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瓜爹在郭麻子的军营住了几日,终于在一天中午,由郭麻子派两个护兵,把豆瓜爹护送回村。
豆瓜家好像过节一样,一下子拥满了村里的女人,大家都是来打探自己丈夫的消息,豆瓜爹告诉大家,目前看来郭宇村的那些劳工不会有啥生命的危险,只是一下子难以回村。
有人问豆瓜爹:“鬼子为啥能放你回来”?
豆瓜爹早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他说:“我年纪大了,经常生病,鬼子们嫌留下我是个累赘,于是放我回家”。
对此大家深信不疑。大家坐了一会儿就相继离去,豆瓜娘给那两个护兵做得吃了一顿干捞面,打发护兵回去交差。
豆瓜媳妇见公爹回来了,先是一阵高兴,知道豆瓜没有回来,又有一些失落,看见公爹抱着孙子高兴地脸上流下一串泪珠,眼前又不合时宜地出现板材的身影……豆瓜媳妇知道纸里包不住火,婆婆肯定要把那件事情对公爹述说,公爹知道了那件事会对她怎样?豆瓜媳妇越想越后怕,感觉中自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几头受气。可是她无处躲藏,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思绪彷惶。
老头子的突然回家令豆瓜娘始料不及,老婆子兴奋地脚手都有些颤栗,她把老头子左瞅右瞅,担心是在梦中。不管怎么说老头子是这个家里的天,老头子一走猪和狗都敢欺负,现在老头子回来了,看谁再敢在这一对孤寡婆媳头上拉屎拉尿!
大家都走了以后,豆瓜娘给猪槽里倒了些食水,豆瓜媳妇抱着孩子回到自己屋子,把门关紧,豆瓜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抽烟,突然间老头子听见了,豆瓜媳妇一个人在自己屋子里嘤嘤地哭。
豆瓜爹心里头释然,豆瓜媳妇肯定是想豆瓜了,刚才屋子里人多,豆瓜媳妇把眼泪憋回肚子里,这阵子大家都走了,豆瓜媳妇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契机,哭就让儿子媳妇哭几声把,哭几声也许心里舒坦。可是豆瓜爹还想抱孙子,他不好意思让豆瓜媳妇把孙子抱出来,于是对老婆子说:“你给咱把孙子抱出来让我再看看”。
豆瓜娘好像没有听见似地站在老头子面前不动弹,停一会儿豆瓜娘答非所问地说:“老头子,你累不累?如果不累的话咱们到地里转转”。
豆瓜爹抬起头,看豆瓜娘眼神里满含期待,他知道老婆子有话要说,于是又朝豆瓜媳妇的屋子那边看看,跟着老婆子出了屋门,把栅栏门用一把锁子锁上,豆瓜娘隔着栅栏朝屋子里喊道:“豆瓜媳妇,我跟你爹到地里去一下,别忘了晚上给咱烧些稀饭”。
豆瓜媳妇在屋子里哽咽着答应了一声,老俩口这才一起朝地里走去。
太阳已经不高,拉长了一对老夫妻的身影,豆瓜娘首先说:“你走后一个货郎给了豆瓜媳妇一些罂粟种籽,咱的地里今年种了一些罂粟”。
到地头了,豆瓜爹蹲下来,看罂粟的苗情,他没有说话,思忖着,这大烟民国政府禁止种植,老婆子也是吃了豹子胆了,一下子就种了十亩……他蹲了一会儿站起来,眼花了,看见漫山遍野都是罂粟,吃惊地问道:“咱村里怎么都种植了大烟”?
老婆子两手一摊,有点无可奈何地说:“这些种籽全是货郎一个人给的,货郎还答应秋后收购咱们的大烟”。
老头子喟然一声长叹:“我担心等不到那时候,当地驻军如果知道这事不会不管”。
豆瓜娘倒能想得开:“这些罂粟苗子如果能留下来咱们发财,如果铲除了咱也不可惜,无非是多下了几天苦,庄稼汉的功夫不值钱”。
可是豆瓜爹却多了一层考虑,他知道日本人和郭麻子都不会放过他,他一个一辈子大字不识的老农,无意中被卷进两军对垒的旋涡之中,从本质上来说他不愿意给日本人办事,可是黄河的对岸日本人把他的儿子当作人质,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些什么,总感觉到心里头不踏实。
当然,这些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对老婆讲,只能一个人闷在心里。太阳掉进西山摔得粉碎,溅起了漫天的火花,停一会儿那火花慢慢散落,湛蓝的天空布满了繁星。豆瓜娘看老头子心绪不佳,试探着问道:“老头子你想些啥”?
初夏的夜晚,迎面刮来温热的风,豆瓜爹点着一锅烟,站起来,答非所问地说:“天不早了,咱们回家吧”。
谁家的狗叫了一声,满村的狗跟着起哄,村里肯定来生人了,豆瓜爹心里一紧张,竟然紧紧地抓住老婆子的手。
老婆子心里熨贴着,身子竟然向老头子靠上去,嘴上却说:“老不正经的,忘记你多大年纪了”!
