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出征,宋定天只带了五千人马,加上几位将军的私兵,大约八千人,兵虽不多,但贵在精,对于剿灭西夏残余,绰绰有余。
宋定天急于出兵,并非是为杀敌而去,他考虑的原因很多,向朝廷表态,缓和朝廷与北境的关系,历练陆元畅,为镇北军培养年轻将领,察看沐王爷的实力,以备日后应对,而另一个重要任务,便是在战争结束之前,与至今隐藏实力的郭达明取得联系,以求两军同盟,对抗朝廷与沐王爷。
宋定天怕他去晚了,郭达明若是应对不当,被西夏与沐王爷合剿,那自已最有力的同盟便要失去,到时势单力孤,独木难成林。
可惜了,打算虽好,但事态的变化过、于、迅、速,他如何都未想到,镇北军居然面对西夏残兵,会拼得如此惨烈。
失败的消息,快速传至北境,当顾小芙与宋文季在为新绸缎庄安置铺面之时,陆二如丧考妣地奔进书房,脸色吓得惨白无比,他因着疾奔,拼命地喘气,一时话都说不清楚。
“夫人。。。大。。。大事不好了,败。。。败了!”陆二扶着门框,跪在地上说道。
“败了?什么败了?”顾小芙闻言,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咱们镇北军大败,将军。。。将军身负重伤!”陆二说到此处,声音中带着哭腔。
“不可能,绝不可能。”顾小芙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欲坠,宋文季见状,连忙扶着她坐在椅子上。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宋文季厉声问道,他才不相信他阿爹会打败仗。
“小的。。。小的不清楚实情,外头都传遍了,说咱们镇北军伤亡过半,将军受伤了,王将军性命垂危!”陆二心急,说话有些没头没脑。
陆元畅于整个陆府来说,那便是顶梁柱,现下柱子塌了,他们怎能不惊慌,而陆二一直跟随陆元畅贴身伺候,感情自是不比寻常下人。
顾小芙缓过一时晕眩,极力令自已镇定下来,她抓着宋文季的手,说道:“三哥,咱们回府见阿娘!”
“好!”宋文季担心顾小芙,一直扶着她,见陆二还呆呆跪在地上,恨得一脚将其踹倒,狠厉地说道:“作死的奴才,还不去备车,若是延误要事,看我不杀了你。”
陆二如梦初醒,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狼狈地趴起身,向着门房奔去。
汾城的街道上,因着战败的消息有些混乱,宋定天是人们心中的“战神”,无人相信战败的事实。顾小芙听着外头的传言,心中更为不安。
当宋文季两人赶至宋府之时,宋夫人早已得到确切军报,这是宋定天传来的密信。
“阿娘,大郎。。。大郎她。。。”顾小芙见到宋夫人,不知怎的,一直憋着的眼泪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急速奔涌。
“仪儿莫怕,无事,阿元她无事。”宋夫人见状,赶紧将顾小芙搂在怀里哄着。
“外头疯传咱们战败了,大郎受了重伤,阿娘,您不许骗仪儿,大郎如今是何等光景?”顾小芙揪着宋夫人的手,执着地问道。
“无事,阿元真无事,不哭,你们几个随我进暖阁。”宋夫人心疼地为顾小芙擦去眼泪,将宋文季与宋氏三妯娌都叫进了暖阁中,遣走所有下人,将宋定天的密信放在了案上。
“阿娘,这是阿爹给您的信?”宋文季眼巴巴看着信,他也想知道其中的缘由,不过宋夫人不发话,他不敢擅自阅读。
“正是,你们阿爹来信了,咱们确实打了败仗,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你等不必失望。”宋夫人沉稳的声音,似是定心丸一般,让人听着莫明心安,原来焦躁的情绪也消散不少。
