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凝醉有的时候会忍不住地想,若非让颜漪岚尝到些许的苦头,她这向来轻佻的性子怕是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察觉到自己竟然会在如此紧要关头生出这样无关痛痒的念头,她不由地凉凉看了颜漪岚一眼,觉得自己定是跟在她身边的时日太长了,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还能想些有的没的。
紧紧护住怀里的人,似乎能够感应到姜凝醉这一瞬间的怔神,颜漪岚不合时宜地笑了笑,突然觉得这种情况也不算太糟。至少若是换作平日,依照姜凝醉强势冷淡的性情,是断断不可能甘心这样子躲在她的怀里,任由她牢牢圈住的。
想要笑话姜凝醉几句以此缓解她的紧张情绪,可惜耳边传来又一阵凌厉地破风声,情况已经容不得颜漪岚多想,羽箭从四面八面呼啸而来,颜漪岚连忙带着她左右避开,但毕竟马车里的空间有限,况且还挤了她们两个人,颜漪岚护着姜凝醉施展不得,几次遇险,心知再留在马车里迟早会被射成箭垛子,她摸过藏在马车内的宝剑,然后伸手一把拉起姜凝醉的手臂,趁着羽箭停歇的片刻时间,轻声道:“走。”
马车行走在山道间并不灵便,加之如今遇上险情,马儿被惊得马蹄乱溅,马车一路颤颤颠颠,姜凝醉的心也随着疯快地起伏颤动起来。
羽箭仍不断地从后面射来,听到颜漪岚的话,姜凝醉微直起身子刚想要随着她的行动而走,不想耳畔急急擦过一阵风声,一枚羽箭险险避着她的脸颊而过。脑子顿时嗡嗡作响,姜凝醉急忙抬头去询看颜漪岚,不想眼前霎时一暗,颜漪岚将她反身抱住,然后借着冲力二人齐齐跃下了马车。
马车几乎一路快速疯狂的往前狂奔而去,因此,她们落地的瞬间,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滚了好几米,颠簸停下之时,颜漪岚听见她身下的颜漪岚因受二人重力而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而冲出她们视线的马车,正迎着四面的箭雨迎面而去,其间夹杂着烈马的嘶吼声,惊心动魄,那一声声裂鸣如同落在姜凝醉心间的惊雷,揪扯着她的心扉。
转念之间,颜漪岚已经飞快地扶着她站起了身,拉着她朝一边的树林深处逃去,两人一路上磕磕绊绊,衣衫被灌木丛里的树枝划出一道道细微的伤口,身后隐隐约约能听见追踪的脚步声,两个人无声地往深处越走越远,紧张的气息如同鬼魅将她们牢牢缠绕住,只有颜漪岚握住姜凝醉的那只手,一如往常的坚定,犹如她无声之间许下的誓言。
时间无声的流逝,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血的味道,姜凝醉渐渐觉出掌心里多了温热粘稠的湿意,起初她以为是慌乱逃亡里因紧张而起的汗意,可是当她低头去看时,发现颜漪岚握住她的那只手上满是鲜血。姜凝醉的心中猛地一滞,疼痛刺激得心脏更加剧烈地跳动收缩起来,她不由地反手将颜漪岚握得更紧,心中不由地有了些许绝望之意。
这些年颜漪岚虽然杀人无数,双手却从未沾染过鲜血,她向来是高堂之上那个指点江山的君王,可是昔日里那个骄傲的长公主,却为了她而屡屡赴险受伤,这样的事实,比杀了姜凝醉还要更加让她疼痛难当。
颜漪岚哪里有多余的时间去琢磨姜凝醉的心思,她一边掩护着姜凝醉一边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身边绿荫如梭,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了下来,微弱的光线自茂密的灌木林里直直射来,视线犹如被遮了一层黑纱,颜漪岚心中渐渐生出警惕来,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味道,她偏头看了眼身侧的姜凝醉,微微皱起了眉头。
深山老林中向来湿气过重,藏有瘴疠之气,久闻恐有危险,况且她肩背处的伤口疼得如同火燎,越往树林深处走,这种疼痛感越是强烈,呼吸之间胸肺如同细针扎刺,不想姜凝醉多想,颜漪岚强忍着没有做声。不由地伸手把姜凝醉牢牢定在怀里,她伸手用衣袖掩住姜凝醉的口鼻,尽量拖延着姜凝醉吸入瘴气昏迷的时间。
如今两个人离得近了,姜凝醉终于有了时间空当去查看颜漪岚的伤口,视线最初落在颜漪岚的肩侧,果然看见她的半边白衣全被鲜血侵染成了暗红色,即使是曾经受过重刑险些去掉半条命的时候,姜凝醉也不曾惊慌失措过,可是如今她的双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慌乱地伸手想要去按住颜漪岚的伤口,看见鲜血缓缓从指缝间流溢出来,她按住伤口的手开始微微泛出青白的颜色,眼底渐渐尝到了湿意。
颜漪岚的伤口本是最初在马车里箭尖擦过肩背所致,因避开时只顾得保护身下的姜凝醉,所以一时躲避不及,但也不算严重,她自己起初也并未曾放在心上,可是后来二人双双逃出马车,跃出的时候肩背承受着二人的重力着地,所以伤口撕裂,一时间失血难止,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觉得灼烈疼痛起来。
情况本该危急,但是颜漪岚看着姜凝醉如此心疼的模样又觉得有些高兴,为了不让姜凝醉太过自责难受,她忍不住戏谑道:“若今日你我当真葬身于此,那也是你的过错。”
姜凝醉仍伸手牢牢按着颜漪岚的伤口,听到她的话,不觉掀眼看着她,淡淡道:“嗯,我错了。”
难得姜凝醉这样的低眉顺目,坦荡地应下自己的刁难,倒叫颜漪岚有些不好再继续奚落她了。带着姜凝醉继续往前走,沉默间,突然听得姜凝醉轻声道:“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害情况失了控?”
