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第133章(1/1)

还要做甚么?

不,甚么都不需要去做了。

赵姨娘面无表情的坐在内室的架子床上,目光隐隐有些发直。忽的,她抬眼看向蹲坐在脚踏上的赵金玉,一字一顿的道:“你今个儿就回去,若是旁人问起,就说是祖母病了格外想念你。”

“甚么?”赵金玉原本笑脸盈盈一副期待的模样,听得这话后,笑容立刻消失了,转而满脸震惊的望着赵姨娘,不敢置信的道,“姐……姨娘你这是甚么意思?是我做错了甚么吗?”

“不,没有。你没有做错,只是接下来府里定会一团忙乱。这次太太吃了大亏,等她养好了身子骨,指不定会拿旁人出气,就算咱们做的滴水不漏,可难保她不会乱咬人。”赵姨娘顿了顿,俯身打开了架子床头的暗格,从里头拿出了一个扁平的小匣子,径直塞到了赵金玉手里,“把这个带上,挑几个喜欢的留着当念想,余下的甭管是换钱还是送人都不赖。等回头风声平息了,我自会让人给家里头送信,到时你再进来。”

“真的非要如此?我不过是个小丫鬟,说不定没人会注意我……”赵金玉犹犹豫豫的接过了小匣子,也没打开细看,只搂在怀里面露踟蹰之色。

“就是因着你是个小丫鬟,我才让你走的。你仔细想想,若是体面得脸的丫鬟,太太说不准还会留点儿面子,可一个小丫鬟罢了,想打想卖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儿?万一她发作到你头上,你叫我怎么办?走罢,左右咱们家是庄户,你当初进来也没签卖身契,索性走了干净。而我这儿,除非太太敢对二姑娘下手,不然我才不惧她。”

王夫人是绝不可能对迎姐儿下手的,这一点别说是赵姨娘了,连赵金玉这个小丫鬟都是知晓的。这若是孩子尚未生下来,倒是另外一说了,可既然迎姐儿已经出生了,且都养了好几年了,若是王夫人想不开在这个时候动手,都不需要旁人,贾母都能恁死她了。

“好,那我先离开,在家里等姐你的信儿。”赵金玉抱着小匣子起了身,又一溜儿小跑的去了自己屋里,只捡了贴身衣物并年前刚做的新衣裳打成包裹,当然也没忘记将小匣子塞到衣服里头。

当天下半晌,赵金玉就走了,走的轻松自在,压根就没人留意到她这么个小丫鬟的去留。就连跟她一起同为赵姨娘跟前小丫鬟的青儿都没察觉到,当然,这也是因着梨香院里忙乱不堪,青儿原就是王夫人拨给赵姨娘的,忙活起来自然也就又将她招回了。

也就是说,赵金玉一走,就代表着赵姨娘跟前连一个使唤的人都没有了,而隔壁周姨娘跟前虽说也被王夫人拨走了一个小丫鬟,至少人家还留了一个。不过,这些小事儿对于赵姨娘来说,真的是无关紧要得很。

只因,她已经自身难保了。

等送走了赵金玉,赵姨娘连晚膳都不曾用,只独自一人跪倒在佛龛前,念念有词。

“求佛祖保佑,我真的是无心的,并不知晓事情竟会闹到这个地步。对,是我在老爷跟前吹了枕头风,让他对珠哥儿愈发的严厉;是我让金玉去珠哥儿窗台底下说话,吓唬他要是考不到家学第一老爷就会打死他;也是我在珠哥儿病倒以后,提醒老爷小心别传了老太太……这些事儿都是我做的,我承认,我知晓错了,可、可是……”

“我没有想到太太有孕了!!”

“怎么会这样呢?珠哥儿、元姐儿都那么大了,我还以为太太不会再有孕了,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那么巧。可我真的不知晓啊!佛祖显灵,佛祖保佑,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害太太小产的,我怎么会去害人性命呢?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

“我可怎么办呢?只是把珠哥儿吓病了,即便太太事后知晓是我干的,没有真凭实据的,她也不能将我赶出去。可如今、如今……她流了孩子,她一定会气疯的!不行,等她缓过神来,她一定会杀了我的,杀了……”