“阿娘,阿爹怎会打败仗,就西夏那些残兵,何至于此?”宋文季身为在场的唯一男丁,自有发问的资格。
“你们以为打仗只是打敌人么?还有打盟友,还有自相残杀,这内里的污垢,不比朝堂干净多少。”宋夫人语气很淡,但所有人都听出了她的微怒。
“阿娘。”宋文季见状,体贴地将茶推至宋夫人面前。
宋夫人见宋文季贴心,觉得确实没白疼这小儿子,她将信递给宋文季,说道:“眼下家中只你一个男丁,二十好几的人了,该长大了,你爹的信你看看,好好辨辨这其中滋味。”
宋文季双手接过书信,很薄的信,很轻,但宋文季觉得这信太重了,重得他无法承受,这不仅仅是封信,他所接的,是一个家族的重担,他阿爹挑着,他大哥二哥挑着,眼下,他也得一起挑起来。
宋文季翻看阅读,入眼是宋定天刚劲有力的行楷,从笔画的运行中,便能知晓宋定天在写这封信时并没有太多情绪,但书写的内容,却是让宋文季越看越心惊。
“愚蠢的王超,奸诈的沐王爷,该死!”宋文季阅毕,一把将信拍在案上。
“三哥,阿爹信上说了什么,咱们为何会战败,大郎伤势如何了?”顾小芙心心念念,便是陆元畅的安危。
“你夫君无事,伤不重,只不过被阿爹罚了军棍才卧床不起,王超这蠢货怕是不行了。”宋文季恨恨地说道。
“大郎被阿爹罚军棍?”顾小芙闻言,吓得有些无措,若是如此,难不成此次战败是因为陆元畅么?
宋夫人轻轻拍着顾小芙的手安抚她担忧的情绪,责怪地看了眼宋文季话只说半句吓唬妹妹,在众人好奇又担忧的眼神注视下,开始缓缓道来。
大军于二月中抵达云州,与朝廷卫军一起剿敌,西夏残兵见镇北军极为精锐,便放弃正面对敌,且战且退,于二月底退入湘州,与大部队汇合。而此时,沐王爷正在湘州围剿,镇北军顺势与南军汇合。
两方各自合兵一处,自然面临着一场大战。西夏余部约有三万众,且久战疲累,士气低迷,一举攻破自然不在话下。但宋定天与沐王爷都各有筹谋,并必不想用自已的兵去硬拼,打仗是一回事,保存实力是另一回事,有史以来,同盟军作战鲜有胜者,最大原因便是各怀鬼胎,各自为阵。
此时南军约一万五千余,镇北军七千余,宋定天与沐王爷合谋,取兵法阵势,将西夏围困于双炎山,以此消耗西夏实力。
双方僵持约有半月,西夏粮草不足,开始作撤军准备。沐王爷见时机已到,与宋定天商议,由朝廷卫兵为先锋,将西夏军阵切断,南军攻打左翼,北军攻打右翼。
宋定天见沐王爷让朝廷卫兵去送死,自然愿意。因战事容易,宋定天便放手由陆元畅指挥,陆元畅一路行军而来,不仅仅学习调兵遣将,她还命冯怀领亲军斥候,沿途绘制山川地貌。
双炎山东面山势和缓,地势开阔,有利于西夏骑兵布阵冲锋,但也利于镇北军布署军阵,利弊各半,算是合理,用七千人吃下对方万余人,当不是难事。
一切准备就绪,三月十九清晨,山中有着淡淡薄雾,朝廷卫兵在薄雾的掩护之下,顺利切断西夏左右二军,令他们不能互为接应,只不过,卫兵也以极快的速度被歼灭。
战鼓擂起,王超率三千骑兵,如利箭一般插入西夏阵营,西夏军大乱,王超杀得极为畅快,西夏主将见形势不妙,命军队收拢后撤。
双炎山的西面,相对于东面来说,地势则要陡峻不少,陆元畅见西夏败的太过快速,便觉不妙,唯恐西夏佯装败退,诱敌深入,她立即鸣金收兵,以备再战。
可是王超却不听帅令,执意要一举剿灭西夏,以此证明他的实力,他率领前军,疾速向西夏追去。
喊杀声突起,火光漫天,大石滚落,王超中伏。
陆元畅见形势不妙,立即让右军大将前去接应王超,可是,就在这紧要关头,朝廷卫兵全军覆没,沐王爷见北军战事吃紧,突然下令南军回军。被南军牵制的西夏左部趁机退去,与西面右军里应外合。
王超,三千前军,及接应的一千精兵,被西夏两万士兵合围!