可是豆瓜爹却推了老婆一把,说:“你先走吧,看看咱村里有啥动静”。
豆瓜娘反过来把老头子的手紧紧地攥住,埋怨道:“那些狗每天夜里都乱咬,能有啥动静?走吧,老头子,还有一件事我想不该对你隐瞒,我说出来后你心里不要生气,也不要激动”。
豆瓜爹心里咯噔一下,他才走了一个多月,家里能够发生什么事情?他哀叹一声:“老婆子,这心已经秕了,发不出啥绿芽芽了,你说,天塌下来我都不会吃惊”。
豆瓜娘首先向地下唾了一口,然后才骂道:“****的板材简直是个畜生!你不在家这些日子,老家伙竟然糟蹋了豆瓜媳妇”!
尽管豆瓜爹说他不会吃惊,但是听到这个消息依然脑袋轰地一声,犹如一颗响雷在耳朵边炸响,老头子出现了暂短的失聪,他大声问道:“老婆子,你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
豆瓜娘却说:“老头子,咱忍一点,豆瓜不在家,孙子还小,不要给媳妇造成过大的刺激”。
豆瓜爹静下心来细想,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就是豆瓜回来也不能说,他把烟锅灰在鞋底上弹掉,又装上一锅旱烟,才说:“老婆子,这件事只能烂在咱的心里,至死都不能告诉任何人,特别是不能让豆瓜知道”!
老婆子把嘴撅起,说:“我晓得,这件事我都不想让你知道,可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样的事情谁也包不住”。
眨眼间来到自家门口,豆瓜娘掏出钥匙开了栅栏门,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声:“豆瓜媳妇”!
屋子里灯黑着,听不见豆瓜媳妇的回音,豆瓜娘的头皮发麻,感觉到了什么不妙,她急忙来到豆瓜媳妇的住屋,什么东西把她绊倒了,豆瓜娘摸到了一团软乎乎的东西,她失声尖叫道:“豆瓜媳妇,你可不能想不开”!
豆瓜爹摸索着把麻油灯点亮,看见豆瓜媳妇昏迷不醒地睡在地上,屋梁上挂着半根麻绳,一只凳子倒在一旁。孙子屙下了,稀屎糊了一炕。
老头子也顾不了许多,当即把儿子媳妇抱起来放到炕上,老婆子解开媳妇的上衣纽扣,端一碗凉水给儿子媳妇兜头浇下,媳妇“妈呀”一声呻吟,老头子老婆子这才把心放下。
老婆子给孙子把屎擦净,把孙子交给老头子抱着,然后去烧火做饭,孩子饿了,拉出了哭声,豆瓜媳妇强撑着坐起来,从公爹手里接过孩子,把奶头子塞进孩子的嘴里,孩子贪婪地吮吸着妈妈的乳汁,豆瓜爹把烟灰在炕沿上磕掉,说:“孩子,爹说两句你听着,这人活一生不易,千万不要跟自己过意不去”。
豆瓜媳妇哇一声哭了:“我做下丢人事了,我对不起豆瓜”。
豆瓜爹哀叹一声:“孩子,那件事你娘都给我说过了,我们不怪你,就是豆瓜回来我们也替你保密。谁家锅底没黑”?
其实豆瓜媳妇也不是真想死,她主要是想用寻死觅活来要挟这老俩口,让老头子老婆子不要对她过意不去,这阵子目的已经达到,豆瓜媳妇慢慢地止住了哭声,孩子吃饱奶睡着了,豆瓜媳妇甜甜地叫了一声:“爹,豆瓜他,啥时候能够回来”?
豆瓜爹只得实话实说:“豆瓜目前还在煤矿上挖煤,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回来爹也不知道”。
说话间豆瓜娘已经把饭做好端到炕上,一家人就着韭菜喝玉米糊汤。正吃饭间村子里的狗又咬起来了,紧接着听到有人叫门,穷乡僻壤夜间很少有客人造访,豆瓜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他扑一口吹灭灯,告诉两位女人不要说话,然后自己给自己壮了一下胆,站在院子里问道:“谁呀”?
来人瓮声瓮气地说:“是我,你把门开开,咱俩进屋说话”。
豆瓜爹刚把门打开,来人就一下子闪进来,黑暗中豆瓜爹颤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对方也不答话,径直向屋子里走。
豆瓜爹一下子将来人的衣服拽住,说:“家里人都睡下了,有话咱们在院子里说”。
对方毫不客气:“我刚才叫门时你家的灯还亮着,一见我叫门马上把灯吹灭,老家伙你搞什么鬼把戏”?
这时豆瓜娘出来了,问道:“客人你是从哪里来?是不是走错路了?我们并不认识你”?
来人回答道:“我虽然初来此地,但是不会认错人,我来找豆瓜爹,说两句话就走”。
豆瓜爹只得把来人领进另外一间屋子,点亮油灯,道歉说:“儿子媳妇刚生了孩子,多有不便,客人你吃了没有”?
来人直接回答道:“我就是豺狗子”。
豆瓜爹吃惊,喔了一声:“我听人说豺狗子在瓦沟镇——”
豺狗子接过话头:“在瓦沟镇被人打死的那人是一个赌博轱辘子,正好做了我的替身,人都认为豺狗子死了,对不”?
豆瓜爹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故意问道:“锅里还剩下一些玉米糊汤,客人喝不”?
豺狗子答非所问:“皇军指示我跟你建立联系,这年月有奶便是娘,老家伙识趣点,别跟自己过意不去”。
豆瓜爹点头跟鸡啄米,刚想说点什么,那豺狗子已经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