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在对未来感到憧憬的同时,也难免会有一些忐忑不安。至于究竟是哪种情绪占得比重较多,却要看姑娘家的亲事了。像贾敏,她的亲事极好,只是因着境遇问题,前几年和这两年的差距略有些大了,这才使得她愈发焦虑起来。尤其是荣国府已出了孝期,林家那头却全无动静,不得不让贾敏心存疑虑。
贾敏实在是闹不懂那拉淑娴的路数,却仍不由得顺着那拉淑娴的说辞想下去,只越想越觉得忐忑,恨不得立刻将林海寻来,是黑是白问个清楚分明才好。可惜,身为国公府的嫡出姑娘,贾敏做不出那等事情,甚至连个吐露心事的人都寻不到。
诚然,贾母是她的亲生母亲,对她也是极好的。可再好也不能否认,在贾母心目中,有太多太多的人比自己重要。旁的不说,在荣国府出孝之后,贾母便只顾着给贾政遍寻名师,丝毫不曾注意到,她这个无着无落的女儿。
“哟,都这个时辰了?我得赶紧走了。妹妹你可得记着,多抽空出来逛逛,纵是不喜出门,也不能整日里蒙在屋子里,哪怕只出来透口气也是好的。行了,妹妹别送了,我还得去荣庆堂。”
那拉淑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除了她本人之外,没人知晓她这会儿究竟想的甚么。当然,若是容嬷嬷在的话,倒是曾猜出个几分来。
譬如,娘娘从不作无用功,这里头必定另有隐情!
——说了就跟没说一个样儿。
片刻后,那拉淑娴再度回到了荣庆堂,除了得知贾母已经醒转后,还意外的知晓,原本应当在工部当差的贾政已经回府了。那拉淑娴虽略有些诧异,却并未放在心上,想也知晓,贾政不过是个闲差,偶尔逃个班之类的,完全不算甚么。不过,考虑到也许这会儿贾母正在同贾政母子谈心,那拉淑娴也不去瞎搀和,只去了旁边的耳房略作歇息,等贾母唤她时,才再度进去。
果然,贾政也在,就立在贾母右手边。
“淑娴,有个事儿我想同你说说。”许是因着吃了药歇过了,贾母虽仍面露病容,精神头却较之先前略好了一些。只是她这话说的虽客气,却隐隐有种发号施令的意味。
那拉淑娴笑而不语。
“也不是甚么大事,这先前你不是回娘家让你父兄替政儿寻了三位名师吗?如今虽说那三位老先生被圣上要了去,不过这份人情我还是记着的。只是今个儿,我才知晓,原来凌家某位老爷同政儿媳妇儿的大哥闹了矛盾,我的意思是,你明个儿再回趟娘家,把这事儿给抹平了罢,左右也就是小事一桩。”
尽管那拉淑娴并未开口,贾母却不以为意的吩咐着,一旁的贾政也附和着点了点头。其实,对于他们母子俩来说,倒不是真的在意王子胜,而是纯粹出于亲戚情面,随手拉拔一把罢了。小事一桩,无需挂怀。
本以为,这次会像前几次那般顺利,毕竟这真算不上甚么大事。不想,贾母耐着性子等了许久,都不曾听到那拉淑娴开口,登时有些茫然:“淑娴?”
“老太太,我在。”
“方才我说的话,你可曾听到了?”贾母隐隐有些不悦。
“听着呐。”那拉淑娴倒是笑得一脸坦荡,只是接下来的话,却险些没把贾母活生生的噎死,“既是凌家和王家的事儿,那跟咱们家有甚么关系?”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你连这也不知晓吗?”尽管被噎了一下,可贾母还是很快就找到了由头,颇为恼怒的斥责道,“本就是小事一桩,我回头让赦儿陪你回娘家一趟,你让你父兄赶紧将事儿抹平了。我可听政儿说了,原就是俩荒唐的糊涂蛋在那秦楼楚馆里闹别扭,真要说出去,哪家都没脸,早些抹平了早好。”
那拉淑娴挑眉看向贾母,嘴角微微翘起,语气里有些一丝极为明显的嘲讽:“甭管是荒唐还是怎的,那是旁人家的事儿,纵是丢人也丢不到咱们头上了,又何苦平白惹了嫌?至于四大家族……这可真真是好笑,我只听说过太|祖赐封四王八公十二侯,四大家族又是甚么玩意儿?”
