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秋张罗着给二儿子结婚的那些日子,铁算盘当然不可能闲着,心想侄子一辈子对他这个叔叔不错,侄孙结婚他必须里里外外张罗,感觉中自己还行、还不糊涂,李明秋想不到的事他都想到了,事无巨细铁算盘都要亲自过问,这样一来李明秋省心了许多。李明秋打算儿子结婚以后把那济世堂药铺全盘交与叔叔经管,他不再从药铺分成,这几年李明秋财源滚滚,不在乎药铺那几个小钱。
那几日李守义(铁算盘)剃着光头,黑灯笼裤子扎着绑腿,穿一双崭新的牛鼻梁子布鞋,黑丝绸上衣外边套一件狐皮马褂,俨然一副老太爷模样。老爷子也算凤栖城一道风景,有关铁算盘的逸闻趣事能拉一马车。不过铁算盘毫不在意,依然活得精神,
白天忙活一天,夜间睡到济世堂药铺那冰冷的炕上,不尽惆怅好似凤栖城上空那驱赶不散的雾霾,在铁算盘的心底升腾。
外重孙子已经会跑了,整天跟在老外公身后形影不离。为了给重孙起名,铁算盘专门买了一瓶西凤酒一包点心,来到亲家十二能家里,十二能屈发祥戴着老花眼镜,翻开砖头厚的《康熙字典》,查阅了半天,给重孙起名“郭李济”,郭全中跟李娟嫌郭李济拗口,干脆叫孩子郭济。小郭济是全家的开心果,连儿子软馍、孙子怀德看见都要抱抱。
可是铁算盘也有不尽憾事,最大的心病就是给孙子怀德说不下媳妇。铁算盘不糊涂,知道外重孙再好也姓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李家的香火靠谁延续?
铁算盘睡不着了,坐起来,裹条被子,像老道参禅,一个人坐着发愣。这些年铁算盘攒下不少钱,这幢药铺本姓郭,铁算盘还是打算百年之后将药铺交给郭全中继承。
前些日子药铺新来的西医鲁先生悄悄告诉了铁算盘一个生财之道:北边的八路军西药奇缺,咱们何不从长安多进一些西药,找门路往延安销售?
铁算盘大惊,问道:“你是不是八路”?
鲁先生哈哈大笑:“我是刘军长介绍来的。刘军长不会把八路介绍给你”。
铁算盘瞅瞅前后左右无人,才神秘地问道:“你有往延安销售西药的门路”?
鲁先生未置可否,只说了一句:“药进回来了再找门路”。
这几年进西药不要铁算盘操心,大都是先生把单子开好,铁算盘拿来交给李明秋,李明秋给从长安负责拉运给养的后勤司务长一点回扣,后勤司务长也是经过刘军长默许,反正几方面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大家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相互间配合得相当顺利。
可是大量进药会不会引起人家的怀疑?鲁先生说:“叔吔,只要你下这个决心,接下来的程序由我来料理,保证做得天衣无缝,让任何人都找不出破绽”。
这幢药铺出了几个日本特务,铁算盘有些警惕,担心这鲁先生也来路不正,可是他禁不住巨大的利益诱惑,答应先试试。
过完年李明秋去了长安,铁算盘来不及跟侄子商议,这几年司务长常在铁算盘这里拿钱,双方本来就很熟悉。那一日鲁先生开好进药的单子,交与铁算盘,铁算盘又拿着单子去找司务长,司务长看了进药单子一下,只说了一句话:“这要很多钱”。
铁算盘想:舍不得孩子打不住狼,舍不得婆娘、逮不住和尚!这年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即使出了问题有侄子替他顶着,还怕什么?于是拿出几年的积蓄,交给司务长。那一次生意铁算盘赚了不少钱,他把钱用布包好压在箱子底,这笔钱百年之后将留给孙子,为孙子积攒一笔财富。
侄子回来后铁算盘也不隐瞒,向李明秋汇报了那一次生意的过程,李明秋听完后淡淡地说了一句:“那样的生意不宜多做”。
现在,当今目下,铁算盘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孙子媳妇。隔壁屋子鲁先生起来小解,尿点子砸进铜尿盆内,发出很大的响声,铁算盘也憋尿了,下了炕,看下玄月已经升起来了,窗子上印满月光,把家伙掏出来对准尿盆,只听见噗一声,尿了一手,方才感觉自己老了,内心里涌上来一种迷茫一种悲戚。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有人敲门,药铺半夜敲门属于正常,铁算盘这多年风雨无阻,无论寒冬酷暑,只要有人敲门他都必须开门,药铺赚钱靠得是人气,铁算盘懂得悬壶济世的道理。他穿上衣服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女孩。那女孩十四五岁年纪,浑身冷得双手抱肩,上牙跟下牙打磕,眼神里露出一副可怜相:“爷爷,我娘病了,能不能给瞧一下”?
