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军长虽然为人处事低调,但是内心里相当自信,他既不得罪凤栖县的土豪土匪,也很善于笼络凤栖县的普通百姓,凤栖是刘军长的发祥地,他在这里从一个师长晋升为军长,虽然看起来无懈可击,可是刘军长自己心里明白,这得益于孔夫子的韬晦战略,刘军长左右逢源,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刘军长清楚地知道郭麻子这个人的性格脾性,他不相信郭麻子会带领着他的残部哗变,对于团副的汇报不怎么认同,可是郭麻子也应当敲打一下,跟杨九娃一样,这些大老粗特别讲义气,但是你不能对他们太好,必须跟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些人关键时刻会替你卖命,有时也把握不住自己,这个社会本身就是个大染缸,凤栖县的三大巨头全都认定刘军长是个可以信赖的好人,如果没有这些人鼎立相帮,刘军长就很难在凤栖站稳脚跟,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把女儿嫁给李明秋,跟郭麻子和杨九娃称兄道弟。然而这些人有时也太张狂,贼胆包天,竟然敢拿着刘军长开的路条去贩卖大烟!这一点刘军长心里清楚,他思忖良久,终于拿告密的板脑开刀,虽然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但是刘军长总感觉力度不够,这一次刘军长想借此机会把郭麻子的残部解散,这些人继续养活着已经起不到一点作用。
那一日刘军长没有参加李明秋侄外孙的满月喜庆,但是派人送来一份不薄的贺礼,铁算盘也懂得其中利害,宴席结束后,另外做了两桌酒席,装进饭盦里,由孙女女婿郭全中挑着,爷孙俩亲自给刘军长送去。
刘军长看都没有看那两桌饭菜,让勤务兵把那两桌饭菜送到伙房。但是刘军张也不失礼仪,他热情地招呼铁算盘坐在沙发上,并且亲自给铁算盘泡茶,双方互相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客气话,然后话锋一转,对铁算盘说:“我猜想杨九娃跟郭团长今日肯定也来恭喜,麻烦你老给他俩稍个话,让他俩到我这里来一下”。
铁算盘好像领到了圣旨,乐颠颠地来到李明秋家里,只见自己的儿子软馍正跟凤栖县的三大巨头在一起喝酒,由不得呵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
软馍一见老爹爹进屋,心里先自怯了,灰溜溜地想走,被郭麻子伸手拦住,郭麻子说:“我这个亲家今日里让我长了见识,看来软馍不傻,隔日我想去你的作坊看看,听说亲家捏制的陶俑在长安引起轰动,被有钱人买回家里把玩,有些精品还被玩家收藏,以后我老了无事可干,是否也跟着亲家学习制作陶俑”?
铁算盘说话也不客气:“想不到郭团长还会酿人(方言,相当于调侃)。你跟杨九娃赶快去刘军长那里,刘军长捎话让你俩到他那里去一下”。
郭麻子跟杨九娃离了座位,俩人沿着凤栖的老街从南走到北,天色已晚,凤栖镇的上空笼罩着薄薄的雾霭,几十年的光阴转瞬即过,俩个曾经在凤栖叱咤风云的人物有点迷糊,不知道刘军长请他俩去干啥?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风里雨里都过来了,阎王门前走过无数个来回,想来刘军长也不会把他俩怎样。
刘军长宽大的办公室里摆上了两台偌大的西洋灯台,灯台上几十支蜡烛尽然,一张饭桌上摆满热腾腾的菜肴,刘军长坐在饭桌前耐心地将郭麻子和杨九娃二人等待。
这种高规格的接待仪式让二人吃惊,刘军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即使有求于他俩也只要派人去说一声,这该不是鸿门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刘军长穿一身笔挺的中山服,更显学者风度,相比之下杨九娃郭麻子则猥琐不堪,两位土包子对视着,不知道这出戏唱的那一折。
两人忐忑不安地坐下,勤务兵进来,打开一瓶西洋酒,高脚酒杯里倒进了红色的汁液,郭麻子突然心惊肉跳,他想起了将士们中弹倒下时喷出的血……然而杨九娃却显得兴致极高,他用眼睛环视了一周,嘻嘻一笑,开口问刘军长:“要不要连同你的亲家李明秋一起请来?咱们四个人正好一桌”。
刘军长未知可否,笑笑,端起酒杯说:“这洋酒你俩可能喝不惯,不过我想你俩喝了一天酒,换换口味,也不错”。
三人一同举起酒杯,郭麻子抿了一小口,感觉像泔水,有点恶心,不过他还是咽进肚子里,苦笑着说:“我们没有口福,喝不惯这洋玩意”。
杨九娃则不同,他直接把喝进口里的酒吐在地上,开了一句玩笑:“跟马尿一样”。
刘军长一点也不介意,宽厚地笑笑,然后说:“刘某来凤栖已经两年,能有今日的地位,多亏了二位年兄承协”。
