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王败北之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与驸马会率领五千大军前往北阳城或邺城投靠陈国大军,然而据潜伏在北阳城与邺城外的两方斥候回报,并未发现前朝大军的踪迹。
而另一边的顾长卿也在拼命搜寻着顾娇的踪迹。
只是谁也没料到的是,翊王一行人竟然冒着风雪,穿过冰原,来到了一处“世外桃源”。
说世外桃源是因为这里山脉绵延,冰天雪地,山顶却拥有一处天然的温泉。
这是银狐男子偶然一次冬猎时发现的宝地,这里位于昭国境内,却属于无主之地,每年长达数月的冰封令边塞的官员将它当成一座普通的山脉。
银狐男子在这里秘密建立了一座山寨,就连翊王都是头一次来。
马车驶入寨子的大门时需要跨过一座木桥。
马车走在木桥上,翊王满腹忐忑地问银狐男子道:“这里真的安全吗?”
银狐男子掸了掸不小心从窗外飞进来落在自己银狐披风上的雪花,从容自信地笑道:“叔叔放心,这里山峦险峻,地势隐蔽,方才来时又下了这么大的雪,我们的足迹早被遮掩了,顾家军是万万不可能找过来的。”
木桥下是万丈深渊,翊王鬼使神差地挑开帘子看了一眼,魂儿都差点吓飞了!
这座木桥若是断了,他们可全都要粉身碎骨了!
一直到所有人过了木桥,翊王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
可下一秒,他便听得自家侄儿道:“丰石,把木桥砍掉!”
翊王大惊:“峥儿,你砍了木桥做什么!你要永远困在这里吗!”
银狐男子安抚地笑了笑,对翊王道:“叔叔,顾家军的少主顾长卿异常狡猾,我担心他还是会寻到什么蛛丝马迹追上来。”
翊王蹙眉道:“可你不是说不会留下蛛丝马迹吗?”
“这是以防万一的做法。”银狐男子含笑解释道,“至于说下山的路,叔叔大可不必担心,寨子里有一条密道,是从山顶通往外面的,就连我都没有走过,那才是我们真正的退路。”
翊王闻言再次松了口气,只是在木桥砍掉的一霎,他还是没来由地担忧了一把。
他说不清这种担忧是来自木桥本身,还是来自什么别的。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个昭国士兵的身上。
马车里是有炭盆的,比外头暖和不少,这个昭国士兵盔甲上的冰块融化了,身下一滩水渍。
他头盔上的面罩约莫是在打斗中被掀起来的,面罩下原本还戴了口罩,不过被银狐男子的手下扯下来了。
他侧躺着,有胎记的左脸露在上面。
翊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叔叔,我们到了。”银狐男子对翊王说,随即他发现翊王盯着那个少年的目光不大对劲,遂问道,“叔叔怎么了?”
“我总觉得我们应该杀了他。”翊王看着顾娇说。
银狐男子笑道:“若是他没用,杀了也不迟。”
“殿下,该下马车了。”马车外,一名士兵禀报。
翊王敛起落顾娇身上的目光,起身下了马车。
银狐男子下车后,对心腹手下道:“丰石。”
丰石拱手:“大人。”
银狐男子淡淡吩咐道:“把人带下去,找间屋子安置,再找个大夫给他瞧瞧,别让他死了。”
丰石道:“是!”
银狐男子顿了顿,提醒道:“另外,他有些身手,当心被遭了暗算。”
丰石拱手,恭敬地应下:“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山顶一共有大小两汪温泉,翊王的院子位于大温泉处,银狐男子的院子位于小温泉处。
银狐男子先送翊王回了院子,将翊王安顿妥当才回到自己院子。
院子内外皆有重兵把守。
银狐男子看向门口的两名士兵,问道:“公主可在里面?”
其中一人道:“回大人的话,公主一直都在。”
银狐男子又道:“没出去过吗?”
士兵摇头:“没有。”
这是一座足以容纳一万大军的寨子,地方还是挺大的,也没人限制宁安公主的自由,可她就是不出去走走。
银狐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们守好院子,有什么动静随时禀报我。”
“是!”
