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九响,太古城开。浩浩荡荡的声音传遍星辰之海,太古遗留至今的苍老气息叫人不由心生朝奉之意。
何易往南疾驰,怀着对梭罗果和知微境界的向往,速度提升到极致。
也许是好运气用完了,从踏足星辰之海后一直平静,没有遇上什么麻烦的他在接下来的路途中麻烦不断,几次甚至大打出手。
有麻烦,自然就耽搁了时间,等他赶到太古城,距离与常乐和金大爷他们分开已经过去了四年。
太古城,不是建立在岛上,因为这里以前不是一个岛。大地沉陷,而这太古盛世的皇城却巍然屹立,从墙根以内,没有受到半点损伤。
城既是岛,岛既是城。
无论风浪多高,无论雷霆多烈,天地的威势在这屹立了上千万年的九鼎皇城面前都只能黯然退却。
何易浮出水面,看着那不高也不厚的城墙,一阵唏嘘。
黑压压的雷云跟星辰之海的其余地方并无区别,只是这里雷声小了许多。
比起仲古城,这太古城看上去显得很小气,城墙只有五丈高,城门虽然连开⌒,十八扇,却也都是寻常大小。不过在低矮城墙的衬托下,上千里的长墙倒是显得十分宏伟,绵延不绝。
何易脸色有些苍白,前不久遇上劣童子容尘,打了一场,最后还是靠黑洞之力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才顺利借用七步登仙术逃走。在不动用炼星炉的情况下能够活着逃跑,也算他命硬了。此时虽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但他的伤势也才恢复六七成而已。
他游到一扇城门下,脱离海水漂了上去。
每一扇城门都有两位身披银甲的化神将军把守着。两人见了他,神识肆无忌惮从他身上掠过,而后问道:“进九鼎皇城,先报上来历姓名。”
这二人也就化神初期的样子,单打独斗也许都不一定打得过他。他们敢如此倨傲,全然是背后有太古皇族在撑腰。
何易不想惹事,语气平淡回道:“灵虚,何易。”
“嗯。”二人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进去。
何易步入城中,却不知道在他踏进城门的那一刻,几百里外的太古皇宫密室之内,墙壁上的八鼎图案忽然有一个亮了起来。同时亮起了的,还有两双眼睛!
“第八鼎,炼星炉……”淡淡的声音响起,雪白身影眨眼消失在密室之中,留下另一为道袍中年。
进了城,普普通通的街道和建筑让他大失所望,完全没有三十多年前踏足仲古城时候的那份激动惊叹。
未至知微境,他的意念只能徘徊在身体周围,无法探知大范围的地方。不过一双眼睛,就已让他看到了数条两三丈宽的街道。三排房子一小道,九排割成一大道,这城市过千里长宽,岂不是得有上千条大街?
他边走边看,太古城的建筑格局让他渐渐从原先的失望变成深深的震撼!
他从未见过一个城市像这里这样规划整齐!整座城,就像一块巨大的豆腐,被无比均匀的分成了无数块。除了中央皇城,每一块区域之内的屋子虽然模样不一定相似,但却一定有着彼此对称的两座,而且每一座房子的占地面积,楼层,都是完全相同的!
如果说之前觉得城墙矮小,房子单调的话,现在将视角转到天空俯瞰,那上百万所屋子和数不清的街道路口,足以令人震惊!
一眼遥看,在这随时可能迷路的大街上唯一能够看到不同之处的,就是远处古老的宏伟皇宫了。
皇宫其实也不算高大,甚至还没有仲古城拜月塔高,不过比起周围的建筑,却是卓尔不群,气派了不少。
何易走在街上,周围行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市井中并无嘈杂叫卖声,只有零丁的交谈。许是此城街道太多,他沿途所见的人只有零零散散几个,而且大多数行色匆匆。
这座老城几乎没有普通人存在,九成五以上都是超过金丹期的修仙者,剩下的半成,也大多是年幼者或者一些人的奴仆玩物。
雷云笼罩在天空,虽然没有雷声,但昏暗的光线依然让太古城显得压抑沉重。他一边走着,一边找客栈酒馆之类的地方。林炎之和常乐他们不知道到没到这里,偌大一个太古城,要是没有无知客栈那样的消息灵通之地,想要找两三个人还真是不容易。
正行走间,耳朵忽然听到有人在谈天仙之事。
“原来禁城是跟太古城的天仙强者突破有关,在下算是长见识了。”一人恍然道。
另一人说:“天仙呐,每一个都有毁天灭地的大威能。与他们比起来,我们这些化神仙人,不过都是一群凡人罢了。”
“唉,修行之路漫漫无涯……。对了,李兄可曾见过天仙?”