所谓四大家族,其实应当在此之前冠上一个地名,完整的应当是金陵四大家族,即贾、史、王、薛。那拉淑娴倒是从原主的记忆里翻出了这事儿,可她却只当全然不知,左右这所谓的四大家族也是私底下叫的,贾家离开金陵也有几十年了,谁还在乎这些个虚名。
贾母显然没料到那拉淑娴不单断然拒绝,还直接否了四大家族,尽管对于贾母来说,她的娘家史家仍是属于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的保龄侯府,可那拉淑娴这番说辞仍让她感到尊严受挫。
半响,贾母才怒气冲冲的道:“一件小事儿而已,你至于这般推三阻四的吗?还是忍了这许久,终于忍不住了?我说你先前怎的这般好心替政儿寻找名师,指不定一早就知晓圣上看中了那三位老先生,故意给政儿难堪!你说,是不是这样?”
这话一出,那拉淑娴尚可,贾政却气得双目赤红。
能够拜入当代名家门下,的确是难得的荣耀。可当荣耀化为耻辱时,当初有多自豪,之后便有多羞恼。贾政直到今日都不敢相信是因为自己的天赋太差,才被先生们嫌弃的,可思来想去他都不得其法,待听到贾母的这一席话后,他忽的就顿悟了。
倘若打从一开始圣上就有心招募那三位老先生入上书房教导皇子皇孙们,那他区区一个荣国府的老爷,如何能力挽狂澜?再联想到张家老爷子也是入上书房的其中一人,贾政觉得,他终于寻到真相了。
“君心难测,圣上是如何思量的,我又怎会知晓?”那拉淑娴轻飘飘的甩出了一句话,旋即向着贾母微微颔首,“既然老太太无事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贾母唤住了那拉淑娴,虽只颦眉盯着她不发一言,却仍很好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那拉淑娴略带抱歉的笑着:“至于先前老太太叮嘱的那件·肖事儿,请恕我无能为力。”说罢,也不等贾母再度开口,那拉淑娴便飘然离去。
……
……
待回了东院,先去瞧了眼琏哥儿,又唤了容嬷嬷进屋,捧着茶盏忽的笑出了声儿。容嬷嬷瞧着纳罕不已,不由得问道:“主子,何事这般高兴?那老太太……嗯?”
“别瞎说,我这才刚出孝呢,可不想再来一遍。”那拉淑娴的语气似是拦阻,说出来的话却比容嬷嬷更为大逆不道。不过之于她,更大逆不道的话都说过,前世的经历只告诉了她不能跟一个蛮不讲理的色龙较劲,至于贾母这等后宅妇人,就无所谓了。
呷了口茶,那拉淑娴挑重点将荣庆堂发生的事儿告诉了容嬷嬷,顺便点评道:“虽不知两家到底闹了甚么矛盾,可既是王家求上门来,那定是王家式微,也不用担心张家为因此为难了。”
说着,那拉淑娴轻笑一声,也是她想太多了,凌家是甚么人?若说张家乃是诗书传家,那么凌家却是真正的桃李满天下了,就算不清楚其中的细则,也无需担忧凌家吃亏。退一步说,就算真的吃了亏,跟她有甚么关系?
不想,容嬷嬷却忽的沉默了。
那拉淑娴挑眉看过去,不待她开口询问,容嬷嬷便两眼放光的道:“娘娘……主子!您这是不打算再装下去了?好好,早就该这般了,不过是个区区国公府,甚至如今都不能算国公府了,咱们怕甚么?先前是因着张家扶柩回乡了,原先那位又不想活了,如今咱们过来了,管它国公还是国公夫人的,那捏圆搓扁还不是主子您一句话!”
“我没想伏低做小,只是勾心斗角的日子过腻了,想歇个两天。另外便像嬷嬷你所说的那般,咱们刚来,装也要装几日。再说给贾政那蠢货寻名师一事,我倒是猜到他没甚么出息,却是真没料到圣上会忽的出手。这叫甚么?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想折腾他一回。”
“那主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主子您说,老奴照办!”
