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大多数人印象中的摇滚朋克不一样, 令蔓当年组建的那只乐队是走小清新文艺风的。
那时候他们在北方也算小有名气, 如今若是跟别人提起“鱼忘了乐队”这个名字,没准还有人记得他们。
周三中午, 令蔓打扮得体, 准时到约定的地点。
一推开KTV的门,有人喊她一声:“小王菲!”
很熟悉的外号。
再听见恍若隔世。
令蔓废了很大劲,才认出眼前这个一脸福相、已经有了啤酒肚的男人,就是队里那个曾经爱走忧郁风的消瘦男子, 王羽风。
乐队其他成员年龄普遍比令蔓大三到五岁, 现在王羽风已经有了两个小孩, 一个上小学, 一个在读幼儿园。
还有姚江、于朋,也都变了一副模样。
难以想象当初一起打拼闯荡的兄弟, 现在都已成家立业了。
一个个打着领带、穿着黑皮鞋,这场面充满了商务范,丝毫没有当年玩乐队时的影子。
大家感叹说:“岁月是把杀猪刀, 只有连靖和令蔓被幸免了。”
王羽风不服说:“那是他们还没结婚!男人结婚前结婚后就是分水岭, 不信你以后看看, 连靖结婚了保准比我还夸张。”
连靖笑骂:“不带这么诅咒我的。”
众人又问起令蔓的近况。
令蔓说:“我开了个客栈, 在乌瑜,过得还行。”
有人惜才:“以小蔓的歌喉,当年要是签了那家经纪公司, 现在保准大红大紫了。”
一提起这个话题, 众人都变得沉默。
这事牵扯得太远, 甚至涉及到鱼忘了是怎么解散的。
令蔓笑着缓和气氛:“你就别吹捧我了,当年我就算签了公司,现在没准还是个十八线的过气歌手,还没我当客栈老板娘挣得多呢。”
众人跟着哈哈大笑。
话题没再聊以前,继续聊近况。
王羽风给大家看自己儿子女儿的照片,另外几个也忍不住了,纷纷拿出自家孩子照片,开玩笑闹着要定娃娃亲。
老朋友叙旧变成了一场晒娃大会,又有人起哄说下次再聚得把家属带上。
话说到这儿,免不得又催促连靖和令蔓一番:赶紧找一个呀!这里就你俩没家属了!
令蔓形影单只自然无话可接,她余光瞥向连靖,却见他也但笑不语,丝毫没有要提自己结婚的事的意思。
想起来上回他说要给她送请柬,至今也没见到影子。
不禁疑惑怎么回事。
聊够了,开始唱歌。
令蔓作为曾经的乐队主唱,今天当然是她的主场。
她点了几首王菲的老歌,《催眠》、《棋子》、《笑忘书》。
唱到喉咙有些痛了,才退下来。
姚江接了个电话,一张脸按捺不住的兴奋:“你们猜我把谁请来了!”
众人问:“谁?”
姚江说:“鱼忘了的御用伴舞啊!”
众人回想片刻,“哦——林娜呀?!”
姚江:“对!林娜前年回国了,听说人家现在是专业舞蹈老师呢。”
王羽风拍手:“可以啊林娜,我们这里就她没改行!”
姚江:“她十分钟后就到。”
听闻林娜要来,令蔓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下意识地看向连靖。
后者的反应倒是沉静,纹丝不动地喝着香槟。
十分钟后,门外果然有人敲门。
姚江起身迎接。
林娜穿着风衣和长靴,风度翩翩地走进来,朝大家招手。
“大家好啊。”扬起她的招牌甜笑。
众人挨个起来跟她握手打招呼,也包括令蔓和连靖。
连靖比令蔓想象中沉着许多,与林娜短暂地握过手:“好久不见。”
当然,也可能只是面上装得不在意。
林娜也付之一笑:“是啊,有五六年了呢。”
六年前的恋人再相见。
林娜已经有了丈夫,连靖也准备结婚了。
饶是令蔓想象力再丰富,也猜测不出两人现在是什么心境。
随后轮到令蔓和林娜。
林娜说:“我跟蔓蔓已经见过好几面了,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众人诧异:“什么时候呀?”
林娜笑容别有深意:“她跟我们学校的一名男老师关系非凡哦,经常来我们学校呢。”
“喔——”众人的八卦之魂被她一句话点燃,纷纷指责令蔓:“蔓蔓!有情况瞒着不汇报,太不厚道了啊!”
连靖也一语不发地望向她。
不管有意无意,林娜都给令蔓制造了一个疲于应付的场面。
她面色冷淡地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普通朋友而已。”
这个回答当然满足不了大众的好奇心。
但见令蔓不愿多谈,也没人再追问。
这段小插曲过去,他们继续唱歌喝酒吃小菜。
包间里吵吵嚷嚷,气氛重新燥起来。
画面看上去就像真正的老朋友叙旧。
过了一阵子,进来两个服务员打扫,场面稍稍安静下来。
令蔓四周张望,突然发现林娜和连靖双双消失了。
前不久,连靖说要去一趟洗手间。
几分钟后,林娜也跟着离开了包间。
本来不是什么值得起疑心的事,但偏偏是这两个人,令蔓的第六感要命地发作了。
说不上什么原因,使得她一直惴惴不安。
她最终还是决定出去看一看。
令蔓沿着走廊一直走到洗手间,听见两个人在里面争吵。
是连靖和林娜的声音。
她竖起耳朵听内容。
林娜:“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她知道?”