“自然是见过。太古城当下的王者,便是一位姿容修为尽皆绝世的女天仙,她全身都是雪白颜色,威势之强连万象仙人都要卑躬屈膝。”
两人谈说着,何易与他们一道,也听得清楚。
此次太古城封禁近四十年,突破之人并非太古皇族的主宰,而是更为古老的人物——丹君。这一点,何易早就从盘雪和玄冥老祖碰面时就知道了。不过关于丹君此人,倒是从二人口中才知晓。
据说,丹君是山海界数一数二的炼丹大宗师,唯有星河帝国的殷丞相在此道之中才能与之相提并论。不过若论资历,丹君可就更深了不少。他如今已经活了一万六千多年,比盘氏王者盘雪还要早出生一万多年。在盘雪接手王座之前,他才是太古城的主宰,如今虽然退居幕后,但修为却是越来越高深。
据说如果天仙渡劫失败,道消身陨的话,太古皇族便要钟鼓齐鸣八十一响,送其最后一程。此次钟鸣九声,可见丹君已经顺利渡劫。
不过说来也怪,天仙明明渡劫顺利,那太古皇族却一反常态没有庆贺,而且还宫城戒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据人分析,宫城之所以戒严,很有可能是因为去年有人闯进皇宫,偷走一种珍贵的果子的缘故。
听到这一消息,何易不禁来了兴趣。那珍贵果子,该不会是梭罗果吧?如果是的话,那偷果子的人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他正想问,却忽然听路人惊讶道:“咦,怎么下雪了?”
“怪事儿,怎么忽然下雪了?”
他抬头往天空一看,明明没有云头压低,但此刻的的确确有细碎的小雪花飘落下来。
细碎小雪几乎没有重量,在风拂之下四处飞舞。雪虽细碎,量却极多,目之所及的地方尽皆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雪笼罩,不过一会儿工夫,屋顶地面就都开始变成了驳白的颜色。
“噤声,快些回住处!”之前说话的那本地人肃然说道。
“怎么了李兄?”有人问。
那李兄有些急切地回道:“别问了,不想死快回去!”
话未说完,他自己已然消失在街角。不止是他,街上人人仓皇奔逃,如果不是此地禁飞,只怕都已经飞走了。
何易还不甚明白情况,不过既然一个个都跑了,他也不会傻傻留下来等麻烦上身。他左右看看,身后刚好有一家鉴宝小铺可以暂时躲避。
这一场古怪的雪,似乎牵扯颇大。毕竟敢在太古城动用法力制造气象变化的,肯定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何易想要避让,却不知这一场雪根本就是为他而来!
他的脚步刚抬起来,只走出不到两步便被身前忽然出现的人给堵住了。
来人一身白袍胜过冰雪洁白,一头披散的长发亦是纯白无暇,就连那皮肤,也是诡异的雪色。她站在一丈开外,双手交叉置于身前,雪白长袍自然垂下拖到了地上。
天仙!盘雪!
三十多年前他曾遥遥见过一面!
何易心脏剧烈跳动了几下,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盘雪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仔仔细细看了他一眼,而后嘴角极其轻微动了一下。
在何易的感知里,被她看一眼,就仿佛同时被亿万条毒蛇死死盯住一样,全身汗毛瞬间立了起来!等她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笑意,更是仿佛死亡近在咫尺,让他立刻就想夺路而逃!
然而他却做不到,在天仙面前,他连一展眉,一眨眼的动作都做不到!
她想干什么?她是来杀我的吗?