“得了。”那拉淑娴心道,你会照办才叫稀罕了,不过对于每次都能将自己的话曲解成另外一个意思,并付诸成为更丧心病狂的行为一事,那拉淑娴本人也挺诧异的。事实上,她觉得自己说得很清楚了,可每次容嬷嬷都会给她意外的惊喜。
有时候,也会是惊吓。
思量了一番,那拉淑娴道:“琏儿这两日暂且先别去书房了,你也不用日日守着他,只在旁边瞧着新来的丫鬟婆子是否老实忠心即可。待没甚么问题了,我另有事儿吩咐你去做。”
“主子如今就可以吩咐下来,老奴可以一面看着琏儿,一面替主子做事。您放心,老奴连东西六宫都闯过,还怕这区区国公府?就这破宅子,里头就没一个聪明的。先前主子乐意给那腌臜老婆子点儿面子,老奴自是忍了。如今,主子您既不打算再忍耐下去了,谁还怕她!”
容嬷嬷昂首挺胸,一副舍我其谁的傲然模样。
还真别说,在容嬷嬷眼里,就算把贾母、贾政以及王夫人掐到一块儿,她都不会放在眼里的。怕甚?有甚么好怕的?说句难听点儿的,她的主子可是连乾隆帝都敢当面叫板的,且在被打入冷宫之中,依然有人替主子抱屈,想来就算将来写史书,道理也绝不在乾隆帝那边。
……呵呵,就算乾隆再蠢再色再无理取闹,至少他比荣国府一众主子强悍太多了。
“嬷嬷还是气势不减当年。”那拉淑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起身走到一旁的美人榻上歪着,容嬷嬷赶紧凑上来帮着捏肩揉背,讨好的望着那拉淑娴。
那拉淑娴细想了想,就她而言,她还是更希望安安生生的过日子,那些个争风吃醋掐尖要强的日子,她都过了几十年了,实在是不想再回味。不过,纵是没想过再回到那种生活,她也绝不可能任由贾母等人在她头上作威作福,既如此,要不就让容嬷嬷自由发挥?
“这样罢,琏儿这头我看着些,说起来,我倒是宁可守着夫君儿子,也不愿同那群蠢货勾心斗角。不过嬷嬷既闲不住,那就出去逛逛。放心,出了事儿有我兜着。”
这甚至都称不上是勾心斗角了,君不见她甚么都没做,贾政已经快把自己给玩死了吗?至于贾母,她原先是看在贾赦的面上,略给了点儿脸面。不过,既然贾母不打算要这张脸面,她也就无所谓了。
“喳——”
容嬷嬷出山了,那拉淑娴则开始了教养儿子的日常。等贾赦回来时,并不曾看到惯常守在东院里的容嬷嬷,而是一眼就见到那拉淑娴抱着琏儿站在廊下冲着他乐。
“淑娴,你抱这臭小子作甚?他死沉死沉的,赶紧放下来,免得累着了自己。对了,这小子一整日都没去书房?那今个儿的书房……”
贾赦沉默了,他白日里出去了一趟,又因着贾母病着,他一回来先去了荣庆堂,后才回了东院。也因此,他清楚的知晓,珠哥儿一天都没下床,贾政则一直待在荣庆堂里,还对他说了一大通阴阳怪气的话。也就是说,今个儿前院书房里只有唯一的一个学生。
“别管书房了,左右咱们琏儿今年不过才三岁,少上一日的学,也不会怎样的。”那拉淑娴并不在意儿子的学问如何,曾居于高位的她,很清楚上位者的心态。与其说是重用有学问之人,不如说是从一帮子忠心耿耿的臣子之中,挑选那些个较为得用之人。
忠心,有时候比能力重要多了。
“好好,不提书房的事儿。”在心里默默的给贾珍点了蜡,贾赦顺手从那拉淑娴手里接过了琏哥儿,先给了个脑瓜崩儿,随后才道,“晚间院子里有些凉意,咱们进屋再说。”
琏哥儿:………………为嘛要弹我?
