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秉公并不知道王世勇跟自己的大老婆偷情,也不知道王世勇已经被兄弟姜秉乾阉割。姜秉公大老婆的娘家在白水县很有势力,姜秉乾不想惹也得罪不起大嫂子,因此上一手遮天,把那件事做得密不透风。姜秉公只知道王世勇被一伙从江西上来的红军抓获,那伙红军要王世勇给他们带路,结果王世勇一去不复返,听说后来当了八路。姜秉公是一个性情中人,王世勇不在家,姜秉公还按时接济王世勇的老婆和三个孩子一些粮食和银钱。这一晃七八年过去,王世勇的三个儿子逐渐长大,大儿子王稼祥已经十六七岁,最小的王稼昌也已经十二岁。
王稼祥念完小学回到狮泉镇,十三岁就开始给姜家当长工,到十六七岁已经犁耧耙耱样样精通。任何活路都有一定的窍门,灵(聪明)人不够学,笨怂学不会。王稼祥继承了王世勇的遗传,天生就是一个庄稼汉,掌握农活的窍门一看就会,很快就得到了姜秉公的赏识,虽然当长工头还显嫩点,姜秉公却给王稼祥开的头份工钱。王稼祥从十三岁就代替爹爹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身在百里之外的王世勇并不知情。
王世勇对他的过去讳莫如深,从来对下属不谈他的过去。张三、牛二这些老同志跟随王世勇多年,据听说王世勇是凤栖县南人,究竟在县南那个村子并不知情。上级组织派王世勇来凤栖组建小分队,主要考虑王世勇是凤栖人,熟悉凤栖的乡土人情,岂料王世勇来凤栖五年,一次也没有回过狮泉镇。狮泉镇对于王世勇来说是一块伤心之地,虽然那里有他的老婆和孩子,可是王世勇害怕看见他们,尤其害怕见到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假如妻子知道了令人倍感耻辱的一幕,岂不让人心碎?
那一天疙瘩带领着他的弟兄们去狮泉镇为姜秉公的儿子出月恭喜,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正在姜家的大门前支一口大锅杀猪,当地的习俗凡是婚嫁、生日满月、老人过寿等喜庆主家都要杀猪,杀猪还必须在大门口杀,好像是为了驱邪还是其他什么缘故。一般人杀猪都是把四只猪蹄捆起来,然后才瞅准命门一刀子捅下去,一般刀尖正好划破心尖,任何活路都有一定的讲究。
可是这个小伙子把尖刀藏在袖筒,那猪也太大太肥,被另外一个汉子赶着慢慢朝前走动,快到杀猪锅前,冷不防小伙子从袖筒抽出尖刀,弯腰一刀捅了进去,那猪只哼了一声,便重重地倒在锅台前。几个人使尽全身力气,才把那头猪抬进锅里褪毛。
疙瘩喜欢壮实的小伙子,看小伙子好生面善,好像跟一个人有点相似,却记不起来那个人是谁。完全是出于无意,疙瘩问小伙子:“小伙子你爹是谁?”
岂料小伙子一点也不隐晦:“我爹叫王世勇,七年前给红军带路上了陕北,一直没有回来。”
疙瘩喔了一声,差点说出口:“我认识你爹!”
疙瘩多了一个心眼,这件事可能还有什么蹊跷,郭宇村到狮泉镇走小路一天就到,为什么王世勇来凤栖五年从来不见探望他的妻儿?这件事先埋在心底,等以后有机会问一问姜秉公和王世勇。人世间许多事盘根错节,说不定这里边还有什么隐情。
姜秉公儿子的满月庆典办得非常隆重,内中的细节就不赘述,最引人瞩目的当属刘子房军长亲临恭贺,这一点连姜秉公都始料不及。思想起姜秉公从凤栖动身回狮泉镇的前一天晚上,李明秋曾经说过,他会为姜秉公作出安排,姜秉公有点难以自持: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李明秋……出卖?
不管怎么说,刘军长的亲自光临为姜秉公增辉不少。连白水县的亲戚都有点不敢相信,这姜秉公究竟有什么能耐,给儿子过一个满月竟然这么威风八面?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几天以后客人逐渐离去,狮泉镇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疙瘩故意没走,这条汉子心里搁不住事,他想把王世勇跟儿子之间的隔阂搞清楚。没有父亲疏远儿子的道理,父子们之间的关系在这个世界上最亲。
那一天晚上姜秉公和疙瘩在客厅里茶叙,疙瘩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问道:“姜兄,那一天杀猪的那个小伙子自称他是王世勇的儿子,疙瘩认识王世勇,王世勇跟疙瘩交往已经几年。”
一句话提醒了姜秉公。那一天姜秉公去郭宇村做客,无意中看见一个人面熟,姜秉公想跟那个人说话,那个人却迅速离他而去。事后姜秉公想问疙瘩,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打岔,今晚疙瘩旧事重提,姜秉公突然想起,那个人就是王世勇!
姜秉公说,说得都是他知道的实情:“七年前我去渭南,回来时不见了王世勇。后来听说王世勇给红军带路,这一去七年不见回来。”
疙瘩也是一个直筒子人,有些话在心里搁不住:“姜兄,疙瘩看这里边还有什么隐情,那王世勇来凤栖已经五年,跟疙瘩的关系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据我所知,这个人五年没有回过狮泉镇,难道说王世勇就不想念他的妻子儿女?”
姜秉公依稀记得,七年前他从渭南回来,以前雇用的几个长工全部被弟弟姜秉乾辞退,以后再也没有见回来。这件事肯定弟弟知道!问问秉乾就会明白。可是当着疙瘩的面姜秉公还是留了一手,他以茶代酒,跟疙瘩碰杯,然后话说得婉转:“疙瘩兄,你回郭宇村以后,暂时先不要把你见到王世勇儿子之事告诉王世勇,这里边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给我时间,我会给王世勇一个交代。”
疙瘩也知道,这件事再不能深究。疙瘩把一杯茶水喝完,说出一番肺腑之言:“姜兄,李明秋下决心隐退,实乃明智之举,凤栖的事他再不能干了,再不敢干了!刘子房赶来给姜兄恭喜,绝非空穴来风。刘子房执掌军权,他还必须依靠这些地头蛇来为他支撑门面,有些棘手事他无法亲自出头,还要靠咱们来给他揩屁股。以前他靠的是李明秋,现今,李明秋又把姜兄推到前头。”
姜秉公刚想说话,疙瘩伸手拦住:“万望姜兄不要推辞,疙瘩跟邢小蛮乃一介武夫,人前的事轮不上我俩,但是我俩却是姜兄的得力助手。”
姜秉公突然有点心烦,打了一个哈欠,说:“不早了,睡吧。”
第二天姜秉公送走疙瘩以后,特意叫几个长工滚进院子一只碌碡,然后从自家仓库里翻出一百多年前使用过的一把朴刀,那朴刀锈迹斑斑,刃口上还有几处豁口,姜秉公提来一桶凉水,开始在碌碡上边磨刀。老爹爹姜茂林问大儿子:“秉公,你磨那破玩意作甚?”
姜秉公头也不抬地回答:“杀人!”
当院内跪倒了大老婆、弟弟姜秉乾和所有的姜姓家人。
姜秉公一边磨刀一边说:“把七年前发生的那件事给咱交代清楚!”
这时,老爹爹姜茂林拨开众人,跪倒在儿子面前:“儿呀,你要杀就杀我一个,是我为了咱姜家的社稷,不让秉乾把发生过的事情告诉你。”
姜秉公把爹爹扶起,哀叹一声:“我谁都不杀,我主要是想把那件事情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