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滴滴答答缠缠绵绵,听的人分外烦躁,楚筱悠放在粉白色织锦贡缎棉被上的手,白皙纤细美的有些触目惊心,她渐渐收紧了双手,那些挥之不去的仇与恨随着这雨声都翻涌了上来,那时候滚烫的泪几乎灼透了肌肤,烙在了灵魂上,母亲去世父亲病危,唯一的哥哥从书院赶回来的路上马车翻落悬崖,也一同去世,外祖母心疼她要接了她去,从此她的噩梦才真正开始。
怎么就又回到了十岁这一年,父母双亡哥哥惨死,孤零零的留下她一个人,她一个饱读诗书,二品大员的嫡女,最终却落得为人做妾的下场,身体孱弱生不下儿子,最终被那个人人夸赞的罗秀逸不带血的杀死。
人人都说罗秀逸能做定国公家的媳妇,是因为她自身能耐,受人爱重,和秦轩宇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但却没人说,若不是罗秀逸的哥哥中了状元做了皇帝的宠臣,前途无量,即使秦轩宇不过是个小儿子,定国公府怎么会要罗秀逸那样的商人之后做嫡妻?
这样的世道她不过一届孤女,即使知道了前事,无人撑腰,她怎么才能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王道台家里的管事又来了,连同家里男男女女的下人来了一堆,说是小姐要是在不走,他就带着人闯进来了。”珊瑚站在外面战战兢兢的开口,她今天被训斥了好几次,也不知道怎样就惹的小姐不高兴了。
楚筱悠的思绪被打断,她颇为烦躁的坐了起来,乌黑的发披散下来,眉心之间米粒大小的胭脂痣使这已经初见倾城的容颜如带了露珠的朝霞,越发夺目别致,攒眉之间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楚楚的风情,一双眼犹如江南的烟雨,朦朦胧胧的美,消瘦的身形露着几分不足的弱症,却好像更增添了让人怦然心动的韵味
父亲刚没,新上任的官员就来催促她搬出府衙的后宅,这原也没什么,可这样嚣张的气焰,实在令人可气,前一世因为寄居在外祖母的家中,她生怕被别人诟病,总是小心翼翼处处忍耐,即使花着自己的银子,也从不说一声,好东西也从来都不显摆,到叫那些踩低捧高的人说了她不少坏话。
这种仗势欺人的人她尤为厌恶。
楚筱悠瞧了一眼白皙高挑的珊瑚,她大大的眼里满是无措,无辜又真诚,所以说人不可貌相,珊瑚可是罗秀逸的头号眼线,枉费她那样信任。
楚筱悠冷冷的哼了一声:”我等着王大人的下人把我从这宅子里赶出去,到要叫外人瞧瞧,这个新来的父母官是怎样的飞扬跋扈。”
珊瑚就诺诺的不敢在说话。
前一世她被父亲养的不知忧愁,完全不懂俗世,像个神仙一般,父亲去世后家中的一切事务都由张有生打理,家中所有值钱的物件以及钱财都托付了张有生,后来定国公府的二表哥秦轩河过来接她,她也就跟了去,根本不知道满宅子的东西都是如何处置,家中的钱财一共多少。
若不是她的奶娘刘妈妈同她说,张有生和王道台勾结变卖了家中不少田产,后来秦轩河进门张有生又和秦轩河勾结,分了不少钱财,最后只给她剩下了少少的一点,就这些也足够她花半辈子,这样想就可知家中财产有多少!
她即使不能叫张有生把钱全部吐出来,但也别想在她手底下轻轻松松拿走,她现在就走,这家里的东西岂不是便宜了那些人。
她站了起来,穿了软底的绣鞋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一丝声响都没有:”叫绮画给我梳头。”
镶嵌着宝石的铜镜里那巴掌大的小脸美的不可方物,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绮画是个二等的丫头,寻常不再跟前侍候,家里的下人走了不少,绮画和珊瑚是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下人。
她前世落魄,珊瑚投奔了罗秀逸,就绮画对她忠心不二。
绮画小心翼翼的将那乌黑的发揽在手里:”小姐的头发真好,缎子一样。”
珊瑚瞧了一眼楚筱悠,又垂下了眼,楚筱悠却开了口:”珊瑚,你去给张有生传个话,就说我要找他,等他走了,你在把刘妈妈偷偷找回来。”
珊瑚眼睛一亮,忙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刘妈妈是她屋子里主事的人,因她年纪小,特特留下这样有能耐的人,张有生害怕刘妈妈坏了他的好事,趁她不注意赶走了刘妈妈,只同她说刘妈妈自己要走,当时她跟个傻子一样,还伤心了很久,若不是后来无意中遇见双目失明的刘妈妈她就一直把张有生当做大恩人。
她醒来的时候局面已经乱了,若是稍微早一些,一定先收拾了张有生这个畜生。
雨越下雨大,倾倒一般,天也阴沉的厉害,胖胖的笑起来像个弥勒佛一样的张有生皱着眉站在屋檐下同披着大红色羽缎大氅的楚筱悠说话:”外面的宅子我已经给小姐找好了,您搬过去就是了,何必在这里跟一帮下贱的人较量,到失了您的身份。”
灰蒙蒙的天,连对面的小女孩面上的表情都看的不大清楚,只知道眉目如画,美的不可方物,声音也软糯好听,却又好似不大真实:”您说的是,但这偌大的宅子,这么多的东西,总该收拾齐整了,整理个册子出来,难道就这样白白的便宜了别人?”
