!
想到这里,胡承平再次迅速地环视了周围一圈,他这时候突然发现,除了胡广庆以及胡建明这两个自己的徒弟之外,厨房里的大多数人他最多见过一两面,除了胡广庆之下的厨师还能叫出名字之外,其他最多见过一两面,印象不深,更不要说知道他们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
接着他再看向胡广庆与胡建明。
他们此时的动作也并不如同胡承平预料的那样完美。
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胡承平却并不急着说话了。
他也来到砧板前,在大家转过来的敬畏和疑惑的目光中拿起一块豆腐,用刀切了起来。
……果然。
咄咄的刀声中只有胡承平自己听得到的迟钝与衰老。
太久没有动手了。
我也已经没有盛年时候的刀工了。
现在不适合说任何不利的话。
胡承平安静想道。
虽然这是一个先前我没有想到的意外,但易白棠的饭店才开起来还没有一个月,他那边的厨房只会比我这里的更没有经验,更不知道合作。
把现在的局面维持下去。
他飞快做出了决定,归根到底,他还是根本不相信一个最多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能够赢了自己。
那个年轻人就算从出生开始就在联系厨艺,现在也不过联系了二十年。
而自己呢?
练习的时间是他的足足三倍。
就算只比两个人之间的经验,他也稳赢对方。更不要说这场团队作战之中,两个团队本身经验与能力的差别了。
“对了,今天我们做不做三套鸭?”
厨房中突然有人问了这么一句话。
胡承平立刻转头,发现问出这句话的是泰德楼的二厨,也难怪,现在这个时候,除了胡承平一系的直系弟子之外,也只有他有资格说两句话了。
二厨见厨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解释两句:
“三套鸭的秘方已经泄露出去了,最近别的酒店餐厅都推出了一模一样的吃法,我怕客人吃腻了……”
胡广庆接话:
“这次演戏一共九道菜,三套鸭不上,就少了一道招牌菜了。而且我们之前已经定下了菜单了,现在再临时改,也不好吧。”
定菜单的时候,二厨也是在的,他不由再替自己辨了两句:
“定菜单的时候我也是考虑招牌菜不上就没有我们自己家的特色了。”
“做。”胡承平下了决定。
他内心清楚,没有“自己家的特色”只是委婉的说法,更正确的说法是“和别家一样”。
除了这五道招牌菜之外,其余的菜色已经没有信心能够战胜别的大餐厅大厨师了啊!
他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还是不认为易白棠能够赢过自己。但无可否认,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内心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晚上六点,商怀砚独自出现在小随园门外。
今天他换了一身银灰色的西装,开着宝马系的限量黄色跑车来到这里,刚一下车,小随园门廊上两盏红灯笼辉辉光彩就投射到踏出车厢的男人身上,照出他一身挺拔与瑰丽。
今天晚上,拿了请帖来来往往的都是社会名流,自然也有许多商界人士,他们或者带女伴,或者带家人,都在这一时间注意到了,站在门前的商怀砚。
既然注意到了,难免要寒暄两句。
这群人面对商怀砚的时候笑脸相向,一转过脸了就和家人女伴嘀咕:
“这小子,也不知道最近又想要钓着谁,连来这里吃个饭都要展现魅力来了。”
商怀砚并没有发现这群人在背后怎么讨论自己,他沿着小园的路径一路往前,很快来到临水的游廊之上。
碧绿的爬山虎横过朱红彩绘横梁,横梁之下,一张张或大或小的桌子摆在了游廊之中,商怀砚是一个人来的,他本来可以挑一张小桌子坐下,但他左右一看,来到了一张大桌子旁边。
大桌子旁的人察觉到商怀砚的来到,一齐抬头,距离商怀砚最近的那个人一下笑起来:
“哎呦,这不是商总嘛,稀客稀客,快来这边坐,这边还有个空位置呢!”
商怀砚微微一笑,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先和一桌子的商业伙伴点点头,然后同最先招呼自己的人说话:
“林总今天也来了?”
最先出声的人之前国内外交流展会中,请了泰德楼过来却差点把事情办砸的林总。
林总歪着身体和商怀砚说话:“是啊,刚好接到了小随园的帖子,这东西一年难得一次,我就跟来看看了。最重要的是……”
他左右看看,见一桌子除了商怀砚,并没有人注意自己,就飞快说:
“上次那件事你也是知道的,你说泰德楼这事,我不回报他们一下,我吃得下饭吗!眼下就是个好机会你说是不是,待会我肯定给他们打个最低分!”
商怀砚顿时就笑起来了:“得了,林总你要真这么想,怎么不去坐泰德楼的红色桌子,要来做另外一方的蓝色桌子?这样待会你只能投票给蓝色方,打不了泰德楼的分的。”
说谎一下就被商怀砚给揭穿了,林总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继续坦坦然然:“毕竟还是机会难得,这种机会用在赌气上不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泰德楼那边不能打分,我给蓝方打个十分也是一样的嘛!”
话说到这里,林总顿了下,反问商怀砚:
“这次泰德楼的对手你知道是谁吗?敢挑战泰德楼这个老字号,我还有点好奇了。”
“林总没打听过?”
“嗨,哪能呢,我就好这口吃的了。不过说来也怪,厨艺界好像一点都没有挑战泰德楼的那一方的消息,这家伙跟从石头里头蹦出来的一样。”
“可见他是隐世高人。”商怀砚含笑说。
“你觉得这场比赛谁会赢?”林总又问。
“这还用说吗?”商怀砚道。
他当然相信易白棠会赢,白棠赢了,他为他骄傲。
如果出现了万一,他会用他的方法让易白棠获得胜利,白棠依旧赢了,他一样为他骄傲。
前方突然传来上菜的吆喝声。
是泰德楼所惯用的方式。
跑堂的侍者在叫道:
“一道福气东来八宝鱼,二道禄禄满堂炒金银,三道寿有南山松风鹤,四道喜盈胸怀三套鸭!”
红色桌子旁人头攒动,一道道菜开始上桌。
“哦——”坐在商怀砚身旁的林总发生声音,夹杂夜风传到商怀砚耳朵里的时候,带着点娴熟的愉悦与叹息:
“还是这老一套啊,泰德楼的几道招牌菜,虽然不错,但现在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味道来了。”
商怀砚陡然一愣,于仓促之间明白了在过去的相处之中,易白棠为什么已经明明能煮得非常好吃了,还时不时弄出一些放飞心灵的料理。
必然是因为,在美食之中,停下脚步无异于一路倒退。
当现有的路走到了尽头,便只有手持利刃,一路披荆直上。
恰是此时,东南角前,竹林之后,也有了同样的动静,隔着一泓粼粼之光,在夜色独有的静杳之中,端菜侍者的身影开始出现,属于易白棠的菜色,也要随之出现在众人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