无视了茫然脸的琏哥儿,贾赦用空着的左手牵着那拉淑娴进了屋里,用尽可能委婉的说辞告知了方才从贾母和贾政口中听到的事儿,并强调道:“淑娴,我知晓贾政那蠢货满嘴的胡说八道,也明白老太太最是偏心不过了。想也知晓,连我这个嫡亲的儿子都不在意,想让她在意你,估计是白日做梦了。所以我跟你说,别太在意这些个事儿了,有时候旁人不在意咱们,并不是咱们的错,也许是那人眼、眼拙。”
贾赦原本想说眼瞎,可到底因着口中的别人是他的亲娘,这才硬生生的改成了眼拙。不过,意思并不变,只一再强调他和那拉淑娴皆是极好的,别人瞧不上那是别人的错。
“夫君说的是。”
那拉淑娴低头轻笑着,露出了一截白皙细嫩的脖颈,看得贾赦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半响,贾赦才道:“嗯,对。那个……淑娴,我看琏儿也大了,你之前也给他安排了新的丫鬟嬷嬷,要不我先送他出去?就这么办,儿子,爹送你回房间。”
瞧着贾赦抄起琏哥儿就往外头跑,那拉淑娴险些没笑岔了气。只不多会儿,贾赦便再度回来,这一次,却是空着手来的,琏哥儿早已不知所踪了。
“这般欺负琏儿,回头等他大了,看他饶不饶你。”
“我是他老子,还要他饶?再说了,你仔细听听,可有琏儿的哭声?”贾赦嘚瑟的扬着头,显摆着道,“方才我同他说了,只要今个儿乖乖的,明个儿我就给他买好吃的蜜饯果子。”
过程并不重要,只要知晓结局是好的就可以了。
屋外,夕阳无限好,及至摆饭的时辰到了,小丫鬟们去大厨房领了食盒回来,却被吩咐暂时搁在了茶水间里温着。且这一温便是大半个时辰,直到掌灯时分,这顿迟来的晚膳才被摆到了主子跟前。
因着心情舒畅,贾赦不单特许已用过晚膳的琏哥儿上炕,还命人拿了副碗筷予他,格外温柔的道:“琏儿想吃甚么尽管吃,不过咱们说好了,你得自己夹。”
虽说琏哥儿早早的用了晚膳,不过才这么点儿时间,小肚子还是饱饱的。可他却是很少看到满桌的吃食,还是一大桌子自己没见过的好吃的。之所以知道那些是好吃的,是因为贾赦在说完方才那话后,就美滋滋的吃了起来。琏哥儿看着眼馋不已,忙学着贾赦的样子,拿了筷子开始……
吧唧!
筷子掉在了桌上。
琏哥儿再接再厉,拿起筷子继续瞄准桌上的好吃的。然而尽管这次坚持的时间略长了一些,可最终的结局依然不曾有所改变。等他再度从桌上捡起筷子,继续进军后,第三次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的筷子落到了炕上。
不甘心的再度开动,随后再度失败。再继续尝试,仍然失败……
那拉淑娴笑得直不起腰来,而贾赦更是拿琏哥儿的倒霉样儿当下酒小菜,看琏哥儿一眼,抿一口小酒,只觉得这日子真的是太温馨幸福了。只可惜,幸福的时光没维持多长时间,甚至还不曾看到琏哥儿放声大哭,就被外来者打断。
来的是荣庆堂的人,也就是贾母派来的。
“大老爷、大太太,老太太让你们二位立刻往荣庆堂去一趟。”
“何事?”贾赦沉着脸问道。
“我并不知,还是请大老爷挪步……啊!”传讯的是个十来岁的二等丫鬟,先还仗着是贾母跟前伺候的人,颇有些自得的开口吩咐着,虽称不上趾高气扬,却也有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那拉淑娴连个眼神都不曾给她,倒是贾赦直接端起酒杯,将里头的大半盏酒水泼到了那丫鬟面上。当下,那丫鬟便尖叫了起来。
“滚。”贾赦冷冷的道。
那丫鬟捂着脸,除了略有些受惊外,面上更是一片燥红。吭吭哧哧的半响,这才狠狠的一跺脚扭头跑了出去。
见那丫鬟离开了,那拉淑娴才笑着看向贾赦:“老爷可要去荣庆堂瞧瞧?”
“瞧?哼,有甚么好瞧的。这原先,我只觉得老太太就算更为偏疼贾政那蠢货,对我这个袭爵的嫡长子应当也是很在意的。可如今我算是看透了,敢情我在老太太心目中,连王家那蠢货都比不上?真是可笑至极!”
与其说是可笑,不如说是可悲罢?
