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见贾赦的面色明显有些不大对劲儿,那拉淑娴迟疑了,先是抬眼认真的打量了一会儿贾赦,后又将目光落在了站成一排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四个通房丫鬟上,心下不由的暗叹,看来男人果然都是一样的,对于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毫无抵抗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贾赦不会动情。
“媳妇儿你听我解释。”贾赦终于回了神,头一个反应就是辩解,“这不是我干的!”
——更准确的说,是辩解外加推卸责任。
那拉淑娴不由得愣住了,她完全不能理解贾赦这所谓的解释。不过,贾赦也误会了那拉淑娴此时面上那茫然的神情,还倒是她在思索要不要信自己一回,当下便急了,只指着那四个通房丫鬟决绝的道:“这四人我都不认识!”
“那是自然的,老爷您出门了三天,她们是昨个儿刚被送过来了。”
“刚被送过来?被谁送来的?”贾赦瞪眼道。
答案显然是明摆着的,事实上,在贾赦将疑惑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他自己就已经想明白了。呵呵,在荣国府甚至包括外头各家亲朋好友府上在内,哪个会有闲情逸致给他送通房丫鬟?除了贾母,再无他人。
贾赦由衷的体会到了憋屈到吐血的感受。
“那个……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还有事儿要寻二弟商议。淑娴你先歇着罢,我去去就回。”贾赦头也不回的跑了,不然他很怕自己接下来会忍不住把四个通房丫鬟串成一串提溜到荣庆堂去。
等贾赦快步疾跑到前院书房喊出了贾政后,他的心情仍没有平复。也因此,他一见着贾政就没好气的质问道:“我不在的这三天里头,老太太又在作甚么幺?”
“大哥你说的是通房丫鬟的事儿吗?”贾政也不傻,况且不过三天工夫,除了通房丫鬟一事外,荣国府也没出旁的新鲜事儿。甚至就连这事儿,贾政也不是很在意,他的性子跟贾赦又有所不同,严格来说,贾政是属于典型的既来之则安之,你不给他不会主动索要,可既是给了他,他也欢喜得很。
“你房里也有?”贾赦沉声问道。
“对。”
“昨个儿送来的?一共几人?都是咱们府上的家生女儿,还是从外头买来的?既是昨个儿送来的那就是说已经过去两日了,大概也传到外头去了罢?”贾赦连连追问道。
贾政被问得愈发的狐疑起来,不过仍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贾赦提出的所有问题。只是,随着贾政的回答,贾赦面色越来越难看了。要是搁在小半年前,对于通房丫鬟,贾赦绝对是来者不拒的,甚至他从未将这等芝麻绿豆点的小事儿放在心上过。可不得不说,张家老太爷还是颇能教导人的,哪怕仅仅是被差遣着去干白工,贾赦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二弟,你先前只是被上峰勒令回府闭门思过,并不是真正的被罢职了,这一点我希望你能记住。”
“甚么?”贾政先惊后喜,旋即不由激动万分的道,“大哥你的意思是,我还有官复原职的可能性?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我就知晓老天爷对我这么不公平!太好了!”
“你最好别高兴的太早。”贾赦黑着脸呵斥道,“闭门思过,呵呵,亏得你还是读书人,你来给我解释一下甚么叫做闭门思过,就解释字面上的意思好了。”
“你……”贾政面上的喜色一点点的褪去了,他想到了一个可能。闭门思过的意思无需多说,早在事情刚发生之时,贾赦就已经提醒过他了,在府里钻研学问也好,抄写孝经也罢,只老老实实的待着,毕竟他的上峰也没规定一定要怎么做。可很显然,闭门思过绝对不是广纳美妾。
当喜色彻底褪去后,贾政面色惨白,汗如雨下。
对于一个本就不是很在意美色,却是拿仕途当做比性命还重要的人来说,若真的因为几个通房丫鬟而将仕途彻底毁去,那绝对是一场不敢想象的噩梦。偏生,贾赦这头倒是也罢,一来他原就没有实缺,二来通房丫鬟是在他暂离府中时赏下的,跟他的关系不大。可贾政呢?
短短几息之间,贾政想了无数个可能,愣是没有一个能够帮他摆脱眼前的困境。
“二弟,你别怪大哥我说话难听,这男人呢,自然还是更应该看重仕途的,想来当年父亲在世时,也没少这般教导你罢?女人这玩意儿,除了嫡妻要敬重着外,旁的还不都是玩物?你仔细想想,究竟是仕途重要,还是玩物重要?哼,都说我贾赦贪慕女|色,可我绝不会因着那些个玩意儿而误了正事!你到底是甚么脑子?你如今还在闭门思过!!”
