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明明已经升起,却执拗的埋在云层里,不肯露出自己容颜的时候,远处的天空介于一种灰与蓝之间的温柔颜色。
搬家的第一个晚上,易白棠抱着商怀砚睡了一个好觉。
所以当姗姗醒来的时候,他的心情非常不错,洗刷之后就去厨房里做了一桌典型的中式早餐:
炸得金黄蓬松的油条躺在长方形的白瓷盘里,棍子相连之间,一线乳白如底下白瓷盘的颜色跃入了食物之中;刚刚蒸好兀自冒着热气的汤包安稳霸占一整个小蒸笼,皮薄汤多,被不知从何处来的风轻轻一吹,就在蒸笼里头微颤起来;加了少量五谷的豆浆喝起来浓稠又不失本来清爽的味道,当商怀砚从楼上下来,端起喝了一口的时候,几乎惊艳脱口:
“好喝!”
对于这种浅薄的称赞,易白棠一向懒于回答。
他将自己手中的最后一盘东西端了出来,那是豆浆磨剩之后的豆渣加切碎的香葱和马蹄,再加猪肉馅,以面粉调和而成,炸出的早餐。
这盘豆渣丸子一共十二个,左边六个,后边六个,放在蓝紫色阴阳鱼状的圆盘子里头。
圆盘子是由左边的蓝色鱼和右边的鱼一同拼凑起来的,它们的背脊都是波浪状,肚子一同圆咕隆咚,左边鱼咬着右边鱼的尾巴,右边鱼咬着左边鱼的尾巴,首尾缠绕,两个半圆一同交成了一个正圆。
这个圆盘子是横着放在两人中间的,蓝色的鱼冲着商怀砚那边,紫色的鱼冲着易白棠自己这边。
商怀砚此时已经在餐桌旁坐下了。
他喝了一大口刚出锅的豆浆,感觉整个人都从胃部暖了起来;然后按照自己的习惯先夹起大概成人手掌那样长的油条咬了一口,柔韧香酥的感觉几乎瞬间就在唇齿中无声炸开。
真是好吃啊!
商怀砚再一次在心中感慨。
实在太奇妙了,不管什么样的材料,只要到达了易白棠的手中,撇开那些放飞心灵的料理……剩余的所有,都能做成了“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的效果出来,好像就没有什么菜是他不擅长的。
然后他的目光略过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诱惑气息的汤包,停留在了豆渣丸子身上。
虽然豆渣丸子的吸引力不如热腾腾汤包,但是那个装着豆渣丸子的盘子太特别了,让商怀砚非常想要越过冲着自己这方的,转而把对方盘子里东西抢过来吃掉。
接着,在他的视线里,易白棠优优雅雅,不疾不徐,夹走了朝他这头的盘子里的豆渣丸子。
商怀砚:“……”
易白棠尝了一口,评价道:“豆子好不好,尝豆渣就知道了。”
他的心里也同样悠悠闲闲的:看坐在对面的小树苗眼睛瞟来的方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恰好我也想这样干,所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看吧,他现在就不好意思和我做同样的事情~
商怀砚其实也不是不好意思。
就是他的内心再起升起了一种诡异的萌感,一面觉得是不是有点不对劲,一面又觉得这个人正该这样,只有这样了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两个差不多相反的念头在商怀砚心中拔了一回河,诡异毫无抵抗能力的被萌萌萌压倒了,商怀砚微微咳嗽一声,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张信用卡自口袋中取出,放在餐桌上,用三指按着滑到易白棠坐的那一边,笑道:
“你的存折既然在我这里,那我的这张卡你就拿去用吧。”他仿佛不经意说,“这张卡的额度不算太高,如果不够——”
那么宝贝,我们就换一张卡继续刷~
但坐在桌子对面的易白棠并没有让商怀砚说出藏在内心的这句野望,他单纯地表达了一点自己的不满:“没有银`行`卡吗?信用卡存钱不好用。”
商怀砚:“……”
易白棠:“嗯?”
商怀砚总算意识到了未来还远,有点惆怅,默默换了一张□□给易白棠。
易白棠满意了:“嗯。”
他低下头,端起碗喝了一口豆浆。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新日破云而出,万丈金光之下,坐在他对面的易白棠似乎也被镶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易白棠喝完了豆浆,突然想起一件事,再抬起头来对商怀砚说:“待会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商怀砚本能问:“什么事?”
易白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进了自己的房间,拿出一个双肩包来,将箱子里头带来的一堆奖杯与奖状中随便选两三样一同塞了进去,然后又扯下桌上笔记本中的一张纸,拿笔在上面写了半页的内容,一同放在双肩包的口袋里后,才漫不经心对从餐厅中跟上来,现在正站在门边的商怀砚说:
“没什么事,拉两个投资,赚点开餐厅的钱。”
商怀砚:“……”
他内心:宝贝,我就站在这里呢!你看我怎么样?年轻英俊额度高,可随时追加投资!