那拉淑娴并不曾立刻开口,而是执了酒壶帮贾赦将酒斟满,随后才略带无奈的道:“老爷先前不也说了,有些人呐,天生眼神儿欠佳。咱们也别苛责他们了,左右各过各的日子,纵是亲如父母骨肉,也终有离别的那一日。”
“可不是,能伴我一生的也就只有淑娴你了。”贾赦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便笑嘻嘻的凑了过来,硬要同那拉淑娴喝交杯酒。那拉淑娴无奈之余又有些心动,到底这一世跟贾赦喝交杯酒的人不是她。
“好,夫君。”
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那拉淑娴也不扭捏,当着琏哥儿的面就同贾赦喝起了交杯酒。不过,说是当着琏哥儿的面,可事实上琏哥儿压根就往他们面上看一眼,只死死的盯着桌上的菜肴,发动筷子神功,硬是让他夹到了一筷美味。
“噗!咳咳……”贾赦的酒是喝到了嘴里,却险些没把自己给呛死。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他怒视琏哥儿,“混账小子,筷子是这么用的吗?用筷子插肘子吃,你还能更能耐一些吗?对了,这吃肘子,你有牙吗?”
回答贾赦的是琏哥儿龇牙咧嘴的恨恨神情,不单如此,琏哥儿还毅然决然的啃了小半个肘子。
“嗯,今个儿吃饱了,明个儿就不用吃了。”贾赦见琏哥儿撑得一个劲儿的打饱嗝,嗤笑一声后,忙唤丫鬟将琏哥儿抱走,“先别让他睡,赶紧动弹起来,免得晚上积食了。”
叮嘱了丫鬟,又同那拉淑娴美滋滋的互相喂了几口,贾赦到底还是放下了碗筷,起身披上了外衣,带着无奈的神情向那拉淑娴道:“我去荣庆堂瞅瞅,你只管歇着。”
“好,一切全凭夫君安排。”那拉淑娴笑得一脸柔情蜜意,甜得贾赦只恨不得长长久久的留下来,才不管外头闹得腥风血雨。然而最终,理智战胜了一切,贾赦怀揣着对那拉淑娴满满的牵挂不舍,以及对贾母和贾政的万般厌恶,赶到了荣庆堂。
那拉淑娴目送贾赦离开,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好半响,那拉淑娴才吩咐道:“撤下罢。对了,嬷嬷可回来了?”丫鬟们鱼贯而入,将吃剩的席面撤下,同时也有大丫鬟上前回话,只道并不曾看到容嬷嬷归来。听到这个说法,那拉淑娴倒是有些期待了,说实话,她是不喜欢亲自上阵,可看戏听戏还是挺有意思的。尤其这一次,她并不曾给容嬷嬷下达明确的指令。也就是说,比起以往的有迹可循,这一次却是能让容嬷嬷可劲儿的撒欢。
真是很期待接下来的事儿。
许是知晓了那拉淑娴的想法,没有等太久,容嬷嬷便回来了。
“主子!”一进正堂,容嬷嬷先探头探脑的四下张望一番,又亲自将门窗都关上。那拉淑娴好笑的看着容嬷嬷上蹿下跳,丝毫不打算提醒她,这东院早已彻底被收拢了,完全无需担心会出现背主之人。
本着看戏看全套的想法,那拉淑娴非但完全不提醒,还亲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顺便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装了各色瓜子核桃的八宝梅花捧盒,掀了盖子往圆桌中间推了推,又示意容嬷嬷坐下。待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她才道:“开始说罢。”
容嬷嬷:………………紧张的气氛都没了。
好在作为一个忠心耿耿,有困难要上没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的东西六宫第一老货,容嬷嬷虽有些懵圈,却还是很快回过神来,眉飞色舞的开始讲述了起来。
“主子,您是不知晓,今个儿荣庆堂有多热闹。您前脚刚走,王氏后脚就来了,可谁让她来得不是时候呢?贾政那蠢货口口声声的说她没有半点儿孝心,婆母病了都不知晓在旁侍疾,又说她不曾照顾好珠哥儿,妄为人媳妄为人母。对了,还有王家那事儿,老奴记得主子您说,这事儿是贾政自个儿揽下来的,结果到了贾政嘴里,却成了王家仗着姻亲逼迫他。多可笑呐,谁叫请人做事用的是逼迫?就算王氏瞧着就不怎么聪明,可她娘家人也不至于蠢到那地步罢?就算王家人逼着,他贾政也能拒绝不是?”