贾政冷汗涟涟,竟是完全无从反驳。好半响,贾政才吭吭哧哧的道:“那如今,我该怎么办?那是老太太赏赐的,不是说长者赐不敢辞……”
“呵呵,我是无所谓的,左右圣上也不能因为我房里美人太多,而削了我一等将军的爵位。至于你,大不了就一直闭门思过下去。放心罢,你是我的嫡亲弟弟,就算一无是处,我也会养活你的。”贾赦玩世不恭的摊了摊手,旋即转身离开。
然而,贾政并不知晓,贾赦一转身,面上那玩世不恭的神情立马变了,甚至不顾如今已是傍晚时分,命人备下马就往张府而去。
快马加鞭的跑了近一个时辰,贾赦终于在掌灯时分赶到了张府,并立刻表明要见张家老太爷。张家的下人都是认得贾赦的,一面命人去后头禀告,一面将贾赦迎到了前厅里,并奉上了滚烫的热茶并暖手炉子。还真别说,贾赦如今这模样太惹人同情了,虽说今个儿只是飘着些许雪花,可他是骑马飞奔而来的,这么一路赶来,到张家时早已浑身都是雪,甚至连靴子都是湿漉漉的。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富有同情心的。
“这不是赦大老爷吗?哪阵风竟然把你这个大忙人给吹来了,我张家可真是蓬荜生辉。”来的并不是贾赦先前求见的张家老太爷,而是整个张家脾气最火爆的张家二老爷。才刚一走进前厅,张家二老爷就一脸狰狞的瞪了过来,开口便是极具鄙夷的嘲讽。
“二舅哥,您就别挖苦我了,想来您也应当从老泰山处知晓了,我这三天都在忙活,这不今个儿刚从城郊的慕枫书院回来。结果倒好,才刚回了府里,还不等我喘口气,就知晓我不在的这几日出了大事儿。”
“别说的那般无辜,就算你不在又如何?总不能是我妹子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铁了心给自己添堵罢?哼,我看分明就是你趁着我妹子怀孕,到处拈花惹草!得了,索性你也不用给我爹干白工了,明个儿我就去你府上把我妹子接回来。我张家的姑娘,容不得旁人作践!”
“二哥,二哥!您是我亲哥哥哟!”贾赦又是无奈又是憋屈,这会儿他是真的体会到了先前王夫人被坑的一脸血的感受。明明不是他的锅,却非要由他来背,凭甚么?就因为他不幸有个愚蠢透顶的亲娘?!
贾赦觉得他要不好了,或者说,他已经不好了。
“哼。”回应的只是张家二老爷不屑的冷笑声。
“罢了,我也知晓甭管我怎么解释,都很难说服你,不过我还是得厚着脸皮来求求老泰山。我府上这几个月来风波太多了,也吸引了太多人的关注。虽说这一个月以来,之前那些个流言蜚语几乎已经散去了,可我都可以想象的出来,等这事儿一旦闹出来,怕是我府上又要处于风口浪尖了。”贾赦说这话时,几乎要忍不住叹息了。
荣国府,身为太|祖赐封的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原就是诸人关注的重点。这要是搁在贾源、贾代善这两位荣国公身上,那一切都无所谓,反正是名副其实,旁人爱说就让他说去罢。可问题是,如今荣国府的家主是他贾赦!!
身为一等将军,贾赦真的没能耐抗住那么多探究的目光。倘若仅仅是探究也就罢了,偏荣国府内忧外患一大堆,若没人计较倒也罢了,一旦有人深究起来,哪哪儿都立不住脚啊!
就说最简单的,这没有了国公爷的荣国府还算是荣国府吗?
“二舅哥,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我府上的情形想来你应当也清楚得很。自打我父亲去世之后,我府上说白了就是吃老本。不对,还不止我府上,还有东府那头……就是宁国府,他们更不容易,至少我父亲因着本身的能耐,愣是让圣上看重免于降爵多世袭了一代,且我府上多少还有个老太太,不管怎么说,她总归是超品的国公夫人。宁国府,才是真正的名不副实。”
“你管人家作甚?就算是同族人,都已经分家那么多年了,只要他们不曾坐下株连九族的事情,就跟你没半分关系!”张家二老爷没好气的冷哼道。
“是,我没资格去管宁国府的事儿,就说我自个儿府上好了,荣国府早就只剩下了一副空壳,说得好听点儿还有一个府邸,还有一块荣国府的牌匾,可除了这些外,其实甚么都不剩下了,对罢?”
张家二老爷难得正眼瞧了瞧他,纳罕的道:“你居然还知道这些?”