杨九娃是个不经捧的主儿,三句好话就摸不着自己的鼻子长在那里,听得刘军长赞扬他俩,立马接口说道:“我们这些大老粗,一辈子只知道行侠仗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刘军长对我们不错,今日设宴肯定遇到啥难场事了,说出来我俩替你分忧”。
刘军长抿了一口洋酒,放下酒杯,推心置腹地说:“你们二位老兄都过了五十奔六十岁的人了,刘某设身处地地为二位老兄着想,是不是该急流勇退?刘某在凤栖城里给你俩安排适合你俩干的行当”。
杨九娃跟郭麻子对视着,一时竟无以应答,这明显是软刀子杀人,把你弄死还找不到伤口在哪里。可是二人绝对不能发作,门口就站着刘军长的卫兵。郭麻子早都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当兵的生涯,他端起高脚酒杯,一下子把那一杯红酒灌进肚子里,哇一声吐出来一堆浊物,感觉中浑身乏力,他软软地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我倒无所谓,只是放心不下从战场上归来的那一百多名老兵,烦请刘军长给他们多发一点养老金,让他们走得安心”。
卫兵进来,把地上的浊物打扫干净。刘军长看卫兵出去了,这才说道:“郭团长这几天就不用再回瓦沟镇了,我会派人去把你的家眷接来,你就在我这里安心住着,那些老兵的后事我会处理得让你满意”。
郭麻子目瞪口呆,这无异于刘军长已经将他软禁,他倒吸一口冷气,看看杨九娃,杨九娃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闭目养神。郭麻子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了一句戏文,他张口唱了,唱的满面流泪:“老牛力尽刀尖丧、保国忠良无下场”……
杨九娃突然一激灵,睁开眼,说:“对不起,我出去方便一下”。站起来,出了刘军长的办公室,头也不回地直朝李明秋家里走去。
李明秋看见杨九娃只身一人回来,问道:“怎么就你一人回来?郭兄呢”?
杨九娃急匆匆地说:“挨槌子(方言、相当于****的)刘军长翻脸不认人,杀人杀的眼红了,杀到郭麻子和我的头上了。现在郭麻子已经被软禁,我借机溜了出来。李兄,杨某命系一线,今晚你无论如何要送我出城”!
李明秋顾不上多问,家里还有疙瘩、楞木和郭麻子的两个警卫,城门肯定已关,目前唯一的出路就是通过地下通道把这几个人送出城。可是通道里还堆满大烟,这真的让人难堪。李明秋说:“逑!要死咱们都死到一起!这辈子什么场面都见过,我亲自去向刘军长求情,扳开嘴看看,看这刘军长长几个吃人的牙齿”!
杨九娃说:“不可李兄,你这等于自投罗网,军人的脾性我知道,刘军长关键时刻六亲不认”。
停一会儿不见追兵赶来,李明秋心下疑惑,他安慰杨九娃道:“凤栖县几万驻军,刘军长如果有心杀你,你就是跑回山寨也难以逃脱刘军长的掌心”!李明秋嘱咐几个人在家里耐心等待,让他出去看个究竟。
李明秋沿着石板路朝北走,黑樾樾的凤栖县城在暗夜里静默,好像一切都跟以往一样,使得李明秋心里更加疑惑。他走进刘军长的办公室,看见郭麻子正跟刘军长坐在沙发上喝茶。李明秋也是个急性子人,劈头就问:“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矛盾”?
刘军长站起来,先让李明秋坐下,勤务兵进来,为李明秋倒了一杯茶,刘军长这才说:“杨九娃误会了,他以为我要杀他,我如果决心杀他,十个杨九娃也不在话下!我是看这两个老兄年事已高,想在凤栖县城给他俩安排一点事干,让他俩颐养天年,再不要在外边瞎闯”。
李明秋看郭麻子虽然沮丧,却也心态平和,他思忖了一会儿,这才说:“亲家,你的心意李某明白,可是杨九娃那个人我知道,是一只笼子里无法豢养的老虎,按道理军机大事李某不应当插嘴,可这两个人都是我的兄弟,亲家如果感觉到我们这些人碍眼,索性连李某一起处置”!
刘军长不容易发火,刘军长生气时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冒,刘军长脸色非常难看,跟李明秋对视,两个人互不相让,足足有半个时辰,这时,郭麻子说话了:“我想,刘军长还不至于把我俩怎样”。
刘军长突然狂笑,说话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李、明、秋!你太小眺了刘某!别以为我不敢,你们三人都死有余辜!刘某嫌杀你们不值,别在这里逞能”!
李明秋脑子飞快地转弯,感觉到他一辈子虽然混迹江湖,但是比起刘军长来却稍逊一筹,赌气坏大事,这阵子不是赌气的时候。于是李明秋口气变缓,但是同样也绵里藏针:“我们三人算什么?刘军长想处死我们跟踩死蚂蚁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可是我们这些人的血很脏,不要弄脏了你自己。亲家,算我求你,小鱼儿翻不起大浪,把城门打开,放杨九娃走,想那只秋后的蚂蚱,成不了大气候”。
刘军长一言不发,写了一张纸条,扔在茶几上,回头问郭麻子:“你如果想走的话也可以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