张有生吃了一惊,不知道这位大小姐怎么突然开了窍,管起了这些事,他的语气就迟疑起来:”东西自然要造册,但要等到出了府,我同王家的人交涉。”
楚筱悠笑了一声,仿佛是从迷雾中走了出来,就站在台阶上,冷清的看着张有生:”若等我走了,事情还怎么说的清楚?张总管若想叫我搬走,先将册子造好,拿给我看,我自然就走,若不然我就等在这里,等着有人将我赶出去,到时候叫大家都看看这位新官到底是怎样的人?”
他同王大人私下里接触过了,王大人答应和他合伙,帮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变卖东西,若是现在因此得罪了王大人,必定得不偿失,但这杭州城到时候还不是王大人一手遮天,就算是把人赶了出去,黑白也是由着他说。
他就越发敷衍起来:”既然小姐说了,那就这样,我先去造册,小姐叫人收拾屋子里的东西,我去办事。”
刘妈妈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青色的棉衣湿了半边,瞧着张有生的背影:“这可真是个看不出来的畜生,若不是小姐机灵,我已经叫人赶了出去。”
楚筱悠叹息了一声,瞧着刘妈妈尚且润泽的容颜,不徐不疾的说话,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童年的时候这份胸有成竹安稳了她整个世界,还好现在她救下了刘妈妈,她就微笑起来:“妈妈能来我觉得心理踏实多了,张有生不会听我的话的,您换身衣裳,把我屋子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我们说不准要露宿街头了。”
屋子里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刘妈妈简单的应了一声进屋去换衣裳。
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楚筱悠冷冷的笑,王家的管事领着一大群男男女女站在外面的抄手游廊里:“小姐该走了!”
密密的雨帘就见个大红色的身影立在那里,像是一朵绽放的杜鹃花,顽强又美丽。
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让步。
楚筱悠要闹到人尽皆知,要叫张有生和王亮吞不下去她的东西!可她势单力薄,就必须要自己受损,要有苦肉计,这大冷的冬天,不知道她撑不撑得住?
雨滴打在脸上刀割一样凄厉的疼,这漫长的人生又一次开始,她只是想活出个人样而已!
院门的地方忽然闯进来不少黑衣的男子,为首的那个阔步走到她的跟前为她撑起伞,把她搂在怀里,她的整个世界顷刻之间都风和日丽:“哥哥在,别怕。”
她一定是在做梦,哥哥不是已经死了么?
珊瑚和绮画侍候着楚筱悠更衣,珊瑚兴奋的说话:“小姐瞧见了么?大公子还活着!大公子来救我们了!”
是呀,哥哥还活着,哥哥并没有死,来救她了!
楚靖瑜已经十九岁了,长的瘦弱白皙,因为随了母亲,长的十分漂亮,穿着书生的长袍看起来到还有些像女子,所以现在的这个楚靖瑜并不喜欢他占有的这个身体,和他的审美完全不相符。
说起来,有些事情应该就是早早就注定了的,原本的楚靖瑜做为一个团级的军人很少有闲情看网络小说,偶尔有一次休假,他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无意中翻到一本叫做《我住竹马家》的小说,无聊中看了起来,他本不喜欢这样的东西,但无奈其中一个叫做楚筱悠的配角的设定触动了他内心的柔软之处,他父母早亡是爷爷奶奶抚养他和妹妹长大,妹妹在十岁那年生病死去,那几乎是他最悲伤最黑暗的日子,而这个楚筱悠的女孩子总能让他想起他的妹妹,他希望楚筱悠获得幸福过的快乐,但结尾却偏偏不是,可爱又无忧无虑的女孩子最终被生活逼迫成为一个歇斯底里到有些癫狂的妇女,最终死在聪慧的女主手中,这让他久久不能释怀。
按照这个身体的记忆,如果他没有猜错,他肯定是穿到了这本书中,成为了楚筱悠早死的哥哥。
看到楚筱悠的那一刻,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血缘关系,让他忍不住心痛,愤怒,而楚筱悠眉心的一点红痣和楚靖瑜妹妹的一模一样,看的他一个七尺男儿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个妹妹他一定要好好守护!
大雨磅礴,这个单薄的少年身上露出一种摄人心魄的气势,让人忍不住畏惧,那种苦难和生死中磨砺出的东西,不是谁都能拥有,王家的管事大着嗓门,然而却显得歇斯底里外强中干:“既然来了主事的人那就快快的走人!”
楚靖瑜淡淡的,却不是同王家的管事说话,而是和后面跟随的黑衣人:“家中的东西都有造册,你们只管按照册子把东西搬走。”
这些跟着的人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杀气,齐齐的喊一声:“是!”也足以叫这些下人们闻风丧胆,无人敢拦。
王家的管事不知道真假,一时不敢造次,张有生不知道从哪跑了出来,对上这个脱胎换骨的大公子,肥胖的脸上都是汗珠:“大公子您回来了,这些人可靠吗?东西要搬去哪里?”
楚靖瑜冷冷的看了一眼张有生,抬手就是一巴掌,语气还是淡淡的:“主辱仆死。”
这是在责怪他没有照看好大小姐,想他一把年纪,就是楚老爷在世他也不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张有生一张脸几乎扭曲起来。
晃动的珍珠流苏从雕花的窗户探出来,悦耳的笑声像是倾斜了一地的月光,那朦朦胧胧的眼里温暖如春,让楚靖瑜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他无奈的笑了笑,朝楚筱悠招手:“走吧,哥哥带你去新家。”
原来有家有哥哥是这样的感觉,有人护着有人关心,这一世的人生好像都敞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