“我不知道,我怎会知道呢?可笑当初我养在祖父母身边时,他们对我万般宠爱,领着我参加各处宴请,熟悉京城各家的人情往来,却独独忘了教我自知之明。又或者,我祖父是认为我也能像父亲那般,凭着自身的能耐闯出一番事业来?不,这样也不对,如果我祖父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就不可能不逼着习武练剑。”
其实贾赦本人也很狐疑,直到如今,他仍不明白当初贾源和贾代善到底对他抱有怎样的希望。疼宠是绝对的,哪怕贾母更为偏心贾政和贾敏,可贾源和贾代善却是最为看重他的。问题是,他们到底希望他成为怎样的人?是去战场上建功立业,还是走上文臣的路子慢慢的有武转文,或者就是安安分分的守着家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说真的,他一点儿也不明白。
“你为何非要揣测你祖父和父亲的想法?”张家二老爷挑眉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贾赦茫然的望了过去,虽不曾开口,却已经用面上的神情很明显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他不知道,甚至他完全就不曾考虑过自己的想法。
“你是傻子吗?”不愧是张家脾气最暴躁的人,见好声好气的说话没得到回答,张家二老爷登时就不耐烦了。万幸的是,张家的教养摆在那儿,就算他再怎么恼怒,也不可能像王家人那般,说动手就动手,他只会动口,顶多就是毒舌一点儿罢了,“你再过两年就到了而立之年了,不是跟琏哥儿那样三岁的小毛孩子了,懂点儿是非罢!你是我妹子的夫君,是琏哥儿的父亲,是整个荣国府的家主!”
见贾赦仍没甚么反应,张家二老爷愈发的不耐烦了。
“先前荣国府的那些个破事儿我也就多说了,单说这两日的事儿。对,往你们兄弟俩房里塞人的是你母亲,这本不是出自于你的心意。可你别忘了,作为一家之主,甭管做错事儿的人是谁,最终承担责任的还是你。就像先前,贾政做错了事儿,你也会被牵连。如今,你母亲做错了事儿,要是明事理的人倒是会说她年老糊涂,可我敢保证,大部分的人在谈论这事儿时,提到的只会是荣国府。”
“荣国府名誉扫地,还是因着这等小事儿,我倒是想知晓,九泉之下的两位荣国公会是个甚么想法。”
“贾赦,你还要继续犯傻下去吗?”
你还要继续犯傻下去吗?
你还要继续犯傻下去吗?
你还要继续犯傻下去吗?
贾赦脑海里嗡嗡作响,过去的种种不停的在脑海里回放着。说真的,他活了近三十年,不说有多舒坦,至少也算是一帆风顺的。严格算起来,他这些年来所遇到的挫折无非就是祖父母仙逝,以及长子瑚哥儿早夭和父亲的离世。然而这些事情,毕竟是属于正常的,生老病死,人生百态,他就算被迫品尝各种滋味,却不曾从中得到该有的经验教训。
白活了。
那接下来呢?他是否还要像以往这般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半是茫然半是颓废,贾赦一时间只呆呆的立在原地,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愣是足足半刻钟没有任何反应。一旁的张家二老爷也不曾打扰他,只抱胸冷笑着望着他。半刻钟后,贾赦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猛地咬牙道:“二舅哥,我这人蠢,没啥本事,唯一的优点也只能算是有自知之明,求二舅哥你给指条明路,告诉我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
等着这么半天,结果就听到这两句废话,张家二老爷好悬没撑住给贾赦跪下了。
“我看你一脸下了重大决心的模样,还倒是你终于想通了,有自个儿的主见了,结果你居然……”纯粹就是浪费他的感情!!
“二舅哥,你是我亲哥,嫡亲的哥哥……”
“别介!”张家二老爷急急的打断了贾赦的话,一脸嫌弃的撇嘴道,“我可没你这么蠢的弟弟。哼,我原先还道三弟他蠢,折腾了这么多年,也不过才混了个四品官,还不是甚么好差遣。如今我算是知晓了,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错怪了他,他其实一点儿也不算蠢。”
“那是当然的,张家乃是钟灵毓秀之地,所出各个都是绝世之才,就连我媳妇儿都是那般的聪慧,比我强太多了。”贾赦豁出去脸面夸赞着,结果得来的不过是张家二老爷一个硕大的白眼。
还真别说,用贾赦作为标准夸人,真心不算是甚么好话。
“你先说说昨个儿那事儿该怎么应对罢,就算想要我帮衬你一把,也不能这么便宜了你。”张家二老爷略顿了顿,又格外强调了一句,“我也不单纯是为了我妹子,毕竟不过是几个通房丫鬟,威胁不了她。”
自然是威胁不了的,可有句话张家二老爷没说,那就是通房丫鬟很能影响心情,如今他妹子可是怀着身子的,若是因着这等小事坏了身子骨,他一定会忍不住弄死贾赦这混账东西的。
贾赦没想那么多,只是绞尽脑汁的思量对策。
按着他原本的想法,自然是打算让贾政出头的,毕竟就贾政那德行,在知晓自己的仕途可能被影响之后,定会同贾母拼命的。当然,这话是夸张了一点儿,贾政铁定会舍弃那几个通房,却不会因此同贾母离了心,那么唯一的法子就是寻了个背黑锅。
“我来之前已经同我二弟谈了话,估计他会选择将纳通房这事儿归结到王氏头上,毕竟除了长辈赐予之外,还存在嫡妻为了巩固地位主动替夫君给通房开脸的。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