“所以,王氏又倒霉了?”那拉淑娴面色古怪的问道。
“可不是?真不知晓王氏这是甚么运气。这以前是她挑事,倒霉也就倒霉了。可最近这些日子,她别提有多消停了。结果,她不找事,事儿却来找她。不过话说回来,王氏也不是甚么好东西,今个儿她可是大干了一场!”
“说。”
“贾政以为王氏是个老实,只会默默的背下罪名,哪儿知晓人家压根不干。说王家人挑事,证据呢?左右她已经半年多不曾见到娘家人了。说她不曾照顾好婆母,可她这不是在照顾儿子吗?说她照顾不好儿子,可儿子病得这般重,却是全拜贾政所赐。气急了,王氏甚至甩出了自请下堂的话来,主子你说奇不奇?”
那拉淑娴心情不错的吃着零嘴喝着好茶,一面点头附和着,一面却回想起了王家人的点点滴滴。
还真别说,等回想起了王家人,那拉淑娴才震惊的发现,其实王夫人挺好的,至少在满门奇葩的王家,王夫人算是比较正常的那个了。
好面子,爱排场,贪财善妒,喜欢将权利捏在手中,这些个特质粗粗看去是颇为令人咂舌。然而比起王家其他人……
譬如,打小就没干过一件好事儿,独喜欢欺男霸女的王子胜。
再譬如,八岁就被丢进兵营,十二岁就上战场杀人,如今更是满身杀戮凶残暴敛的王子腾。
这还仅仅是男丁,王家的女眷更为恐怖。王家老太太也是武将世家出身,据说使得一手好鞭法,外加一张利嘴,得理不饶人。王家大太太据说才是书香门第,却在闺阁之中就有小辣椒的称号,出嫁以后更是舌战王家无敌手。王家二太太相对而言正常一些,然而她嫁入王家已有五六年了,却尚未诞下儿女,反而将残暴的王子腾拿捏在手上,单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那也绝不是一个善茬。
仔细想想,仿佛王家的女眷比男丁凶残多了。
那拉淑娴眨巴眨眼睛,忽的冒出了一个主意:“嬷嬷,你说咱们邀请王家人来府上聚一聚如何?”
“主子想看打戏?”容嬷嬷接话道。
“打戏……”那拉淑娴不得不佩服容嬷嬷的想象力,只无奈的道,“王家是武将出身,可据我所知,除了王家二老爷王子腾外,其他的人皆不曾习武。就算再加上王家老太太,可那位比咱们府上那个不消停的年岁还大,就算下帖子邀请,人家也不会来。”
来的,只有可能是王家的两位太太,或许还会加上王家小辈儿的哥儿姐儿。
细细回忆了一番,那拉淑娴只依稀记得王家大房有个哥儿,旁的细则就不大清楚了。问了容嬷嬷,她也说不甚清楚,只仿佛王家的子嗣并不兴旺,哪怕某一代出了两个哥儿,通常再往下一代,便又会成为独苗苗。当然,女儿倒是一直有的,可女儿一旦嫁出去了,却成了旁人家的人,就算再能生养,又同王家有甚么关系呢?
“主子若真想看戏,这事儿抱在老奴身上。完全无需主子出手,老奴定让王氏哭着回娘家搬救兵!”
王夫人已经快被折腾死了,管家权被夺只能算是芝麻绿豆点的小事儿。如今,长子病了,小女儿也养在荣庆堂,夫君非但不心疼她,反而处处挑事。还有个不明事理的婆母,她可没那拉淑娴这般硬气,便是受了再多的委屈也只能硬生生的憋着。偏娘家哥哥还给她找事儿,王夫人深以为,若再不反抗,自己就真的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这事儿嬷嬷还是别插手了。”那拉淑娴思量了一番,到底还是有些不忍,“我怕你若帮着欺压王氏,她就真要被逼死了。我虽不稀罕她,可万一下个二太太没她那么蠢,那多碍事儿?”