没有真凭实据又如何?王夫人是后宅妇人,她从来都不是朝廷命官,况且即便是当官的,也未必就跟你讲证据。

赵姨娘自认为做的滴水不漏,毕竟劝贾政对珠哥儿严苛些,是很久以前就开始做的,连着几个月下来,加上她说话极有技巧,莫说贾政不会怀疑,即便真的有了疑心,那也不能将责任全部推到她身上,说到底她也只是劝学。至于让赵金玉去吓唬珠哥儿,就更是无法对质了,一来赵金玉跑了,二来珠哥儿连人都没见过,光听一个声音是无法断定来人的。还有劝贾政将珠哥儿挪回梨香院,那也是转了好几道弯儿的,按说没人会疑心到她头上……

对着佛龛念叨了半宿后,赵姨娘终于在外头的天空泛鱼肚白时,彻底没了力气,整个软软的瘫倒在地。

佛龛近在咫尺,赵姨娘却是满脑子的浆糊。忽的,她想起这佛龛并香炉等所有的物件都是王夫人赏给她的。仔细想想,虽说王夫人有着诸多的缺点,可对于底下的人却还算是大方的,至少在她开口说要礼佛时,王夫人很是大方的让人将一切备齐了送予她。当然,王夫人究竟是甚么心态她的确并不清楚,可是她真的没有想过要将事情闹的那么大。

真的……

当太阳渐渐升起,赵姨娘已经伏倒在佛龛面前痛哭流涕,懊悔有之,但是更多的却是惧怕。她当然知晓自己究竟做了甚么,也清楚的明白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弄垮王夫人。她的心理很简单,不过就是我得不到的也不会让你得到。试想想,报复一个人最佳的法子不就是伤害她的孩子吗?

徒然间,赵姨娘缓缓的起身,用袖口狠狠的抹干了面上的泪痕。

是啊,她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王夫人感受到她的锥心之痛吗?虽说她原本的打算是让珠哥儿病倒,尽管如今产生了一些偏差,可不得不说,她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即便原本是想缓缓图之,可如今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绝不容许再往后退了。

准确的说,是退无可退。

待外头天色大亮,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皆洗漱完毕时,赵姨娘也终于收拾好了心情,就着昨个儿残留的水略净了面,便拖下外裳去内室躺着了。

今个儿也不过才正月十一,虽说屋里的火龙一直不曾熄灭,可她昨个儿滴水未进,又跪了一整夜,躺回床榻上后没多会儿,就觉得自己烧了起来。

很好,这病来得极是恰当,左右她已无路可退了,不若索性豁出去搏上一搏。

比起梨香院的忙乱不堪,荣国府其他地方显然要有序多了。

荣庆堂里,贾母由元姐儿和迎姐儿陪着,倒也不显孤单寂寞。荣禧堂里,琏哥儿和十二也能互相作伴,只是跟旁人家的兄长教导弟弟不同,搁在这儿,却是身为弟弟的十二出题为难琏哥儿。

除此之外,那拉淑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都说年前比寻常忙活,可事实上正月里要忙活的事情比腊月更多,尤其还有互相拜年走亲之类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着荣国府有贾母这个老太太在,多半都是旁人来这儿拜年,倒是给那拉淑娴省却了不少的工夫。

至于贾赦……

很抱歉,正月初五,他就被长青帝唤走了。虽说政务暂停,然而这却并不妨碍长青帝折腾他,毕竟正月里也是展现帝王宽厚仁慈的好时机,尤其长青帝自认为贾赦是“自己人”,故而只将他提溜到跟前,让他写赏赐章之类的。当然,跟他有着同等待遇的人也不少,其中就包括了几位皇子殿下。

这要是换作旁人早就乐翻天了,可惜贾赦一点儿也不感激,只每日里保持着生无可恋的神情,默默的任由长青帝折磨。

也因此,整个荣国府里最闲的人莫名的就变成了贾政。因着之前珠哥儿的事儿,贾母神烦贾政,直言最近都不想再看到他。王夫人倒不敢明着反感贾政,可即便别的事儿同贾政并无直接的关系,那么珠哥儿挪地方导致摔伤和受惊的事儿呢?王夫人表示,她也不想再看到贾政了。而贾赦俩口子,原就极为不待见他,以至于才刚正月里,贾政就变得人见人嫌,只好每日里待在书房里混日子。

过年,原本该是极为喜庆的日子,可整个荣国府里却并不见一丝喜气。

贾赦直接跑得没了踪影,贾政被所有人嫌弃只日日抱着书籍孤单的在前院书房歇着,那拉淑娴因着没人帮她打下手了,只忙着抽不开身,王夫人因着下|身一直淅淅沥沥的淌着血,连床都下不了,更别说旁的事儿了。就连小辈儿们都老老实实的,哪个都不敢胡闹。