这时候易白棠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来到房门口。
经过商怀砚身旁的时候,他自自然然揽过对方的肩膀,再次将像早晨一样,用面孔贴了贴对方的面孔。
那回是早安,这回是再见。
再见完了,易白棠淡定说:“晚上就回来。”
本来内心是拒绝的商怀砚:“……”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拒绝不了易白棠了。
所以他抓住机会,趁着这个绝佳的时机,悄悄的蹭了易白棠一下,然后一本正经说:
“好,晚上等你回来一起睡。”
已经走出了两步的易白棠回头看一眼商怀砚。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极了——
小树苗总是想占我便宜。
苦恼。
好吧,就这样决定了!
嘴上他占我便宜,行动上我占他便宜。
公平√
还是一大清早的时间,城市却已经如同自梦境中苏醒一样,整个忙碌起来。
易白棠背着背包乘车来到了四九城的一个角落。
这个角落正位于闹市中的偏僻地带,外头是弯弯绕绕的小巷和一排参差不齐的老式建筑,到了里头,也并没有多好:死巷子的尽头是一面泛黄了的墙壁,斑驳的墙壁上曾被图画过,后来又被人薄薄地刷了一层墙漆,白墙漆下边,朦胧的色彩若隐若现。
易白棠朝巷子里头走了几步。
当他将要接近巷子的尽头的时候,一只花色老猫突然从不知何处钻出来,守在巷子之前,用绿幽幽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易白棠,然后在易白棠真正接近自己前蹿上墙壁,跳进了墙后的建筑中。
易白棠的目标当然不是这只老毛。
他停在了垃圾桶的十来步之外,敲响了巷子里唯一的一扇木门。
小小的木制门脸前,左手边墙壁的角落挂着一款同色木牌,木牌看上去有了很多年头,在岁月的风雨中已经有些残破,就连上边的一行墨字,也是年年褪色年年写,平白有了许多沧桑的层叠。
那行字写道:
“厨师协会驻京办事处”。
这里虽然偏僻破落,但显然里头还是守着办事人员的,易白棠敲门不久之后,紧闭的大门就从内打开了,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大爷打着哈欠探出头来:“这大早上的,还不到九点呢,谁啊。”
易白棠:“我要进厨师协会。”
老大爷:“哦,来干嘛?厨师协会帮助厨师们无忧拿到等级证书,从初级到特级,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初级证书只要499,499包你过考试,499,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易白棠面无表情:“那种废纸现在还有人要?”
老大爷:“……”呦呵,居然不是肥羊吗?
他这时才揉揉还惺忪的眼睛,仔细看了看站在身前的年轻人。
没错啊,确实很年轻,又一脸高冷,看上去就是那种很容易受骗的人啊!
他谨慎问:“你既然不要证书,你来干嘛?”
易白棠:“我说了,我要进厨师协会。”
老大爷:“……”听不懂?你进来要干嘛?
隔着一扇门和一截短短的门槛。
一个站在里头,一个站在外头。
易白棠沉默片刻,耐心告罄,多说了两句:“进入厨师协会,成为厨师协会的一员,之后不是才能通过新式菜谱交换申请使用厨师协会的公款吗?”
老大爷:“……”
这娃子,条款背得比我还熟。
不对,等等。
老大爷狐疑道:“你想要申请厨师创业贷款申请就申请了,为什么要加入厨师协会,只要有厨师资格证,就自动加入厨师协会了……”
易白棠淡定:“哦,我没有国内的证书。”
老大爷:“啥?”
易白棠:“只有这些证书。”
说着,他将自己的双肩包拉开,从里头拿出了自己带来的一个证书和一个奖杯。
老大爷定睛一看:
证书是东京国际赛事的。
奖杯是博古斯国际赛事的。
这两个居然还不是一对的!
不对!
问题不是这个。
问题是都有这种国际赛事的奖杯奖状了,你居然没有国内的哪怕最初级的证书?!
他妈逗我!
你这个崇洋媚外的小混蛋!!
老大爷和易白棠说话的当口,声音顺着晨风飞入办事处的院子里。
这处厨师协会驻京办事处外头看着普通,内里却大有乾坤,不止一个人独占了一个面积不小的土地,四面房子的中间居然还有一个面积不小的花园。
这花园被一道垂花拱门就中分开。
垂花拱门之前,是一地古老的水磨青砖,院子宽敞,中间一面影壁,廊下几口大缸里头种着睡莲。
等到垂花拱门之后,就是一溜儿的果树沿院墙栽种,将里头的情况一一遮掩,从外头看来,只听得见风声入内,水声传出。
这泊泊的水声正是垂花拱门之后的一处小池塘。
小池塘里头养着的不是色彩鲜艳的锦鲤,而是大批活蹦乱跳的可食用鱼类。
在这个小池塘的对面,屋檐飞翘,檐角上端坐着一只威风八面的屋脊兽,檐角下的木制走廊上,则有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正随意坐在棋盘两侧,用黑白棋子相互厮杀。
片刻,坐在左手边的人耳朵一动:“外面是不是来人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后边的人不以为意:“不用看,不用看,有老陈处理就够了,这时间也不会来什么重要的人。”
左边的人却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这时间可正好会来那么一两个自视甚高的小鬼——还是去看看吧,说不定会有点意外发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