容嬷嬷被噎了一下,旋即重重的点头,后又道:“主子,我恐那老太婆不安生,大老爷怕是降不住她。”
这年头,当儿子的要想降住亲娘,要么就像贾政那般得宠,要么就带着一股子强势逼着旁人不服也得服。可惜的是,贾赦暂时还没有这份能耐。
那拉淑娴笑得一脸灿烂,向容嬷嬷摆了摆手,道:“那就劳烦嬷嬷再去瞧瞧。记得,咱们如今背后虽没了那拉家,却还有个张家。”
张家可不单单只有一个诗书传家的美名,更是一门朝堂中流砥柱。除此之外,同张家交好的人家也都不是善茬,就算都是文臣并无武将,可在和平年代,文臣的能耐远超于武将。甚至有时候逼的圣上都不得不略退几步。
带着来自于那拉淑娴的殷切期待,容嬷嬷雄赳赳气昂昂的杀到了荣庆堂。
荣庆堂里,贾母正声泪俱下的控诉贾赦和那拉淑娴的不孝,贾赦实在是听得不耐烦了,几度转身欲走,却被贾政强行拖住。连着几次下来,贾赦恼怒异常的道:“你们到底想我怎么样?今个儿若是家里有事,我自会帮衬着。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的过来,都要我当大爷一样的伺候着,凭甚么?”
“你个不孝子!!”
“对,二弟最孝顺,母亲索性让二弟去做事,我走还不曾吗?”贾赦终是被惹恼了,想起东院里的温馨,更是愈发嫌恶起了荣庆堂,尤其是面对贾母那张控诉的脸庞,以及贾政恬不知耻的样子,贾赦只觉得阵阵犯恶心。
“大老爷说的好!”容嬷嬷终于赶到了荣庆堂。
只是贾赦一见到她,便惊讶的问道:“嬷嬷怎么来了?可是淑娴有事儿?得了,你们继续闹腾罢,我要回去瞧瞧媳妇儿和儿子。”
在所有人都不曾回过神来的情况下,贾赦趁机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容嬷嬷皱着眉头开始思量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这贾赦到底是真蠢呢,还是在装蠢?仿佛他已经看出来再跟贾母和贾政纠结下去没有任何意义,这才选择开溜的。毕竟,身为人子的贾赦,不可能真的同母亲决裂。而身为母亲的贾母,也绝不会真告贾赦不孝。俩人无非是你来我往的争执,最后看谁坚持到底,谁便是获胜的一方。可这会儿贾赦开溜了,贾母……
一定很憋屈罢?
“哪来的奴才,滚出去!”贾母自是认得容嬷嬷的,可她原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气,哪里还会对容嬷嬷好言好语?当下便怒气冲天的吼道,并拿手直接遥指着容嬷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奴才?普天之下哪个不是奴才?不过这奴才,也要看跟着哪个主子。不知贾史氏你又算甚么东西,跟的又是哪个铭牌上的主子?谁给你的雄心豹子胆敢对我大呼小叫,放肆!”怒喝一声,容嬷嬷走上前来,硬是逼着原本坐在高位上的贾母起身一个劲儿的往后退,饶是如此,容嬷嬷也并不曾就这般饶了她。
“我知晓你挠心挠肺的想当主子的奴才,可也不仔细打量打量自己的德行。生的儿子这般蠢笨不堪,还道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的奇才。我呸!这不是奇才,这是蠢材!说出去真要笑死人了,蠢成这般还自吹自擂,你是多久没出门了?不知晓外头早已流言满天飞,人人都知晓荣国府出了个蠢材老爷,纵是当代名家竭力教导,也依然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哼,当奴才也要看资质,就他那德行,主子铁定瞧不上!”
“怎的,无话可说了?也成,左右是个蠢的,当哑巴至少外人不知道你是个蠢货!”
贾母懵了,倒不是她少见多怪,实在是容嬷嬷的气势太强了,哪怕她明知晓容嬷嬷的身份,这会儿也忍不住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心慌不已。
至于一旁的贾政,更是被容嬷嬷一口一个“蠢货”刺激的浑身战栗不已,偏因着嘴笨,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而唯一能在容嬷嬷手下过几招的王夫人,却因着先前一事被彻底伤透了心,只撇过头权当甚么都没听到没看到,任由婆母夫君被容嬷嬷羞辱。
可这真的是羞辱吗?
容嬷嬷表示,老身羞辱你们,那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要知道,搁在前世,嫔以下的她都懒得开口,甚至连个眼神都欠奉。
“最后奉劝你一句,主子对你客气,你别当福气,免得无福消受反折了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