本以为这个年就这般浑浑噩噩的混过去了,不曾想,才过了两日,梨香院里再度出了事儿。

自然是赵姨娘。

据说,因着珠哥儿搬回了梨香院,赵姨娘先前又常在王夫人跟前伺候的,当然不止她一人,还有周姨娘。可赵姨娘身子骨素来不怎么好,这还是生迎姐儿时落下的病根。也因此,没两日她就被珠哥儿过了病气,整个人病歪歪的躺下了。

据说,早在年前,赵金玉就因着家中老祖母病倒而匆匆回了家。赵姨娘当时尚未病倒,跟前又还有一个小丫鬟,便没当回事儿。不曾想,小丫鬟被王夫人唤去了,她又病倒了,甚至连着病了好几日都无人理会,要不是周姨娘觉得异常去探望她,怕只怕病死了也无人知晓。

据说,贾政在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怒指王夫人草菅人命,即便只是个姨娘也不该这般苛待,立刻从院子里拨了两个人手去了赵姨娘房里。

据说,王夫人原就精疲力尽,被贾政一通指责后,直接晕倒在地,原本已止住的血,更是不要命的往下淌。而原本在静养病情已经有少许好转的珠哥儿,再度烧了起来。

据说……

消息传到荣禧堂,那拉淑娴愣是有半响都不曾回过神来。她自然是知晓王夫人小产一事的,可府里实在是太忙碌了,她甚至连正月初二的回门都不曾,只怕再出些甚么事儿。哪会想到,其他地方相安无事,倒是二房闹了一出又一出,这已经不能算是年度大戏了,而是将连着十年的戏都给演完了。

若仅仅是二房俩口子吵嘴,即便那拉淑娴身为长嫂,也不好出面指摘甚么,可这事儿却明显有些不同寻常。

先是珠哥儿半夜病倒,再是次日一早急着挪地方而摔伤受惊。之后王夫人小产,赵姨娘紧接着病倒,偏凑巧的是,赵姨娘跟前竟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可既然没有伺候的人,一直待在前院书房里的贾政又是如何得知的?且一知晓消息,就立刻冲到刚小产没几日的嫡妻房里痛斥指责,以至于嫡妻病重,连带珠哥儿也再度病情恶化……

“嬷嬷,你可曾觉得,这些事儿一环扣一环的,格外的眼熟吗?”

不等容嬷嬷开口,那拉淑娴就陷入了回忆沉思之中。前世的她,事实上不单经历了后宫乱象,之前还在宝亲王府邸时,后院也是佳丽众多。甚至在往前,她尚未成为宝亲王侧福晋,还是闺阁姑娘时,那拉家也不是好相与的,即便她是嫡女,可庶出的兄弟姐妹也有不少,更不提隔房的堂兄弟姐妹等等了。

“主子说的是何事?老奴只觉得,这些事儿定是有人针对二太太的。”容嬷嬷虽说跟了那拉淑娴两辈子,可正因为如此,她经历过的事情甚至比那拉淑娴还多,一时间让她领悟连那拉淑娴都觉得茫然的事儿,确是有些为难她了。

“我当然知晓那是针对二太太的,只是究竟是何人所为?”那拉淑娴顿了顿,旋即便道,“老太太不喜王家的作风,可她绝不会对最疼惜的珠儿下手,可以将她排除在外。”

珠哥儿病倒是整件事情的初始,在后续的事情皆陆续浮出水面之后,那拉淑娴绝不会再认为珠哥儿病倒只是个巧合了。可正因为如此,贾母反而是无辜的,她万万不会选择拿她最心爱的大孙子下手。

容嬷嬷也道:“咱们可没动手,老爷就更不用说了,他可疼珠哥儿了。”

“那就是二房里头的问题了。谁最盼着珠儿和二太太不好?”那拉淑娴嘴角微微上扬,答案太明显了,以至于压根就无需往下头猜了。

“主子,咱们没有真凭实据,再说那是二房,咱们的手不能伸得那么长。”容嬷嬷听明白了,只小声提醒道,“事关阴私,咱们不方便出面,最好换一个人,且一定要快一些,免得回头替人背锅了。”

“琥珀呢?她不是同珍珠打小一道儿长大,是比嫡亲姐妹还要好的朋友吗?就她了。”那拉淑娴笑得眉眼弯弯,“嬷嬷说的不错,的确要快一些,不然以王氏那心性,怕是不单会一叶障目,还会被人利用得彻底。”

——她不担心王氏被人利用,却生怕王氏疯魔之下对大房的任何一人造成伤害。

“是,主子。”容嬷嬷笑得异常诡异,她原完全不打算插手二房的事儿,一来是没必要,二来王夫人曾狠狠的得罪过她,她才不想替仇人出头。可仔细思量一番,王夫人其实算不上是仇人,顶多是个被仇恨冲昏了脑子的傻货罢了,简直就跟贾政天生一对。

“对了,记得先让王氏出口恶气,之后再卖她一个好,注意别让她太夸张了。”

“主子您放心,包在老奴身上!”