铁算盘往脚下一看,看见了一个女人搂着肚子缩成一团。他二话没说把母女俩让进药铺内,正好鲁先生听见敲门声也穿衣起来,原来是两个要饭吃母女,那年纪大的女人可能吃什么东西不注意,肚子疼得大声呻吟,鲁先生给女人打了一针,吃了几颗药,女人的疼痛慢慢止住。
母女俩千恩万谢,跪下给铁算盘和鲁先生磕头,铁算盘突然起了恻隐之心,感觉中这个女子给自己的孙子做个媳妇正合适。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常有要饭吃女子被娶不下媳妇的人家认领,那些女子饿怕了苦怕了,有一口饭吃就死心踏地跟着男人过光景,反正走到哪里都是生孩子做饭,跟谁过都一样,要饭吃女子没有资格谈情说爱。
铁算盘上前一步把那母女俩扶起,蜡烛下看那母女俩长得不难看,听口音好像家在陕北,凤栖城人称小长安,县城里商铺的石阶上每天晚上都睡满了要饭的乞丐,母女俩起来后就要离去,铁算盘突然说:“外边天冷,我看你母女俩可怜,要不然就在这前堂睡上一宿”。
鲁先生瞪铁算盘一眼,随即明白了掌柜的用意。已经有过那么一次,铁算盘要将一个要饭吃女子说给孙子做媳妇,谁知道那女子跟怀德见面以后,死活不愿意。那怀德虽然只有二十多岁,常年累月捏泥人,弯腰弓背,像个小老头,加之不修边幅,邋遢不堪,谁见了都躲得很远。
这一次铁算盘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决定使用调包计。他好心好意留那母女住宿,看得出母女俩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第二天早晨铁算盘让孙女李娟给母女俩端来早饭,要饭吃母亲过来之人,知道这一顿饭不是随便吃的,母女俩吃饱喝足,那母亲张口问铁算盘:“我知道您老人家的用意,是不是想让我这个闺女给你的什么亲人做媳妇?出门人没啥弹嫌(方言,相似于没有意见),只要有吃有喝就行。
正好郭全中吃完饭前来药铺坐台,铁算盘故意给那母女挤眼,母女俩看郭全中一表人材,又听说是个中医,当下满心愿意。铁算盘随即把母女俩带回家里,把儿子媳妇竹叶叫到一边,如此这般,好一阵比划,竹叶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是老公爹要将这女子说与怀德做媳妇,害怕那女子不愿意,让全中代表怀德相亲。
竹叶也为儿子说不下媳妇而焦虑,可是心里感觉这调包计有点太损,况且这件事全中还不知晓,不知道全中愿不愿意配合?
铁算盘说不怕,这件事由他安排。那是一次天衣无缝的契合,所有的人都被蒙在鼓里。铁算盘不让那女子跟全中说话,并且言之凿凿:“新郎新娘结婚前不能接触,这是几千年来形成的老规矩”。紧接着铁算盘把母女俩带出城外,安顿在亲戚家里,把实情告诉亲戚,要亲戚为他严格保密,过了几天一乘轿子吹吹打打地停在铁算盘家门前,凤栖城的人才知道,铁算盘给孙子怀德结婚。
那新娘子被抬进李家院内,看起来一切称心如意,她在新房内的炕上端坐,内心里期待着如意郎君来揭盖头。一只枯萎的手将盖头揭开,新娘子瞬间惊呆,身边站着一个猥琐不堪的小老头,哪有什么如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