众人齐声应下。
银狐男子进了院子。
另一边,丰石将顾娇安顿在了一间小木屋里。
顾娇的小背篓也被一个士兵抱了过来。
“丰副将,这个篓子怎么处理啊?”士兵问。
这个篓子是丰石亲自从雪地里刨出来,和红缨枪一道送到大人手中的,大人只拿走了红缨枪,摆明是不稀罕这个篓子里的东西。
丰石看了看,除了一点硬邦邦的干粮便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小箱子。
箱子上弥漫着一股淡淡药材气味,应该是个药箱。
“都拿下去吧。”丰石说,顿了顿,又道,“算了,那个箱子给我。”
万一里面有什么值钱的药材呢。
“是。”士兵把小药箱拿给丰石,自己则抱着小背篓下去了。
丰石又差了一个人去请随行的医官。
等待医官到来的功夫,丰石试图打开那个小药箱,奈何怎么掰也掰不动。
他摸着箱盖,古怪地说道:“也没上锁呀。”
他又拔出匕首,插进箱盖下的缝隙中,试图将箱盖撬开。
就听得铿的一声脆响,他的匕首都撬断了,箱盖却完好无损。
“这什么破箱子!”丰石站起身,不耐地拿脚踹了踹小药箱,又看向手中断掉的匕首,肉痛地说道,“大人送我的匕首呢……没用两回……”
嘀嘀咕咕间,医官被士兵带来了。
丰石将断在箱子缝隙里的刀刃抽了出来,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打算看看这把匕首还能不能修好。
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将那个撬断他匕首的小破箱子扔进了火盆里!
至于床铺上的顾娇,丰石从没见过谁冻成这样还能救活的,不过既然大人有吩咐,丰石还是找了一根绳子将顾娇的手脚捆绑住。
医官进屋,冲丰石行了一礼。
丰石冷声道:“大人有令,无论如何都要吊住他的命,你有什么好药尽管用他身上。”
“是,小的明白了。”医官应下。
丰石出去修匕首,医官来到床边,将自己的药箱放在床头的小桌上。
因是个士兵,不必忌讳男女之防,医官直接在床边坐下。
顾娇的双手被绑在一起搁在自己的肚子上。
医官没敢解顾娇的绳子,就这样给顾娇把了脉。
不把不知道,一把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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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
是个姑娘!
医官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他的手却蓦地被一只冰凉得毫无温度的素手抓住。
医官张大嘴:“来——”
话才说到一半,他的手腕上多了一片不知何时抵上去的刀片。
医官被这一系列的操作弄懵了!
什么情况?
不是说快冻死了?
怎么突然醒了?
醒就醒了,还不知打哪儿弄来刀子要割他的腕!
顾娇是在丰石拿绳子绑他时醒的,顾娇不知对方是谁,不过对方既然拿绳子绑他,想必没打算善待她。
丰石走后,她悄悄拿出了藏在手臂盔甲内的刀片。
说起来,也是这副盔甲做得好,到处都能藏暗器,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顾娇的眼神与她的手一样冰冷得没有温度,医官的双腿开始哆嗦。
顾娇给他冲门外的士兵使了个眼色。
医官会意,捏了把冷汗,咽了咽口水,语气如常地说:“那位小兄弟,你能不能帮我去打一桶热水来?”
士兵想说你干嘛不自己去?
到底是医官,士兵得罪不起,还是忍住不耐去了。
士兵一走,顾娇便割断了绳索:“不许出声!否则割断你喉咙!”
医官被成功威胁到。
顾娇拿绳子将他绑了起来,又从枕头里扣了一团棉花堵住他的嘴。
随后顾娇一眼看见了被丢在火盆里燃烧的小药箱,她眸光一凉,将小药箱提溜了出来。
还好,没被烧坏。
顾娇走过去关上房门,士兵要打一整桶水,不会回来这么快,但也不会太慢,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她的情况不大好。
应当是在雪地里冻太久的缘故,出现了一点并发症,她有点呼不过气来。
她打开小药箱,取出血压计给自己量了个血压。
血压太高了。
“咳!”