容嬷嬷领命而去,径直去寻了琥珀,只三两句话就让琥珀心动不已,甚么姐妹情谊都被抛到了一边。当天,琥珀带着些补品去梨香院探望了她的好姐妹赵姨娘。只是,既然去了梨香院,就没有不去拜见王夫人的道理罢?琥珀先是去探望了王夫人,之后才去了赵姨娘房里,出来后只笑得一脸灿烂,无视站在廊下瞪着自己的老嬷嬷,径直离开了。

次日一早,王夫人拖着病体跪在了贾母跟前,逼着贾母为她做主。

贾母很为难。

二房里发生的事儿,贾母自然都是心知肚明的,可知晓和说出口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退一万步说,即便真的是十二吓到了珠哥儿,贾母能因此惩罚十二吗?事实上就是不能,两个都是孙子,偶尔偏心一些倒是无妨,可明面上却还是要收敛一些的,况且十二才多大?且不说他不是故意的,即便是……你还能打他不曾?

若是不能惩罚“始作俑者”的十二,那么之后贾政一片孝心不希望贾母被过了病气一事,也没法说道,毕竟事实证明,赵姨娘就被过了病气。而之后的种种,又能怪谁呢?

“政儿媳妇儿,你心里头的委屈,我自是知晓的。可孩子没了,就当是跟咱们没缘分呗,左右先前也没有期待,这孩子……你还有珠儿和元姐儿,回头养好了身子骨,再要孩子也容易。”贾母有心和稀泥,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就是一家人,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她能如何?

“老太太,我只要一个交代!”王夫人病了好几日,且不单是身上的,还有心病,“倘若真的是无心之失,我愿意谅解,可我却觉得这事儿定然另有内情。”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贾母眉头紧锁。

“甚么意思?”王夫人笑得一脸苦涩,她原以为真的只是巧合,只是这也太巧了罢?从珠哥儿病倒开始,年关都尚不曾过,就一连出了这么多的事儿,且件件都同她有关。敢情闹到如今,就她一个人吃了亏?凭甚么!

“你想怎么样。”贾母索性不追究了,只直截了当的询问王夫人究竟想怎么处置这事儿。若仅仅是要求补偿,贾母心道,大不了拿体己钱贴补,左右给了王夫人跟给了贾政也没甚么区别。

“我要道歉,她亲自跟我道歉,说明白这一切事情。”王夫人冷笑着道,“我要讨回公道。”……让她身败名裂。

贾母再度沉默了,许久才道:“你要想清楚,咱们到底是一家人。”

“珠儿如今还病着,烧了这么久,也不知晓以后会不会落下病根。我流了孩子,又得了老爷一通斥责,如今面子里子全部都没了,凭甚么叫我忍气吞声?老太太,今个儿我也把话撂在这儿了,倘若不给我一个公道,大不了我回娘家让父兄替我讨回这个公道。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就不是咱们荣国府的事儿了。”

王夫人双目赤红,她原本是有想过要偷偷摸摸的报复,可她真的忍不住了,尤其昨个儿听嬷嬷说,连大房的通房丫鬟都公然嘲笑她,她还有甚么颜面可言?甚么等身子骨养好以后再伺机报复,怕只怕等她养好了身子骨,整个荣国府都不拿她当一回事儿了。

长子病重,她流了孩子,夫君非但没有丝毫怜惜有的只是斥责,所有人都在笑话她,她还忍甚么忍!!

这一刻,她太理解娘家侄女凤哥儿了。她没了骨肉,凤哥儿没了亲娘,她们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寻个发泄口,好将满腔的戾气尽数倾倒而出,甚至有种毁了整个天下的冲动……

只是,她还有珠哥儿和元姐儿,她不能真的跟那拉淑娴拼了性命,那就退而求其次,让那拉淑娴丢尽了颜面,让诸人都知晓那是个心狠手辣的毒妇!

“唉!”贾母长叹一声,王夫人眼底里的决绝她何尝看不出来?只是,于情于理,她都不可能任由事情这般下去。旁的不说,真要闹将开来,荣国府的颜面要往哪里搁!