连靖:“现在不适合。”
林娜:“怎么就不适合了?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连靖:“项目的事不能出一点差错,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冒任何风险。”
林娜:“这个项目跟令蔓有什么关系?!”
连靖没有回答。
林娜:“行……你可以不通知令蔓,但我们的婚期不能延后,我已经把请柬发出去了,你让我怎么跟我父母和亲戚交代?”
连靖:“娜娜,这些事情我们回家再讨论。”
林娜:“不行,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肯定的答复,否则我现在就回去告诉所有人,你马上要跟我结婚了!”
连靖:“你……”
他话音戛然而止。
只因看见了拐角处的令蔓。
令蔓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两人。
她一阵头皮发麻,“什么意思?”
手指着林娜,问:“连靖,你要娶的新娘……是她?”
发现秘密的这一刻。
她当年为了所谓的“公平”付出的一切辛酸和憋屈,好像突然成了一个笑话。
*
大一下学期,李倬云突然开始忙起来。
这阵子一直没跟令蔓联系,也没跟卢佩珊那帮朋友出去玩。
他正在开办一个天文社团,名义上是社团,实际上是个多人实验室。
与以往的社团性质不同,涉及的专业程度更高。
也是这个原因,校方对他提交的申请一直未给予通过,双方就这件事正在长时间地磨合商讨。
鲁志平听闻了李倬云的计划,大力支持,应允赞助他一批先进的设备和资源。
有了省天文学会会长的加持,校方自然也没有再阻拦李倬云的理由。
他的天文实验室预计下个学期正式开办。
这个暑假令蔓没回A市,专心待在乡下陪奶奶。
就连她的27岁生日,也是自己一个人过的。
这阵子她的手机快被打爆了,来电最多的就是连靖。
令蔓没有接电话。
一想到他跟林娜的事就膈应人,哪还有心思打电话。
然而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想。
如果她接了电话,连靖会对她说什么。
道歉?
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道歉。
关于结婚对象是林娜这件事,他并没有欺骗任何人,顶多算是公布得不够及时。
况且就算他道歉,令蔓也未必接受得了。
令蔓冷处理了一个月,那些骚扰电话果然逐渐销声匿迹。
这天,静置了好几天的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
是夏雨柔打来的。
李倬云获了一个大奖,李俨时准备给他办庆功宴,让令蔓回来参加。
令蔓懒得回去,以外婆身体不适、她要留在身边照顾为由推掉了。
夏雨柔说她不懂事,这种场合她怎么能缺席。
令蔓说是外婆的身体重要还是回去撑场面重要?
夏雨柔被她堵得回答不上来,这才没有强迫。
晚上睡觉前,令蔓收到一条手机短信。
暴雨预警,这两天将有强台风登陆X市。
令蔓上床前将门窗都关紧,猝不及防打了几个喷嚏。
她这几天有点感冒,一直没吃药,不知道会不会越拖越严重。
第二天一早,令蔓起床帮外婆擀面,准备做早餐。
门外突然传来两声车鸣。
“哔哔——”
声音很洪亮,一听就是新车。
而且有故意造作的嫌疑。
令蔓心里纳闷怎么回事,在围裙上擦擦手,跑出去查看。
一辆崭新的豪华轿车停在家门口,车身银灰发亮,与周围破败的景象格格不入。
居然是辆保时捷。
车里走下来个人。
——李倬云。
令蔓不无惊喜,展露笑颜:“哇,可以啊李倬云,这车哪来的?”
李倬云甩甩车钥匙:“拿了个大奖,李俨时送的呗。本来我更喜欢一辆玛莎拉蒂,但是想想要在学校里开,还是低调点。”
哟,令蔓好笑,李少爷还知道低调呢。
说到这个,令蔓才想起来,“哦对了,你今天不是该去庆功宴吗?”
李倬云耸耸肩,事实显而易见,“翘掉了。”
“为什么?”
李倬云:“不想去,名义上是给我庆功,还不是李俨时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令蔓佩服他的勇气:“你不怕你爸事后发火?”
李倬云一身轻松:“车都买了怕什么,他还能砸了吗?”
好吧好吧。
令蔓朝他竖起大拇指。
又问:“那你跑来我这干什么,不会就为了炫耀你的新车吧?”
李倬云从车上提下来一堆保健品,“我来看看外婆。”
一个人待久了,外婆见到李倬云很开心。
他们这一辈包括令蔓和卢佩珊都是女儿,老人家想抱孙子的心愿一直未了。
也是这个原因,外婆第一眼瞧见李倬云就非常喜欢。
李倬云搀扶着外婆回里屋,令蔓发现他跟老人家在一起时是最有礼貌的。
懂得谦逊,懂得用敬语。
这也是件好事。
傍晚,令蔓帮李倬云收拾上次他住过的房间。
忙碌间偶然听见远处几声闷雷滚过,窗户被阵风刮得嘣嘣作响。
估计是台风来了。
令蔓咳嗽几声,突觉不安。
她考虑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决定先送外婆到县城舅舅家暂住一两晚,等台风过去了再把她接回来。
外婆起初不愿意,抵不过令蔓态度强硬,还是上了车。
返程路上,果然开始下大雨。
令蔓赶在雨大到挡住视线之前把车开回村子。
她不禁忧心忡忡。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卢佩珊他们刚参加完高考,X市一连下了几天大雨,老家房子都被淹了。
今年不知道又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