她喉咙忽然一阵发痒,咳出了一口粉色泡沫。
坐在床铺上的医官看到这一幕再一次惊呆了,她从箱子里拿出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倒还罢了,居然还咳出了这种东西。
这、这是肺疾!
冻坏后容易出现的一种病,基本上药石无医!
顾娇又给自己量了一次血压,这一次,她的血压开始急剧下降。
是急性肺水肿。
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出现心源性休克。
在这种地方,一旦自己休克就会再也醒不过来了。
顾娇拿出帕子捂住嘴,又咳出了一口粉色泡沫。
她已经开始出现类似心衰的症状,马上就要进入心源性休克了。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地发抖。
她一手捏着帕子,另一手拿出了一支肾上腺素。
来不及给予静脉通道了,也给予不了。
顾娇直接抓住注射器,用拿着帕子的手掰开盔甲,对准自己的大腿猛地扎了下去!
……
“大夫,你的热水来了。”士兵来到门口,“咦?门怎么关上了?”
士兵推门而入,对坐在凳子上的医官背影说道,“大夫,你的热水。”
“拿进来吧。”医官沉沉地说。
士兵撇了撇嘴儿,让他打水就算了,还叫他拿进去,自己是没手没脚吗?
这个士兵与翊王身边的管事有点儿亲戚关系,一贯比寻常士兵倨傲些。
若非情非得已,医官也不愿使唤他。
士兵将水搁在医官身旁的地上,不忘瞅了眼床铺上熟睡的昭国士兵,问道:“咋还没醒呢?”
医官正色道:“冻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说醒就醒?得治啊。”
“那你治啊。”
士兵大有盯着医官给顾娇治疗的架势。
医官拼命冲他使眼色。
士兵问道:“你干嘛?你眼睛抽筋啦?大人不是让你给他治病吗?你赶紧治啊!”
医官咬紧牙关:“嗯嗯嗯!”
你走啊!
士兵不走,他就要看他怎么把个活死人救活。
这人是从雪堆里挖出来的,已经和天狼的尸体冻在一起了,他才不信他能活。
“你怎么还不治?是不是不行啊?那我去告诉丰副将,让他去换个别的大夫过来!”
士兵话音刚落,一枚银针贴着医官的耳畔射过来,射中士兵的眉心,士兵两眼一瞪,直勾勾地朝后倒了下去。
就在他即将砸在地板上砸出巨大的动静时,顾娇伸脚一挡,将他挡了一下,再轻缓地放到地上。
医官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早提醒过你了,偏不听。
顾娇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
顾娇这次没用刀片威胁医官,因为用不着了,早在他看见顾娇扎了自己一针,非但没把自己扎死,还把自己扎活了之后,医官再看顾娇就和见鬼没什么两样了。
“我其它的东西呢?”顾娇问医官。
医官拨浪鼓似的摇头:“小的、小的不清楚,不过!大概……大概是被丰副将拿走了,是他把你送过来的。”
顾娇拔下银针收好。
“暂时不会有人过来吧?”顾娇问道。
医官摆手道:“不会的,不会的,这里很偏僻,都是下人住的地方。就是外头有挺多重兵的,你就算好了也逃不出去。”
医官:……我为什么要提醒?
顾娇再次打开小药箱。
急性肺水肿除了要用强心针防止心源性休克外,还得尽快将肺部的水肿排出去。
顾娇找出一瓶甘露醇来,一边给自己输液,一边从医官嘴里问了一些信息。
原来,凌关城一战,翊王果真败了,翊王弃城而逃,带着驸马与五千大军连夜撤离凌关城。半路上遇到她,是驸马将她捡回来的——
也是。
宁安公主走的那条路本就是驸马为她安排的,驸马当然能找到。
至于说驸马的目的倒也不难猜,不是因为驸马有同情心,而是她对驸马大概还有点儿价值。
顾娇若有所思道:“所以这里是翊王的老巢?”
医官:别问我了行吗?我说的已经够多了,再说我良心过不去了!
“是的。”医官道,“就是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