撇开最初的惊慌不定,如今细细想来,姜凝醉慢慢明白了个大概。颜漪岚本不会是一个轻举妄动不知轻重的人,她既然胆敢只身出宫,那么必定也能预料到这番行动可能招致的种种后果,该是有所考量打算的。而依照颜漪岚的手段心性,她定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如此一想,再对照眼下逃亡的她们,姜凝醉还是能够分析出原因的。
若是没有她的话,颜漪岚或许不会被逼到如此狼狈的地步。
微微垂下了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明白得太迟的缘故,姜凝醉一时间竟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她勉强定住视线和心神,问道:“是不是我不该来?”
“你刚刚是如何说的。”颜漪岚突然站定了脚步,微微笑道:“怎么?刚刚还口若悬河的人,现在倒成了哑巴了?”
而且,我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长公主若是活着,我必不会死,长公主若是死了,我又如何活呢?
正在此时,前方不远处的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颜漪岚已经站定了身子,不再徒劳奔走。她狭长的凤眸微眯,刚刚含笑的嘴角如今轻轻抿起,一时间带出浓烈的杀机。
之前一直不停歇的脚步这一刻猛地收住,姜凝醉似乎也已有所料,她抬头看着颜漪岚,也不知是不是光线太过于昏沉的缘故,她的视线模糊摇摆,眼里的颜漪岚摇晃出了重影。暗自摇了摇昏眩的脑袋,姜凝醉努力用冷静地语气问道:“如今四面楚歌,长公主打算如何逃出去?”
“两个人自是不能,”颜漪岚在姜凝醉的耳边轻笑,“但若要护得你一人出去,却是足够了。”
意识渐渐涣散,姜凝醉的脚步一软已经跌进了颜漪岚的怀里,意识弥留的最后一刻,姜凝醉听到颜漪岚在她的耳畔轻声言语,声音轻如羽絮,却又淳烈如酒,浅浅地掠过,瞬间灼痛了她的心扉。
“凝醉,对不起。”
我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就算我死了,也必定要让你活下去。同生同死固然很好,可是比起这些,凝醉,我更想你过你所喜欢的生活。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可惜这样的生活注定不是她所能拥有的,这一刻,颜漪岚想,若是不能终身护在她左右,不若还她一世安宁也好。
姜凝醉这样的性子,终究不属于皇宫,也不属于她。
曾听你说起过你所生活的那个世界,你说那里人人平等,人们生来都是自由的,随心所欲,没有战争也不需要拼死厮杀,没有皇位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过任何你想要的生活。
凝醉,如果可以,真希望能与你在那个世界相遇。
回神之际,埋伏在草丛里的几人见颜漪岚止步不前,想必是知晓了他们的埋伏,见行踪已经暴露,他们互看一眼,一拥而上挥剑奋起,朝着颜漪岚这边劈头而来。颜漪岚一手持剑,一手反手拥紧姜凝醉,见其中几人神态间颇为颓靡,想必也是闻了树林里的瘴气而大受影响,无力久战。察觉此况,颜漪岚手到擒来,不多时便伤了大半,到最后尚还握得稳剑的不过只有两三人而已。
因为曾经服食过九灵草的缘故,所以一般的瘴毒自然对颜漪岚不起作用,这也便是颜漪岚为何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往山林深处走的原因。既然已经无法按照原定计划行事,那么也必不能让对方太过痛快,就算自损三千,她也要伤敌一万,以此讨还回来。
颜漪岚攻势凌厉,将怀里的姜凝醉护得滴水不漏,对方几人见颜漪岚怀里还躲着个女人,心知这人必定是颜漪岚的要害,互相使了个神色便急转剑锋招招朝着昏迷不醒的姜凝醉刺来,颜漪岚自然也留意到了,她挥剑挡下,朝着最前面一人的臂膀劈下,只听得那人吃痛大吼一声,断臂处血溅如注,趁此机会,颜漪岚迅速扬手,剑锋高挑,朝他的颈间狠刺一剑,那人尚且来不及呼痛,已经彻底没了声息。
背部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所有的感官,剧烈的疼痛消磨着颜漪岚的心智,抬手挥剑的动作已然没了最初的力道和速度。暗沉的天边突然显现出几抹黑衣身影,瞧出来人是一路隐藏保护在自己身后的暗卫,颜漪岚蓦地松下了一直强撑的心神,
有了暗卫前来支援,眼前剩下的两人自然不值一提,情况暂时得到了控制,颜漪岚收了剑,她侧头看了看来时的方向,缓缓地弯起了嘴角。
刚刚结束过一场厮杀的树林里安静地出奇,只听得不远处一阵铁蹄声由远及近,颜漪岚站在原处等了片刻,立即看见一道身影从深夜里显出轮廓来。
那人一袭白衣如雪,在头顶初升的月亮照耀下,流淌出如银般的皎洁光华。