冷汗滚滚而下,何易的衣服在短短几个呼吸的工夫就彻底湿透了。有生以来,他从未面临过如此可怕的压力,哪怕是当年玄无极把剑刺入他的心脏,捅破他的喉咙,他也没有比现在更危险的感觉!
她为何而来?
天演策,柴刀,炼星炉!
三件东西一霎间自脑海中闪过。除了它们,别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引起天仙的注意!
可是,他才刚刚进入太古城!难道她居然就能远隔数百里,看到他须弥戒中的东西么?还是说,她纯粹只是感应到柴刀才过来的?
如果是为了柴刀,那也许还有解决的办法。可如果是另外两者……
碎雪就像倾覆的鸭绒密密麻麻洒下,转眼已将百里长街铺成白色。
盘雪,向他踏出了一步。这一步就仿佛巨鼓被巨人敲响,震在他的心头!
何易只感觉心头砰的一跳,而后一口热血涌出来,哇地一声便将细雪铺白的地面染红。
滚烫的血液落下,那雪花却一片也没有溶化。血和雪混在一起,成为地面唯一不是白色的地方。
没有任何预兆,他甚至半点准备都没有,就忽然遭遇盘雪,受到了压迫伤害!
盘雪又踏一步,更加可怕的力量压得他的心脏瞬间裂开了几十道缝隙!
血液在胸腔中奔涌,本就受伤的何易状态一下子差到了极点!
再一步,只要再一步,他就死了!
何易努力动了动嘴唇,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就这样莫名其妙死去,他不甘心!
出乎意料的是,盘雪的第三步并没有踩下去。似是明白何易已到极限,她走了两步便原地站定,与他相隔四尺,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虽然没有直接死掉,可何易却半点也没有安心放松的想法。他目力极好,两人相距不过短短四尺的距离,盘雪脸上的五官皮肤,包括那微不可查的肌理脉动,都在双眼下纤毫毕现。
她很美,纯白无暇,如梦似幻。但她也很毒,一言不发就要取人性命!
“为什么!”
他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能动了,当下便问了出来。随着三个字一起出来的,还有一大口鲜血。
盘雪面无表情,毫无血色的薄唇轻启,说道:“太古皇族的东西,外人不得染指。”
碎雪不停下着,何易破烈的心脏泵出大量血液,口中血流入注。他浑身剧烈颤抖,就连灵魂都在瑟瑟发抖。在阴阳境可怕的实力面前,别说是反抗,他甚至连说话都由不得自己。
盘雪薄薄的嘴唇继续动着,她说道:“染指盘氏之物,你本罪当万死。但念在你为孤寻得第八鼎,便免去重罚,只须在雷炉中受刑千载,便可入轮回。”
她仿佛说着微不足道的事,轻易判决一个人千次万次的生死,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几乎和世界的主宰没什么两样!
何易已经说不出话。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什么也没做,厄运却自己找上了门!
第八鼎?是炼星炉吗?
是因为用炼星炉夺走了几条命,才被她发现,受此报应吗?
还是从得到炼星炉的那一天起,就注定要成为盘氏的眼中钉?
第八鼎,是了,炼星炉其实就是中央之王炼制的九鼎之一,难怪他刚进城没多久,就被盯上。
盘氏,盘氏。
他在心中冷笑。
一群冒牌的盘君后人,却自比主宰,想以这样的方式夺回曾经盘君炼制的九鼎?
此刻他自然已经知道自己左手手心的炼星炉究竟是何来历了,可是哪怕这玄宝再厉害,以他现在的修为,也完全不可能在天仙手底下逃生。
一切念想,实际只在一瞬之间。
盘雪的话刚刚说完,便抬起左手,食指冲着他挑了一下。
呛喨一声刀鸣,柴刀脱鞘而出,落在她的手中。
手托柴刀观摩两眼,盘雪脸上表情微微有些讶异。
“此刀似曾相识,告诉孤,你自何处得来?”
喉咙涌出血液,何易看着高高在上的盘雪,心知今日难以安然逃脱,干脆横了心,冷笑道:“这是中央之王亲赐予我,神刀将军的武器。你们这群冒……”
他的话未曾说完,盘雪轻哼一声,他的心脏已经炸碎成一片血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