半响,贾母只道:“待晚间罢,等所有人都过来,我……唉,这事儿闹的。”

贾母虽然并不像王夫人那般阴谋论,可她也认为在这事儿上头,大房得承担起一定的责任,王氏女原就不好惹,偏生还将她逼到这个境地。显然,这事儿没法再善了了。

至晚间,荣国府所有人都到齐了,又因着王夫人的坚持,这所谓的所有人还包括了大房二房的通房姨娘。当然,孩子们并不在内,王夫人也无意将他们牵扯在内,只因在此时,她已经断定所有的一切皆是那拉淑娴所为。

“弟妹身子骨养好了?我原还想着,等忙过这一阵就去探望你,倒没想到你这么急着给老太太请安来了。”那拉淑娴笑得一脸和善,身后的容嬷嬷则是面无表情的低头垂首,而匆匆被人寻回的贾赦却是满脸的不耐烦,只当是贾母又要作幺了。

王夫人冷冷的瞥了那拉淑娴一眼,旋即只沉默的坐在贾母下首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她身畔的贾政则是扫了她一眼,满脸的疑惑不解。

至于两房的通房姨娘则都立在角落上,同荣庆堂的丫鬟们站在一起。

见众人都到齐了,贾母皱着眉头思量了许久,才缓缓的开口:“咱们是一家子,有些话我也不藏着掖着了,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政儿媳妇儿认为珠儿的病另有隐情,你们是如何想的?”

只是起了个头,就用尽了贾母全部的心神,按着她的想法,珠儿都已经病了,不静心调养着,闹这些事儿能如何?至于王夫人那个无缘的孩子,可惜是可惜,只是事情已然成了定局,再怎么折腾,那个孩子也不会回来呢!

贾母的心态,是大部分人都会有的,他们只会觉得应当宽容待人,左右事情已经发生了,损失已然注定,闹出来反而显得大家都没了体面。

最常听到的言论便是,你已经承受了这些痛苦,何必让旁人也跟着如此难堪呢?又或者,他已经知晓错了,你就不能宽厚一点儿原谅他吗?还有更多令人恶心的话,就好似受到伤害的人理应将这口恶气硬生生的吞下去,甚至不原谅都会变成一种罪孽。

那拉淑娴冷眼瞧着贾母的无奈,心中却是嗤笑不已。

其实,撇开王夫人被人利用这事儿不提,单从事情本身来看,王夫人的确是个受害者,完全值得旁人同情。甚至说,假若今个儿真的是因着十二惊吓到了珠哥儿,以至于发生了后续的事情,一句年幼无知就真的能将所有的事情掩盖过去吗?显然,并不能。

不由的,那拉淑娴想起了前世自家发生的一件事儿。对方是她的堂妹,当然不是很近的关系,她的父亲和对方的父亲是堂兄弟,不过因着年岁相当,她和那个堂妹关系还算不错,甚至还盘算着到时候一起参加大选,若是有幸入了宫,也要相互扶持。然而,就在大选的前一年,堂妹却遇到了意外。那可真的是一个意外,堂妹有个尚且年幼的嫡亲弟弟,当时约莫才六七岁罢,小孩子不懂事胡闹,拿着弹弓去园子里打鸟,不曾想偏了方向,打到墙头后又反了过来,正中刚巧路过的堂妹左眼。

堂妹瞎了左眼,别说大选了,嫁人都成了一个极为困难的事儿。她那闯祸的嫡亲弟弟吓得险些失心疯了,甭管从哪方面看,那孩子都不是有意如此的。可最后呢?

那拉淑娴清晰的记得,出事以后,堂妹由奶嬷嬷、丫鬟们精心照顾着,而她的父母祖父母却忙着去安慰她的小弟弟。是啊,错误已然造成,他们家已经损失了一个嫡出姑娘,真的再也损失不起了。

‘你失了左眼当然痛苦,可你弟弟懊悔死了。你伤在身上,他伤在了心底里。你的伤会痊愈,他这辈子都要恨死自己了。’

‘原谅他罢了,安慰安慰他,到底他是你的嫡亲弟弟啊!’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比你更为痛苦悔恨,你忍心他这辈子都毁了吗?’

‘为何你会这般狠毒?连句原谅都不愿意说?’

‘像你那么心狠手辣的人,我再也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女儿!’