陆元畅到底还是年轻,缺乏临场经验,心性也不够沉稳,她发现王超无法突围,居然亲率五百亲军及一千中军,插入西夏后阵,誓死要为王超杀出一条血路。
双炎山,火光弥漫,杀声四起,残肢飞溅,血流成河。
镇北军无愧于大周强兵,在兵力悬殊之下,硬是杀出一条血路,王超带着前军一千残兵,与陆元畅汇合后撤退。
而沐王爷,就在西夏将逃之际,将残兵围堵于山谷之中,大获全胜。新君继位之后的首战,以大周全歼西夏而告终。
王超虽然得救,但负伤甚重,失血过多,陷入昏迷,陆元畅身中数刀,性命无忧。
相比于南军高昂的士气,北军明显萎靡不振,宋定天在察看过所有军情之后,将陆元畅压于校场,当众亲手赏了她一百军棍。
陆元畅原本身上就有多处刀箭伤口,再加这一百军棍,无疑是雪上加霜,身子自然扛不住,但她在受刑之中,一直紧咬牙关,未吭一声。将士们看着受刑过程,无不为陆元畅的骨气所震服,此战之败,罪不在陆元畅,若非陆元畅奋不顾身以身相拼,陷进去的兄弟们怕是一个都回不来。
可是陆元畅的心里,却是非常难受,这是她指挥的首战,居然输得如此彻底,她除了不甘心,还有深深的自责,作为统军将领,属下将士所犯错误,便是自已的错误,她责无旁贷。
宋定天打完陆元畅之后,看着她苍白的脸,说道:“仗打输了,无妨,胜败乃兵家常事,老夫为何要罚你,你可知!”
陆元畅轻轻摇头,虽然只是轻微的动作,但身上的伤却因着牵扯而疼痛不已。
“你身为统帅,当应顾全大局,战场瞬息万变,需要由你指挥。而你!鼠目寸光,局限一时成败,居然不顾自身安危,身陷囹圄,你可知晓,若统帅阵亡,余部何为!群龙无首,阵势大乱,你莫不是要我军全军覆没才安心!”
是啊,如此浅显的道理,陆元畅如何不知,可是那个被困之人,是王超!王超曾经是她的领路人,王超是她的同袍,王超更是她的兄弟,她怎能眼睁睁看着王超战死而不救!
到底,陆元畅的心中,还存着一丝心软。
打扫战场后,镇北军士兵的尸体堆得如小山一般高,火把掉落,燃起熊熊大火,伤兵围着火堆哭泣,为战友,他们的家人,还有为自已。
有一个士兵,唱起了北地民谣,沙哑高亢的歌声,感染了所有的北地将士,渐渐的,所有的士兵都跟着相喝,无尽的悲伤,对家人无尽的思念,透着歌声,传入陆元畅耳中。
陆元畅看着这一幕,两行清泪滑落,眼泪混合着脸上的鲜血,淌至尖尖的下巴处,汇聚成暗红色的水滴,滴入战场的泥土中,消失不见。
一时的仁慈,也许是残忍,一时的隐忍,也许是坚强,陆元畅终于用血的教训感悟到,作为一个统帅,肩上所扛的人命有多重,而她,只有冷酷无情,才能把生的希望带给更多的人。
无欲则刚!
作者有话要说:又更新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