当那拉淑娴过了大选,即将嫁入宝亲王府时,她去看了堂妹,看到了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的堂妹,那个时候,堂妹说她不愿意原谅,她真的不愿意去原谅,她这辈子都毁了,为何要逼着她去原谅呢?那拉淑娴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只默默的进屋,又默默的离开。不过,平心而论,换作是她,她也绝不会原谅的。

凭!甚!么!

最后的最后,堂妹死了,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悬梁自尽。临终前,留下了一封绝笔,上头用鲜血写着一行字。

‘想要我的原谅以安你们的良心,但是我偏不!是你们逼死了我,即便到了阎王殿上,我也绝不原谅!’

是啊,绝不原谅。

也许宽容大量是一种美德,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备了这样高尚的品德。对于王夫人不明是非的乱咬一气,那拉淑娴是有些不悦,可更多的却是同情和怜悯。尤其见了贾母这副息事宁人的模样,更是不由得想起了打小一起长大的那个堂妹。

——都说年少时候的感情是最为真挚的,倘若当年堂妹跟她一起参加大选,或许会有一日成为相看两厌的仇人。可是,堂妹死得太早了,以至于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悲伤和不舍。

“老太太。”那拉淑娴上前一步,摆出最得体的笑容,仪态万千的道,“我也想仔细分说一番。譬如,我房里的通房丫鬟告诉我的某些事儿。”

贾母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那拉淑娴口中所说的通房丫鬟是何人,当下便将目光望了过去,同时下意识的开口道:“甚么事儿?”

琥珀哆嗦了一下,旋即狠狠的一咬牙,上前几步跪倒在了贾母跟前。

“回老太太的话,是关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那个……老太太,是赵姨娘,一切都是赵姨娘干的!是她害了珠哥儿,害了二太太,说甚么二太太害的她母女分离,她也要让二太太尝尝这个滋味!”

“不!!”赵姨娘也在此,听得这话后,登时面色大变,连滚带爬的到了前头跪下,还不忘恶狠狠的剜了琥珀一眼,“老太太,她在说谎,我才没有这么做过!”

“她有!老太太,我发誓我说的全都是真的,是她吓唬珠哥儿,还在二老爷跟前吹枕边风,让二老爷对珠哥儿愈发的严苛了。再后来,也是她说的怕给老太太过了病气,逼着二老爷将珠哥儿挪去了梨香院。还有,原本软轿是不会翻的,但是她在地上撒了水,踩在雪上哪里会摔倒,只是雪下头是冰呢!当时一通忙乱的,只怕没人会注意,回头仔细问一问,定能知晓原委的!对了,她的病是自己冻出来的。梨香院虽有火龙,可她那房里还是需要点炭盆的,老太太可以让人去点点,炭火的数量是有定数的,她比旁人多了好几盆子的炭!”

“你……你为何要害我?这不是真的,不是!”赵姨娘慌了手脚,虽说琥珀说的多有牵强,却离奇的猜对了大半的事情。尤其最后那一个,非但是真的,且还有证据!

“老太太让人去查罢,炭的数量,还有正月初一那日抬软轿的婆子们,就算当时她们被吓住了,事后一定能回想起来的。对了,赵姨娘说她跟前没有伺候的人,还说她那个妹子年前就走了,可我分明记得,初五那日还见过她妹子的。”

赵姨娘面色惨白,她有心辩解一番,说吓唬珠哥儿的人并不是她,说雪地上根本没有洒水,说她压根就不知晓王夫人有了身孕……

可是,她张了张嘴,甚么也说不出来。

徒然间,贾政起身上前,带着一脸的震惊道:“我不知晓她有无吓唬珠儿,可她确是几番劝我对珠儿严苛一些,棍棒底下出孝子,小孩子不打是不行的。对了,正月初一那日,也确是她同我说了孝道,很是委婉的提了老太太您身子骨不好,极易被过了病气。”

甭管贾政有多少缺点,可他的为人却是被所有人认可的,至少他这人绝不会胡乱扯谎。也就是说,旁的也许是凑巧,可这两点却是实打实的。

贾母冷着脸唤了最为信任的赖嬷嬷亲自去梨香院点了炭的数目,就像琥珀所言,荣国府做事极有章程,一应份例都是有定量的。且虽说赵姨娘被称为姨娘,可事实上,在荣国府里,姨娘和通房丫鬟都是拿的二两银子,其他的份例也皆是一样的。为了保险起见,赖嬷嬷还去周姨娘和琥珀房里看了看,虽说数目并非完全一致,却相差不多,唯独赵姨娘房里的炭莫名的多出了三盆。

“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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